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看到沒有,這一整片,企業加起來不下三四十家,從規模大到規模小的都有,他們排放的廢水廢氣,可以說是全部不達標的。”下車後,曾平帶着路,邊走邊給陳興介紹着,一眼望過去,都是工廠,而且因爲這裡聚集了不少企業,流動人口也很多,來來往往的人和車子都不少。
“幾十家企業,基本都是違規排污,區裡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知道腦袋裡是怎麼想的。”陳興沉着臉,臉色並不好看,不過氣話歸氣話,陳興終究是知道區裡看重這些企業帶來的經濟效益和每年給區裡上繳的利稅收入,身爲市長,陳興心裡清楚,他其實也沒辦法去過分的苛責區裡的幹部,這種現象太過於普遍。
“這裡之所以叫做小石坪,是因爲這條河流的名字而來,這河叫小石河,小石坪的名字也就由此而來。”曾平給陳興詳細解釋着,幾人走着一段路,已經繞到了造紙廠的側後邊,工廠的排污口都在這裡,宛若水桶粗的排污管道直接往河裡排污水。
陳興看着曾平所說的小石河,他不知道以前的小石河是什麼樣子,但他現在所看的,純粹就是一條烏黑髮臭的黑河,河水都快趕上墨汁一樣黑。
“這裡的村民說十幾二十年前,他們都還吃這條河的水,夏天這周邊村民沒少到這裡來游泳,這幾年是沒人敢來了,說是這水要是下去泡一下上來,皮膚不爛掉纔怪。”曾平道。
“我看村民們說的不錯,這水別說是人下去會爛皮膚,就算是動物下去都受不了,我看這河裡的魚蝦早就死絕了。”陳興搖了搖頭,朝前望過去,陳興可以清楚的看到沿着小石河旁,大大小小的企業林立。
“村民們現在都是吃井水還是?”陳興轉頭問着曾平。
“沒,村民們現在連井水都不敢吃,說是怕這污水把地下水質也給污染了,現在家家戶戶都吃自來水。”曾平對小石坪的情況很是瞭解,娓娓道來,“這裡因爲聚集了一片企業,經濟發展還算不錯,市自來水公司早就把管道鋪到這一塊來了,一噸水也不貴,村民們寧願吃自來水。其實怎麼說呢,這周邊的村民,對這些企業算是又愛又恨,因爲這些企業,周邊的村民也有受益,村裡賣集體土地的錢,村民都能惠及,再加上企業招工,不少村裡的富餘勞動力都在這些工廠裡打工,工資收入還算可以,村民們的生活過得還不錯,而且因爲這些企業帶來的流動人口和商機,不少村民開小賣鋪或者擺攤做生意,都能賺點錢。”
曾平說着頓了一下,“所以這周邊幾個村的村民,一方面對這小石坪企業帶來的污染深惡痛絕,但另一方面,他們又跟這些企業形成了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
“你說之前曾有村民們到市裡鬧過,是什麼原因?”陳興皺着眉頭。
“總體原因還是污染,當時有幾戶老人因爲得了癌症死亡,村民就認爲是長期污染導致的,要向企業索賠,企業不答應,村民們就聚集起來到市裡鬧了,後來也就有報紙曝光了這裡的污染,市裡就要求督辦。”曾平說道。
“後來就不了了之了是嗎。”陳興看着旁邊的九業造紙廠那些豎起的大煙囪已經排放着濃濃的廢氣,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後來是不了了之了,報紙不可能一直追蹤報道,而且村民們說是很反感企業的污染吧,但他們還真沒那個決心和企業徹底鬧翻臉。”曾平說道,他對村民的那種心態再瞭解不過。
“從你說的話裡就能得出一個很重要的信息,我們要整治小石坪,也不能採取一刀切,要不然我們一廂情願的以爲我們是爲了村民好,指不定村民們最後還不見得會領情。”陳興笑道,隨即又擰着眉頭,“按說這些企業建成時都有建配套的環保設備,難道所有企業的環保設備都不達標嗎?”
