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屬意

很顯然是摔了茶盅,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楚晴停住腳步,關切地說:“珍珠姐姐沒被燙着吧,這些碎瓷不如叫個婆子埋起來,免得小丫頭毛手毛腳傷着手。”

珍珠擡頭勉強笑笑,“五姑娘說的是。”

翡翠微微彎了脣,端起托盤,讓了楚晴進去。

東次間只老夫人跟文氏兩人在。

老夫人盤膝坐在大炕上,文氏則恭敬地站在炕邊,臉色有些不自然,身上大紅色柿蒂紋的褙子溼了一大片,有兩滴水珠顫巍巍地掛在她髮梢,隨着她的晃動,無聲無息地滴落在肩頭。而炕桌上,仍有一灘水漬,滴滴答答順着桌角往下滴。

翡翠放下托盤,順手用抹布將水漬擦了,“適才水太燙,這會兒倒是差不多了。”分明是接着楚晴剛纔的話在圓謊。

即便水再燙,失手打了茶盅,難不成還能將茶水濺到頭髮上?

楚晴隱約猜出幾分,卻不說破,甜甜地向翡翠道謝,“正好渴了,多謝翡翠姐姐,”端起茶盅喝了一大口。

文老夫人看了眼垂手而立的文氏,淡淡地說:“回去換件衣裳,溼成這樣像什麼話。”

文氏低低應着出去。

文老夫人臉色緩了緩,視線落在楚晴身上,眸中有了些暖意,“這件襖子倒別緻,穿着像是大了兩歲。”

“就是前陣子縫的,”楚晴正穿着原本打算用來亮相的真紫色小襖和亮藍色裙子,聽聞此話,便抻開裙角讓老夫人看上面綴着的玉蘭花,“都是用布條一根根繞起來,然後縫上去的,祖母覺得好看嗎?”

她嫩生生的小臉上帶着雲霞般的粉色,一雙水漉漉的眼眸好像在說話,“快表揚我,快誇讚我。”

老夫人不由彎了眉眼,笑呵呵地讚道:“好看,難爲這布花做得精細,老遠看着跟真的似的?這花心裡再綴上珠子就更好了,也不用太大……”說到此,想起楚晴未必會有這麼多珠子,便招手喚了賈嬤嬤,“我記得以前收着半匣子米粒大小的東珠,不知道放哪兒了。”

賈嬤嬤笑道:“就收在那隻大紅色的箱籠裡,我這就去找。”進了稍間,很快地捧了只墨色塗清漆的匣子出來。

寶藍色的姑絨襯底,上面密密盛了幾十粒東珠,只黃豆大小,難得粒粒光滑圓潤。

老夫人轉手遞給楚晴,“我嫌個頭太小,你留着做珠花或者串手串。”

楚晴沒推辭,取出一粒在玉蘭花的花心處比劃,“祖母,回頭我也給您做條這樣的裙子穿吧?”

老夫人“噗嗤”笑出聲來,“我真要這樣穿就成老妖婆了,別被人笑話死。”

楚晴也笑,很快又想出個主意來,興致勃勃地比劃着說:“那我再給祖母做一條額帕,就用這種真紫色料子,不鑲寶石,旁邊簪一朵墨綠色的芍藥花,好不好?”

聽着倒是不錯,老夫人點點頭,“好,不過別太花哨了,要讓人看了笑話祖母可不依。”

“不會,肯定不會。”楚晴信誓旦旦地嚷,“祖母還信不過你嫡親的孫女兒?”

聽到“嫡親的孫女兒”幾個字,老夫人愣了片刻,印象裡似乎就楚曉動手給她做過軟帽,三姑娘楚映每年也會捎鞋襪回來,唯獨楚晚跟楚暖幾乎沒有給自己做過針線。

說起來這都是嫡親的孫女兒,而其中楚晴卻是年紀最幼的一個。

今天賀壽來的那麼多女客,見到她頭上的額帕誰不誇一聲既雅緻又富貴?得知是孫女孝敬的,又羨慕她有福氣,稱讚她會教導人。

想起這些,老夫人眼神愈加慈愛,笑容也真切,“也是大姑娘了,往後就該好好打扮起來,之前你穿得太過素淨,又簡單。祖母手裡還有幾匹頂好的料子,回頭找出來過年穿。”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翡翠的招呼聲,“二姑娘和四姑娘來了,五姑娘也剛到,正在裡頭呢。”

楚晴看得清楚,老夫人的臉色沉了幾分。

就像當初,老夫人對她的態度一樣。

楚晚跟楚暖剛進屋,外院的子侄們也相繼回來。衆人圍着老夫人又是一頓問候,緊接着明氏帶着一位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約莫十八~九歲,中等個頭,穿玉色長袍,衣襟處繡了翠綠的蘭草花樣,腰間束一條同樣繡着蘭草圖樣的天青色腰帶,袍擺處垂一塊通體瑩白的玉佩。

尋常人穿一身白難免讓人覺得晦氣或喪氣,可他卻仿若謫仙般清雅飄逸,淡然出塵。

真沒想到明氏孃家會有這麼儀態出衆的子弟。

楚晴看得幾乎錯不開眼。

男子們在外院都廝見過,明氏便對着楚晴姐妹三人介紹道:“是我孃家第二個侄子,叫做明懷遠,因二月會試,暫且住在府裡。”

