拓跋焰爍點點頭,肯定地道:“想必瓶中的藥定能治好公子的斷掌。”
“城中還有多少兵馬?”拓跋颺忽然插話,問道。
拓跋焰爍的神色一緊,忙問道:“大王難道想?”
“她爲了救孤王纔會去鎖龍坳。”拓跋颺的眼中帶着拼死一搏的決絕。
“大王,這個時候萬不能再去鎖龍坳。若是因此損兵折將,鮮于忽然殺個回馬槍攻打鎖陽城,鎖陽城必失。”拓跋焰爍立刻覲見阻止。他雖然也因爲這次的事情敬重凌無雙,惋惜她的紅顏薄命。但他們不能爲了一個女子,甚至很可能只是一具屍體,就丟了已經到手的鮮于半壁江山。
“她是孤王的女人,即便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孤王也不能讓她暴屍荒野。”拓跋颺用盡全力的說,聲音卻越來越輕,輕動的脣角溢出鮮紅的血。
即便續命丹續了他的命,可他之前已經失血過多,再加之連夜趕路,身體已經透支,這會兒已是虛弱不堪。
他盯着拓跋焰爍,眼前卻有幾個人影不停地晃動着。他努力地想要站穩,等拓跋焰爍領命去救凌無雙,卻終是沒有等到,嘭的倒了下去。
三日後。
鮮于南側被呼延蒼野攻陷,鮮于卓雅與駙馬周景瀾退回內城。鮮于外圍的半壁江山,徹底的畫進了拓跋的版圖。
至此,拓跋主動休戰,休養生息。御駕親征的大王拓跋颺,帶着一身榮光班師回朝。
在這場激烈的戰爭中,有些人因此一戰成名。
比如說,率兵拿下鮮于南側的呼延蒼野。
比如說,智取鎖陽城的常勝將軍淳于莫邪。
還有一個人不得不提,她是翾國的公主,是被拓跋子民排斥的中原公主。
可是,她卻用自己的智慧,證明了中原女人的才智和勇敢。她用了最短的時間,最少的兵馬,打開鮮于最難攻的南大門,爲拓跋日後一統扈達,立下了汗馬功勞。
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一戰後,拓跋颺到底會給她怎樣的名分。
甚至有人說,她會取代周清漪,坐上王后的寶座。
可猜測,也都只是猜測。因爲除去那一日在場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凌無雙爲了救拓跋人心中神話一般的拓跋颺時,甘願留在了鎖龍坳中。
戰爭後,關於鎖龍坳,有了一段新的傳說。那裡出現了一道紅衣魅影,一夜之間斬殺數人,那些人的血將地上的綠草都染成了紅色。
有人說,她是個妖女,殺的是無辜的百姓。
也有人說,她是來爲先王報仇的,殺的是鮮于的埋伏。
但,只有幾個人知道,她是因爲恨,這裡困死了她的姐姐……
除去恨,還有一種幻影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
她的耳邊經常會響起凌無雙的那句,“姐姐相信你”。
這世上除了凌無雙,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她是好人了。
她知道,即便是皇甫睿翀,孃親,她所有在意的人,都認爲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
可是,這真的是她的錯嗎?
在認識皇甫睿翀之前,沒有人告訴她,殺人是錯的。
後來,她知道皇甫睿翀不喜歡她殺人,她便不殺。
可是,在他的眼中,她仍舊只是個妖女。
直到那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出現,這世上纔有了一個真正相信她的人。
“姐姐信你。”多好聽的一句話。可是,她每每想起都會心疼。
她與皇甫睿翀在鎖龍坳裡找了三日,他不吃不喝不肯休息,她便陪着他。
可是,三日後,他倒下的時候,卻對她說:“幻影,你個歹毒的女人,她是你姐姐,你明知道她有傷在身,爲什麼不陪着她一起來?是你害死了她。”
幻影的心裡一緊,有把凌厲的刀子從她的心頭上割過,似要將她的心給凌遲了。
這會兒她才明白,她之前爲何一想起凌無雙就會心痛。
她在內疚,她在後悔,如果當日她陪着她一起入鎖龍坳,也許她不必死。而這樣的情緒,她都是在認識他後,才學會的。
她轉過身,抹了把眼睛,擦掉眼中的水霧,才轉過身在皇甫睿翀的面前蹲下,將一顆丹藥送到他的脣邊。
他三天三夜粒米未進,再不吃些什麼,他會撐不住的。
“拿開你的東西。”皇甫睿翀驀地打開她的手,丹藥從她的指尖滾落。
幻影不還口,眸色平靜如一汪水,她覺得皇甫睿翀罵的對,她也覺得自己錯了。
她撿回丹藥,蹲回他的面前,小聲求他:“只要你把丹藥吃了,我保證找到姐姐後,永遠都不會再纏着你。”
皇甫睿翀眼中的怒色一滯,這樣與人打着商量的幻影是他沒有見過的。
如果換做以前,他敢打開她給的丹藥,她一定不會多與他廢話。絕對會捏着他的下巴,直接塞進他的口中,逼他吃下去。
可是,曾經那個霸道,不懂與人相處的魔女,這會兒居然會小心求人了。
“幻影……”皇甫睿翀不禁緩了語氣:“對不起……”
其實,他明白,她沒有跟來,並不怪她。
幽冥教素來有教規,不允許任何教衆參與各國之事。更何況她還是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從小受着這樣的教導。那些教規已經根深蒂固的刻進了她的腦中,她怎能違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就像是凌無雙不肯爲皇甫睿淵放棄翾國。誰又有資格要求幻影違反教規,讓避世幾十年的幽冥教捲入紛爭中,使得那些無辜的教衆受牽連呢!
