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時光如梭,轉眼間韓嬌在楚家住着也有兩年多了,這兩年她沒少往幾位姑娘跟前湊,圖得就是能跟着一道出門做客,好攀上門富貴親事。

可楚晚心高氣傲,除了楚晴外,其餘人都瞧不上,更不把韓嬌放在眼裡,連正眼都沒瞧過她。楚晴態度倒好,總是笑眯眯的,可也只是笑,任憑她說什麼,都是沒有迴音,就那麼笑眯眯地看着她,直到她再也說不下去,只得灰溜溜地告辭。

其餘楚曈本就是禁足,輕易連院子都出不得,而楚晞在京都時日短,認識的人不多,再者哪有人越過府裡兩個嫡女專程給庶女下帖子?

眼瞅着自己也十五了,親事仍是半點眉目都沒有,韓嬌愁得幾乎不能安睡。

她跟楚晚的情況還不同,楚晚是四處相看找不到合適的,而她是沒有見人的機會,誰會知道楚家後院裡還住着位叫韓嬌的姑娘?

韓嬌着急,柳月娥更着急,她總歸多活了些年歲,腦子主意多,又能豁得出去,便告訴韓嬌,將主意打在了楚暖回門這天。

成親當天是男方家裡待客,而回門這日則是女方家中待客,到時候楚家定然有不少親戚朋友過來。楚家的客人自然是非富即貴,要是能當着衆人的面弄出點動靜來,韓嬌的出路就有眉目了。

柳月娥將地點定在園子裡,但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園子裡花還沒開,草也沒綠,實在不確定會有人有這個閒情逛園子,便決定讓韓嬌到寧安院去看看。

往寧安院去的客人不少,守門的雖然覺得老夫人平常不怎麼待見韓嬌,但當着客人的面不好攔阻怕引起吵鬧,遂將人放了進去。

寧安院裡,男人在左邊,女人都在右邊。韓嬌在女眷後頭打量着對面的男人,見不管貌醜還是貌美,每個人的衣着都極爲精美,頭上戴的要麼是金冠要麼是玉冠,個個都貴氣逼人。

不管她能進到哪一家,今後必然衣食無憂。

韓嬌老早就察覺到文壯眼神不對,因爲其餘賓客的目光多集中在魏明俊與楚暖這對新人身上,而她卻始終關注着對面的男客。

所以,她也是最早看到文壯往女眷這邊來的人,而且他的目標不是楚晚就是楚暖,反正脫不開這兩人。當見到她們兩人往外走的時候,心念電閃之間,韓嬌迎頭擠了進去。

韓嬌再想不到這個穿戴得像模像樣的人會是文氏的孃家侄兒。

她不認識文壯,但在楚府這些年多少也瞭解到文氏孃家破敗得不行,全靠着文氏賙濟過活。聽桂嬤嬤這麼一說,韓嬌覺得人生就要絕望了,難不成她一輩子都要過得這麼拮据?

這事兒一出,便有小丫鬟飛快地告訴了柳月娥。

柳月娥急匆匆地趕到寧安院,看着韓嬌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氣得她恨不能給她一個大嘴巴子。投懷送抱之前,能不能睜大眼睛看看是不是個值得的人?

可當着桂嬤嬤和翡翠珍珠的面,柳月娥自不能朝女兒發脾氣,反而一把抱住了韓嬌,哭喊道:“我地個孩子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好端端的黃花大姑娘啊,就是來給五姑娘道賀地啊,怎麼就被人欺負了啊?這還是國公府啊,難道就沒人給我們孃家做主了嗎?”

言外之意,韓嬌來給楚暖道賀平白受此屈辱,國公府怎麼也得給個說法。

桂嬤嬤耐心勸着柳月娥止了淚,吩咐珍珠沏過新茶,平靜地說:“……這事兒原本是文家表少爺做得不對,辱了韓姑娘清名,文家的事情我家夫人也不好做主,但老奴願意幫韓姑娘從中轉圜,不知柳娘子有何打算?”

有什麼打算?