楚晴三人齊齊行禮,“見過二表哥。”

明氏又跟明懷遠介紹,“這是二房院的二姑娘與四姑娘,這是四房院的五姑娘。”

“見過三位表妹,”明懷遠甚是規矩,只飛快地睃了眼她們,便躬身長揖還了禮,並沒有盯着人打量。

可這聲音清越低柔,如同金石相撞,教人沉醉。

這人真是天之驕子,既有飄然若仙的氣度,又有如此一把好嗓音。

楚晴暗歎不已,無意中側頭瞧見楚暖正忘情地盯着明懷遠,原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加嬌媚,似是被秋風吹皺的湖面,一波一波地泛着漣漪。

先前她只見過幾位皇子,覺得那種傲然天下的氣度令人折服,卻不成想,另有一種人,雖然只是普普通通一襲白衣也能輕易地叩動她的心絃。

這一刻,楚暖彷彿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楚晚瞧出楚暖的失態,悄聲嘀咕了句,“不就是個商戶嗎,僥倖得了塊御賜牌匾竟然冒充起斯文來了。還不知有沒有資格下場呢?”

聲音放得極低,除了她們三個,並沒人聽到。

楚暖被看破心事,紅着臉加快了步子。

楚晴卻有意放慢步子,等楚晚擦肩而過時,同樣壓低了聲音道:“既然過了鄉試那就說明有資格會試,這個就不勞二姐姐操心了。”說罷仰臉,得意地笑了笑。

楚晚狠狠地瞪她一眼,怒氣便要發作,忽地卻笑了,俯首湊近楚晴耳畔,“你不就是想巴結大伯母嗎?等大伯父回來,我看你還能不能巴結上?”得意地哼一聲,三步兩腳走到了楚暖前頭。

因多了明懷遠這個外男,飯廳中間便架起屏風將兩邊隔開了。男桌在左側,女桌在右側,彼此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人影。

文氏直到飯菜上桌才匆匆過來,衣裳已經換過,看樣子也重新梳妝打扮了,臉上淡淡撲了層胭脂,顯得明媚了許多。

老夫人率先入座,楚晴姐妹也順次坐下。

按規矩明氏與文氏是要侍奉婆婆用飯的,往常兩人不過是象徵性地夾幾筷子菜,老夫人也便讓兩人坐下了。

可今天老夫人獨獨對明氏道:“你也忙乎了一天,快坐下吃飯,你弟妹一個人伺候就成。”

分明是要罰文氏立規矩。

文氏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好在有燭光映照着不至於太過明顯。

論起忙,她纔是真正忙碌好不好?

大清早就在二門處迎客不說,這一整天的茶水點心、吃喝玩樂,哪樣不是她費心操持的?而明氏,不過跟在老夫人身邊倒了幾杯茶水,這也是忙乎?

文氏氣得牙疼,可又不敢發作,抖着手給老夫人夾了一筷子銀魚炒蛋,許是手抖得太厲害,銀魚又細小,竟是沒夾住,掉在桌面上。

老夫人“啪”一聲放下了筷子。

聲音很響亮,屋子頓時安靜下來,就連隔壁也聽不到夾菜的動靜。

文氏窘得厲害,想賠不是又開不了口,不管老夫人是否責罵,她只要一張嘴就意味着在闔府上下面前丟人。

楚晴想一下,朝翡翠招招手,“麻煩姐姐幫我換雙筷子,滷蛋太滑了,我聽說有些人家吃鵪鶉蛋時會用線系起來,這樣就容易夾了。”

她的聲音甜糯清脆,帶着小女孩獨有的稚氣,聽起來雖然失禮,卻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老夫人也鬆了口氣,她生氣歸生氣,但仍是念着文氏是自個親侄女,不想讓她落面子……好在,楚晴是個機靈的。

老夫人着意地看了楚晴幾眼,見她正坦然地夾着面前的菜吃,若有夠不着的,便用眼色示意翡翠,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毫無扭捏之態。

相較其他兩位,楚暖只低頭扒拉麪前的兩盤子菜,而楚晚則欠身伸長了胳膊夾遠處的松鼠魚……這般姿態,日後怎可能嫁到皇家去,還不丟死人了?

關於府裡幾位孫子與孫女的親事,老夫人與國公爺商量過,先前因楚溥掌着西北的兵權,他們不好太過張揚,給長孫楚景定的是光祿寺少卿之女王氏,大姑娘楚曉定的是戶部尚書的嫡孫,定親時莊其政還不曾入閣。

眼下楚溥已經決定要交兵權回京任職,京都中武將職位不外乎五軍都督府以及京衛,再就是臭名遠揚的五城兵馬司,這幾處均已安排了人,即便楚溥進去也只是個虛職並無實權。

要想國公府不至沒落,就得好好籌算孩子們的親事。

天家自然是首選。

順德帝有六子兩女,大皇子也即太子與銀平公主是先皇后所出,二皇子與四皇子則是謝貴妃所出,其餘幾個皇子公主的生母都不太顯赫。

太子與二皇子均已婚配,國公府的姑娘不可能給人當妾,所以老夫人就將目光投向了另外三個皇子。

三皇子二十一歲,四皇子十八歲,五皇子十六歲,六皇子還太小不做考慮。

老夫人屬意的是楚晚,畢竟楚晚年歲最長,而且跟自個血緣最近,可如今這麼瞧着,楚晴倒是最合適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