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script> 楚晴所料不錯,明懷遠就是覺得沒臉見楚晴,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她。

從妙峰山回來,他一直抑鬱不樂,可又想不出到底爲什麼不開心,吳長青見他煩悶,特地邀他去喝酒。

吳長青父親做過真定府通判,掌管水利,謀私利不知何幾,家中頗爲豐盈,吳長青出手也大方,故而結交頗廣,對京都各處好吃的好玩的都瞭如指掌。

這次就特地帶明懷遠去了流芳河。

流芳河兩岸花船遍佈,因妓子伶人洗漱的水常會潑進河裡去,水裡也帶了脂粉香,故名流芳。

離河不遠有家專做淮揚菜的小館子,店面不大,只放了三五張桌子,佈置得卻極清雅,拙樸的原色木椅上鋪着青色桌布,牆邊擺着一溜未經燒製的大小各異的陶泥胚的罈子與罐子,罐子裡或斜插兩三支蘆葦,或供一小把風乾的野菊,別有意趣。

地方好,菜品的味道也好,尤其一道大煮乾絲,裡面放了除去豆腐絲外還放了火腿絲、冬筍絲、銀魚絲、木耳絲、口蘑絲、紫菜絲、蛋皮絲和雞絲。火腿和冬筍的鮮味滲入到細如牛毛的豆腐絲中,絲絲入扣,可是湯中不見一滴油花,沒有半點豆腥,吃起來爽口開胃極爲鮮美。

下酒菜是竹葉青,兩人細斟慢飲,幹了一小壺,酒足飯飽之餘,在河邊賃條小船,沿着河水順流而下。

此時正值月半,天上明月皎皎,河面燈光爍爍,微風吹動,河面上波光粼粼,此情此景恍如江南水鄉。

明懷遠悠然生起思鄉之情,恰此時忽然傳來一管簫聲,簫聲清越溫潤,正是名曲《小江南》,明懷遠循聲望去,就在前頭不遠的另一艘小舟上,蘭生與桂生正抵足對坐。

桂生手執紫簫,蘭生則端起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手指輕輕叩在船艙的木桌上,恰與簫聲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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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因爲有船伕在,兩人並沒有身體上的接觸,可目光卻始終交纏在一起,難捨難分。

不知爲什麼,明懷遠煩亂的心緒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突然變得平和,甚至有些欣慰,就好像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終於得以實現。

就是那一瞬間,明懷遠驟然明白了自己煩亂的緣由,是因爲渴慕這種相知相惜的情感,他也盼望着能與心愛之人琴簫相合,能對着月光淺酌,能聽着秋聲賦詞。

明懷遠心裡明白,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楚晴。

不是說楚晴不好,楚晴相貌出衆,性情溫順,極聰明又乖巧,明懷遠覺得與她相處並不困難。

可自從在妙峰山見到蘭生與桂生相處的情形,他壓抑在心底的情感,像一下子衝破了閘門的洪水般,激盪噴涌。

他想念凌峰,想擁抱他,想親吻他,甚至午夜夢迴時,甚至想過與他同牀而眠。

那一夜,他在亢奮中驚醒,手觸到身下的粘稠涼溼,愣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入睡。

明懷遠試探着去親近楚晴,楚暖回門那天,他特地在花園裡等她,遠遠地看到楚晴與楚晚並肩而來,兩個花季女孩,一個似春花燦爛,一個如靜水照月,身形嫋嫋不可謂不動人,但明懷遠半點想招呼的意願都沒有。

於是,在被兩人發現之前,明懷遠悄沒聲地離開了。

他認真思考過,今後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與楚晴有夫妻之實的,別說他沒這個念頭,就是偶爾想一想也會覺得從心底而外的厭惡。

可眼下,他們卻是未婚夫妻,以後要成親共同生活的。

如果成親,難道就讓那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一輩子獨守空房?這未免也太殘酷了,明懷遠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可如果退親,要找什麼理由,才能既全了自己的臉面也能保全楚晴的臉面?又該怎樣對姑母交代,如何對大哥大嫂解釋?

明懷遠寢食難安,日漸消瘦了下來。

彷彿只是一夜,河邊柳樹已翠綠成煙,堤旁桃花正灼灼其華。

明懷遠特地告假到潭拓寺靜修,一本經卷抄完,信步走入山後的桃林中。

楊柳風起,花落如雨,明懷遠驟然想起那年那月,他在梅樹下撫琴,凌峰在枝頭做劍舞,劍花指出,雪落紛紛似楊花。

明懷遠沐着滿身花瓣低嘆,“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驀地,旁邊花樹間傳來男子的調侃聲,“懷遠不日就要散館,大好的前程等着,又定了個好姑娘爲妻,緣何由此哀嘆?”

明懷遠身子一凜,就瞧見層層疊疊的粉色中那一道驚心怵目的黑,再往上是脣邊似有若無的笑意,然後慵懶隨意的眼眸。

豈不正是凌峰?

明懷遠忽覺眼前朦朧一片,像是蒙了層水花,迷迷登登中,凌峰已拂開桃枝擠了過來,嘴角掛一絲不羈的笑,“懷遠,別來無恙?”

明懷遠凝視他片刻,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劈手勾住凌峰後頸,直直地把脣貼上了他的。

凌峰僵了下,並未躲避,任由明懷遠輕輕地碰觸,忽而似是不耐地啓脣,伸出舌頭捲住了他的。

明懷遠如遭雷擊般,腦中一片空白,像浮萍般無意識地追隨着凌峰的指引,攀附在他身上。

似乎過了好久,似乎又只是一瞬,明懷遠才自狂野迷濛中醒來,也自凌峰懷裡起身,低聲問:“你怎會回來?”