要是換成別的人家,柳月娥早就要求對方負責了。可是文家……柳月娥想了想,抽泣道:“可憐我的阿嬌,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兒,這還怎麼嫁人?”掏出帕子又裝模做樣抹了半天淚,才唉聲嘆氣地說:“我也不求別的,只想阿嬌以後能過得順遂。這女兒家的名節最重要不過,事已至此,就讓文家出一千兩銀子,我跟阿嬌搬到個別人知道的地方住,也好過在這裡被人指指點點。”

文氏一聽柳月娥提出的要求,氣得蹦起三尺高,“一千兩銀子,以爲她家姑娘是銀子堆成的?我還沒怪她毀了壯哥兒名聲呢,我家五丫頭回門跟她有什麼關係,自己發騷上門蹦躂也敢獅子大張口,不行,一兩銀子都別指望。”

桂嬤嬤見文氏說得難聽,暗中皺了皺眉,勸道:“事情已經發生了,總得尋個兩全之策,如今柳娘子可是光腳不怕穿鞋的,文家少爺是讀書人,以後總得科考舉業,不能因爲這事毀了前途。”

這話文氏愛聽,在她眼裡文壯就是精貴的玉瓶兒,韓嬌就是過街老鼠,可不能因爲打老鼠而帶倒了玉瓶兒。

只是文壯的事情,她也不能就拍板做主,因此藉着送文壯回去,一併回了孃家。

見到嫂子,文氏劈頭蓋臉將文壯說了一通,“早說讓你拘着點壯哥兒,千萬別鬧出醜事來……闔府的人都在,還有交好的親朋故交都眼睜睜地看着,國公爺是再不可能把六姑娘嫁給壯哥兒,你就趁早死了這條心。對了,人家韓姑娘平白受着屈辱,正在家裡尋死覓活地呢?要是真死了,壯哥兒少不得得吃官司。”

“那可怎麼辦?”嫂子豈不知自己兒子的德行,唬得臉都白了,一把抓住文氏的手,“姑奶奶,壯哥兒可是你親侄子,是你一手拉扯大的,他還是個孩子呢,吃了官司還怎麼娶媳婦啊。”說着就往下掉眼淚。

“行了,哭有什麼用?”文氏沒好氣地看着嫂子,“柳娘子說了,要一千兩銀子買她姑娘的名聲,你就準備銀子吧。”

嫂子驚呼道:“家裡哪有那麼多,充其量就一百兩。”下炕開了抽屜,取出一沓子銀票,翻來覆去數了好幾遍遞給文氏,“共一百五十八兩,你先拿着。”

文氏毫不猶豫地揣進了懷裡。

回到府裡,又尋了桂嬤嬤商議,“我孃家只有這一百兩銀子,還是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當了攢起來的,你跟柳娘子說,這一百兩銀子是聘禮,如果她願意,那就壞事變好事,一牀錦被遮百醜,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我孃家沒銀子。”

桂嬤嬤兩邊說合,費盡了多少口舌,才終於達成一致,文家給柳娘子一百八十兩銀子的聘禮,兩家結成親家。

柳娘子又找到寧安院哭訴,說好端端的大姑娘來站了站就遭此橫禍,怎麼着楚家也不能坐視不管。

老夫人不勝其煩,取出一百兩銀子打發了柳娘子,又叫來楚澍訓了一通,責令他趕緊將那對母女趕出去。

文壯與韓嬌這事就算解決了,楚澍正式向國公爺提出要過繼楚晟。

楚漸不同意,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怎麼願意讓他叫別人爲父親,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弟弟。而文氏卻樂開了花,她早就看楚晟不順眼,只苦於自己手短不能伸到外院去對付他,現在聽說他要過繼,是一千一萬個願意。

枕邊風吹了好幾次,楚漸心裡也明白,楚晟這事不解決,二房永遠不得安寧,自己耳邊也永不得清靜,便冷聲答應了。

楚漸親自去找楚晟談,楚晟知道四房院比二房院清靜得多,對自己來說實在是好事,可見父親似乎毫不留戀的樣子,只覺得心裡發涼,連着消沉了好幾日。

幾方人均已同意,這事就算定下了,只待清明祭祖後,將楚晟的名字從二房院劃掉添到四房院即可。

魏明俊聽說後,約了楚晟去爬香山。此時草木已經開始變綠,柳枝也發出了細嫩的柳葉,迎春和連翹開得倒是燦爛。

兩人站在鬼見愁旁邊的踏雲亭往下看,只見薄霧淡淡繚繞山間,猶如身在高天之上,而遠處的昆明湖宛如一盆清水泛出銀白的光芒。

魏明俊絕口不提過繼之事,只說起周成瑾來,“在北堡鎮跟地頭蛇鬥法,嫌之前帶過去的錦袍大氅不得勁,那些野蠻人凍慣了冬天也穿單衣,他要仿着你那件馬甲做幾件輕便點的套在裡面穿,不拘厚的薄的多做幾件換着穿。”

京都本就比寧夏暖和,再者家裡都有地龍,燒着暖爐,雖說以前穿着也不算多,可到了寧夏真是扛不住那寒氣。

楚晟點頭應道:“我那件是六妹妹做給我的,不好拿到外頭去,回頭我請她畫出圖樣來告訴府裡針線房多做幾件便成……阿瑾也是,怎地突然就想起參軍了,要是仍留在金吾衛,何至於吃那些苦頭?”