“那倒也不是,這不是有的企業看到其他家企業的環保設備不達標照樣生產也沒人來管,有些明明是環保設備完全達標的企業也就跟着學,停用環保設備,因爲這樣可以節省成本嘛,能省錢又沒人管,企業幹嘛不幹?”曾平苦笑道。
“你們環保部門就不管嗎?”陳興看着曾平。
“市長,我們倒是想管呢,但是我們一來檢查,那些環保設備不達標的,要麼就裝模作樣的停業整頓,要麼就繼續生產,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而環保設備達標的,人一來檢查,他們就開啓環保設備,人一走,他們立馬又關掉,就跟我們玩貓抓老鼠的遊戲,我們根本拿他們沒辦法,背景硬一點的,有的直接把我們的工作人員往外攆。”曾平無奈的笑笑。
陳興和曾平包括秘書黃江華和司機李勇幾人站在造紙廠側後邊的小石河邊上指指點點時,卻是沒注意到工廠裡有人在樓上注意到了他們,這時,從造紙廠裡走出七八個保安,其中一人嘴上還罵罵咧咧的跟其餘幾人說道,“最近頭兒交代下來說要防止一些記者過來偷拍廠裡排污的情況,但凡是碰到了,儘管教訓他們一頓,讓他們不敢再來折騰。”
“陳隊,那幾人看着像記者嗎?沒見到人家拿相機啊。”一個保安對着說話的男子道,男子是廠裡的保安隊長之一。
“哼哼,老子剛纔從後邊的小樓裡盯了他們一會了,他們衝着咱們廠裡指指點點的,瞧咱們後邊那麼大一個排污管,指不定人家早拿着什麼秘密相機拍下下來了,現在連針孔攝像機都有,你懂什麼。”爲首男子抽着煙,哼哈着道,“再說這後邊鳥不拉屎又發臭的地方,你平常有誰會吃飽了撐着繞到這後面來嗎。”
“陳隊,人家說記者可不好惹,咱們真動手打?”
“廢話,你怕個球,咱們廠裡的大老闆背景硬着呢,咱們打幾個記者算什麼,指不定老闆還高興呢,他可是最煩記者了。”
陳興幾人顯然沒有想到他們只是站着說話,竟會禍從天降,幾個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拎着警棍,遠遠走過來之後,突然就喝罵了起來,二話不說就拎着警棍衝了過來,見人就砸。
黃江華捱得最近,一下子就捱了一棍子,疼得直咧嘴,曾平也沒有想到會突然發生意外,嚇得眼珠子一瞪,怒道,“你們幹什麼,我們是市裡的幹部。”
“還市裡的幹部呢,打的就是你們。”那叫陳隊的男子叫囂着。
曾平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竅,他還都沒弄明白眼前這到底是突然怎麼着了,這麼囂張的保安,他也還是頭一次見到,顧不得別的,曾平喊着陳市長趕緊跑,生怕陳市長被打到,他們四個人兩手空空的,可跟人家七八個拿着警棍的保安沒法打,況且半老頭子可是半點不懂得打架,除了李勇是武警出身,曾平琢磨着陳興和黃江華跟他一樣,都只有捱打的份。
“市長,您沒事吧?”曾平幾人跑到了外面的大馬路上,造紙廠的保安纔沒有再追上來,曾平這會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首先望向一旁的陳興。
“沒事。”陳興擺了擺手,他比曾平好些,但這會也是喘着大氣,看向造紙廠的方向,笑着對一旁的黃江華道,“黃秘書,咱們好像還沒這麼狼狽過吧。”
“是沒有,從陳市長您到南州來擔任市長,好像還是頭一次被人攆着打。”黃江華苦笑着搖頭,說着話,摸着剛剛被打的肩膀,齜着牙,他今天算是最倒黴的一個,第一個就捱了一棍子,可憐他這個市長秘書也是頭一次被人打得落荒而逃。
“沒事吧。”陳興知道剛纔黃江華被打了一棍,這會也是關切的問道。
“沒事,一點皮外傷,頂多就是淤青了。”黃江華搖了搖頭。
陳興聞言,微微點頭。
曾平看着陳興,陳興看似在笑,但那笑容裡,更多的是冷意。
“市長,要不我喊警察過來?”曾平徵詢着陳興的意思。
“不用,喊警察過來,進去抓幾個保安有意義嗎?”陳興神色淡然。
曾平一愣,想了想也是,和幾個保安較真並沒啥意義,重點是透過現象看本質,幾個工廠的保安緣何就敢這麼猖狂?
“市長,那咱們今天就這麼走了?”曾平皺着眉頭,遙望着造紙廠的方向,曾平毫不懷疑自己等人要是往前走去,工廠的保安八九不離十又會追打出來。
“市長,您說這些保安會不會是認錯人或者有啥誤會?要不然怎麼無緣無故的就衝我們大打出手?”黃江華疑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