凌峰淺笑,“聽說五月散館,你就要外放,還有聽說你已經定親了……我前陣子經過江西婺源,那裡雖不比江南繁華,但民風淳樸風景秀麗,我在那邊買了處宅子,離縣衙很近,你想不想與我一道去婺源”

“你,”明懷遠驚訝地擡頭,“你專程因我而來?你一早就做了打算?你早知道……”

凌峰邪邪一笑,伸手抓起他的手,“若非對你有意,當初何必在蘇州徘徊那麼多時日?只是你,看着挺聰明機靈,怎麼總是不開竅?你要是不願意,我自不會勉強你……也不知這兩年遇到了什麼事情,一下子就想通了?”

明懷遠低首看着被凌峰粗糲的大手牽着的自己的手,想起蘭生與桂生十指相扣的情形,笑道:“是受人啓發……凌峰,這幾年我實在很想念你。”

就像撥開烏雲見天日,明懷遠的臉終於顯出笑來,連續幾日,他時時與凌峰廝守在明家老宅子裡,或是對弈或是品酒,亦或什麼都不做,只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聽春風吹動竹枝,婆娑如雨的聲音。

這一日,明懷遠終於做了決定,“我得去趟衛國公府給四爺請罪。”

凌峰早已起身,剛舞過兩趟劍法,緊實健壯的肌膚上掛着細密的汗珠,聞言笑道:“已決定了,不後悔?”

“不悔,”明懷遠答得乾脆,“早點了結此事,免得耽擱六表妹……況且我們定親時候不久,有些人恐怕還不知道,時候拖得越久越不好。”

凌峰問道:“要不要我同你一道?”

“不用,”明懷遠清淺一笑,笑容若高山遺雪染了塵埃,高雅又帶了幾分溫和,“見過楚四爺我還得當面給六表妹賠罪,然後再去姑母那裡走動一趟。”

楚澍見到明懷遠很是歡喜,笑着鋪開一張疆域圖道:“我已經打聽過,這次有七個外放的職位,其中江南兩個,我並不建議你去,雖然江南富裕,但難出政績,不如江西好,江西也兩處,婺源和九江,我更喜歡九江,就在廬山腳下,交通很便利,你要是滿意,咱們需得儘早活動活動。”

言之殷殷,拳拳慈父之心昭然若揭。

若非極爲喜愛這個女婿,楚澍定然不會這麼詳細地打探消息。

明懷遠越發感到愧疚,“咚”一聲跪在地上,從懷中取出一把竹尺雙手呈上,“侄兒有愧於四爺,請四爺責罰。”

“懷遠這是幹什麼?”楚澍完全不明白狀況,吃了一驚,退後半步,疑惑地問。

明懷遠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侄兒另有心儀之人,恕不能再與六表妹結親。”

“什麼?”楚澍勃然大怒,指着明懷遠斥道,“你所言當真?果然是心有別戀而要背信棄義?”

“是,”明懷遠低而堅定地回答,“侄兒愧對四爺,也愧對六表妹,實在是侄兒與那人早就相識,一別三年,前幾日重逢,侄兒情不能自已,相處幾日方知自己情根早種……”

“畜生!”楚澍不等他說完,一把抓起案旁的秋蟬桐葉白玉筆洗,朝着明懷遠就砸了過去。筆洗擦着明懷遠的臉頰飛出去,噹啷摔了個粉碎。

明懷遠臉上當即出現一條血痕,又因筆洗裡尚有半池殘水,將明懷遠身上的白衣污了半邊。

楚澍仍不解氣,又抓起竹根雕成的筆牀當頭砸了過去。

這下正砸在明懷遠腦門上,立時腫起個鼓包。

明懷遠不躲不閃,只沉默地俯在地上。

楚澍大嚷一聲,“滾”,自己當先走了出去。

小廝聽泉早聽到屋裡的碎瓷聲,見楚澍怒氣衝衝地甩袖離開,急忙端着簸箕進來,瞧見明懷遠臉上的青腫嚇了一跳,不迭聲問道:“表少爺,你沒事吧?”

“不妨事,”明懷遠緩緩起身,拂了拂衣袖,問道:“四爺去了哪裡?你去侍奉四爺吧?”

“聽竹跟着去了,表少爺還是去找府醫瞧瞧爲好。”這麼俊俏一張臉,要落上疤豈不可惜了?

聽泉心裡感嘆着,走到院子,揚手喚了名小廝過來,“帶表少爺去找府醫。”

小廝趕緊帶了明懷遠出去。

楚澍盛怒之下走到大房院門口,本想進去與明氏理論一番,可終究不願把明懷遠那番話再重複一遍,自個閨女多好啊,又漂亮又聽話,懂事得讓人心疼,就這樣明懷遠還看不上,竟然移情別戀。

他看不上晴丫頭,晴丫頭還看不上他呢?

楚澍一甩袖子又往回走,進屋從長案的抽屜中找出兩家婚書和庚帖來,怒氣衝衝地復來到大房院,不能石榴通報完畢,“蹬蹬蹬”進了廳堂,二話沒說,當着楚溥跟明氏的面把婚書撕了,“孩子們的親事就此作罷,從今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