魏明俊頓一下道:“阿瑾看中了一個姑娘,可依他現在的名聲上門求親,人家肯定不允,好在姑娘年歲還小,他想建功立業回來求娶。”

楚晟便笑,“原來有這因由在,他倒是不曾與我提起。阿瑾能有這般誠心,想必姑娘家也能爲之所動。”

魏明俊問道:“要是你有姐妹未嫁,願意許給阿瑾?”

因楚晴已經定親,楚晟完全不覺得這話問得有什麼不妥,乾脆地回答:“不願意,不說阿瑾本人如何,單說沐恩伯府,阿瑾跟我處境差不多,可他因受大衆公主青睞,反而更被沐恩伯忌憚,我總算有叔伯跟六妹妹照應,他只是一個人單打獨鬥,誰要嫁過去豈不受盡了冷眼與排擠?”

魏明俊不由替周成瑾長嘆一聲,就連楚晟都不願意,這樁親事看來是真難!

回到府裡,楚晟便去了倚水閣。

自打過繼的事情敲定之後,楚晴還沒見過他,此時見了更比以往都覺得親切,熱情地招呼楚晟到廳堂就坐,又吩咐問秋沏茶。

楚晟還是頭一次到女子閨房,窘迫得耳朵根兒都紅了,兩眼也不敢四處打量,只看着楚晴,強作鎮靜地說出來意。

楚晴有片刻的訝然,卻痛快地答應,“跟四哥說不清楚,還是我裁個樣子出來拿到針線房,繡娘們一看就知道。”說着讓春喜找出匹米色的嘉定斜紋布。

嘉定斜紋布質地細密厚實,很耐磨。

布料對摺鋪在炕上,楚晴低頭想了想,那天在沐恩伯府,周成瑾站在她面前,她的視線剛好與他直綴交領下緣齊平,看起來周成瑾要比楚晟高半頭,也更粗壯些。

楚晴瞧了瞧楚晟,不假思索地動了剪刀。

楚晟問道:“這個不需要量尺寸?”

楚晴莫名地紅了紅臉,解釋道:“馬甲穿在外衫裡頭,長點短點肥點都不礙,只別瘦了就成。我估摸着裁得能肥大些,過兩年還可以穿。”

一邊說着,手下動作絲毫不減,很快剪裁完畢,笑着對楚晟道:“做四身可好,兩身絮得厚實點兒,冬天冷的時候穿,兩身做成夾的,剛入秋的時候穿……四哥覺得做什麼顏色的好?”

楚晟向來不注重穿着,都是有什麼穿什麼,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楚晴便替他做了決定,“我那邊還有匹佛頭青的細棉布,要不就兩身米色的,兩身佛頭青的?”

楚晟連連點頭。

楚晴順手從那匹嘉定斜紋布上剪下一塊布頭來,吩咐春喜,“把那匹佛頭青的細棉布找出來,照着這個尺寸,剪下兩件馬甲的料,連同這兩塊一併送到針線房。米色的要絮棉花,照着我剛纔剪的尺寸做,佛頭青的做夾袍,肥瘦要縮上半寸。”又指了自己剪裁好的那兩片,“這是前襟,最好別用盤扣,免得透出來顯得外衫不齊整,聽說市面上興起一種布鈕釦,讓管事去尋了來,多買點兒,我們這邊用得上。”

“明白了,”春喜仔細聽着,領命而去。

楚晟忙向楚晴道謝,“讓六妹妹破費了,回頭我尋到好料子補給你。”

楚晴笑道:“四哥哥以後就是我嫡親的兄長,我需要仰仗四哥哥的時候良多,是不是每次都得備謝禮?”

楚晟想了想,道:“是我着相了,”稍坐片刻,告辭離開。

楚晴將炕上的布料收拾好,想起前陣子從汲古閣取回來的書都看完了,正好閒着沒事,去另換幾本回來,便帶着問秋與暮夏往汲古閣走。

剛出了四房院旁邊的月洞門,迎面瞧見明懷遠匆匆走來,楚晴本能地避到一旁準備讓他先過,誰知明懷遠見到她竟像見了鬼似的,扭頭拐到另一邊去了。

問秋捂着嘴低笑不已,“姑爺這是害羞呢,連招呼都不敢打了。”

楚晴卻覺得十分詫異,明懷遠素來風光霽月,就是定親那幾日見面也是彬彬有禮地招呼,何曾有這般害羞的時候。

難不成他是躲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