這一次,幻影因爲凌無雙斬殺了那麼多鮮于的士兵,已經是違反教規,定然要受教規處罰。他怎麼能還將找不到凌無雙的怨氣撒在她的身上呢?
“幻影,那些山坳外的鮮于士兵大多已經死了。待你回教後,切記不要承認是你殺了他們,就說是我殺的。”他不放心的交代,明知道她是什麼性子,他還是希望她肯再聽他一次,不要甘願被罰。
幻影眨着一雙晶亮的眸子,看了皇甫睿翀好一會兒,拉過他的手,將丹藥放在他的手中,小聲道:“我知道你是爲了姐姐。”
“我……”他剛一開口,還沒將“不是”說出,便被幻影打斷:“我是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我犯了教規便該受罰。”
皇甫睿翀的脣畔溢出一抹苦笑,他便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好姑娘,她嗜殺成性,不過是沒有人告訴她殺人是錯的。他更知道,她是爲了他,纔不再傷人性命。
可是,他不願意接受她的情。
是以,他只能對她的付出視若無睹。
他當她是魔女,對她避之不及。不管她做什麼,他都故意看不順眼,說她是錯的。
可是,他卻沒有告訴她,愛上他是錯的。他似乎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了討厭她。他有多久,沒有說過趕她走的話了?
皇甫睿翀忽然被自己心裡的想法嚇到了,他這是怎麼了?
他別開臉,不看她,無情地說:“幻影,你走吧!幽冥教的教主不該動情。”
她聞言,身子一顫,不禁擡起頭,看向他。
她動情了嗎?她下意識的反駁:“我沒有!我只是……”她只是要與他生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
可是,後邊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彷彿違背了誰的心。
他淡漠地看着她,彷彿在以這樣的方式質疑着她口中的話。
跟在他身邊幾個月,他給她最多的便是這幅神情。她爲他摘掉面紗,被那些討厭的男人盯着看。可是,他還是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她真的這麼不好嗎?爲什麼他不肯看她?
孃親不是說過,以她的容貌足以讓天下的男人神魂顛倒嗎?爲何她最希望的他沒有?
“皇甫睿翀,爲何你連看我一眼也不願意?”她用一貫的霸道口氣質問他,出口的聲音不知怎的就摻雜了傷痛。
皇甫睿翀的眸中有愧疚流轉而過,他卻仍是沒有轉頭看她,反而落下了眼簾,連眼角的餘光都不願意再給她。
“皇甫睿翀,你睜開眼看看我。要不然我就殺了你。”她驀地站起身,拔出腰間的劍,指着他。
“你走。”他驀地張開眼,瞪向她,驚得她一愣,便聽他繼續無情的怒吼:“我不想再看到你,我看到你就煩。你整日一身紅衣,扎得我的眼睛發疼。”
“你胡說。”她又將劍往前送了些,抵在他的胸口:“我娘說過,紅色是最漂亮的顏色。”
“那是因爲你和你娘一樣的嗜血。”皇甫睿翀冷笑着盯着她,努力瞪大的眼圈微微泛紅。
“不許你這麼說我娘!”幻影激動地嘶吼,手上驀地一動,鋒利的劍尖便沒入了他的胸口。
“呃……”皇甫睿翀疼得悶哼一聲,低頭看向胸口。血水很快溢出,染紅了他的衣衫。他輕嗤:“在我眼裡,你就是個妖女。每次看到你這一身像是被鮮血染紅的衣服,我都會想起你殺人時的狠辣。”
無情,放過她,大概是他唯一能爲她做的了。
幻影的手顫了顫,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他胸口被血水染紅的衣衫紅得扎人眼睛,更扎痛了她的心。
“即便是死,我也不會跟你這種妖女生孩子。我絕不會讓我的兒子有一個妖女做娘。”
即便是死……
幻影在心裡默唸着皇甫睿翀的話,爲什麼和孃親說的不一樣?孃親說過,男人會爲了得到她,情願去死。爲何皇甫睿翀情願死,也不願意和她在一起?
“啊——”幻影的嘶吼聲,震顫山谷。她驀地拔出劍,劍尖滴滴答答落在草上的血水彷彿是從她的心頭滴落的。
“皇甫睿翀,別再讓我看到你。否則我一定殺了你。”她氤氳的眸子裡有殺氣迸射而出。
他真恨不得她的殺氣化成刀子,一刀斃命了他。可是,她眼中的水霧卻融化了冰寒的殺氣,淹沒了他。他彷彿溺水的人,無法再自由呼吸。
忽然,有風捲起,迷了他的眼,她已經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望着她離開的方向,輕喃:“走了好,走了好……忘了我,找一個值得被你愛的男人……”
幻影施展輕功,踏過草木,沒命地向前。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只是想走得遠遠的,不想停下來。
她同他一樣,三日水米未進,縱使有再高的輕功,身體卻有精疲力竭的時候。她騰空的身體重重地摔落,狼狽地跌跪在地。
六歲以後,她修煉成輕功,就再也沒有這般狼狽過。
散在肩頭的發滑落在碧草上,入眼的卻不是烏黑亮麗的顏色,而是晃眼的白色。
她驚得全身一震,抓過那一縷白髮,不敢置信地盯着看了良久,忽然癡癡的笑了。
原來孃親沒有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