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公主的謀劃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好姐妹, 公孫筠秀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彷彿聽到的所有聲音都是一場幻覺。

“筠秀,你聽我說。公主也想救陸將軍, 這些天她求過王后, 求過三王子, 全都沒有用。今天聽說陸將軍認罪了, 她才匆匆跑去找大王子, 想看看他那邊行不行得通,結果正好遇上你。現在……”說着說着,南彩兒的眼眶便紅了。

巴託一別不過數月, 她們姐妹幾人的命運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繼王謠之後,諸瑩也死了。她雖然回到了宮中, 卻從樂女變成了侍婢, 連擅長的琵琶都許久不曾碰過了。還有公孫筠秀, 能跟着陸將軍本該是件幸事,不曾想竟成了這樣的局面。

“大王擬了旨, 過幾天就會昭告天下,秋後問斬陸將軍。”

南彩兒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一股腦兒全告訴了公孫筠秀。公孫筠秀卻像失了心魂一樣,反覆自言自語:“他是被陷害的。”

南彩兒不無心疼地說:“不管是不是被陷害,他認了罪,這件事都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一定是屈打成招, 要不然就是被脅迫了。陸驚雷會投效朝廷都是因爲我, 他對權勢財富根本沒有野心。他不會做出連累兄弟、連累祁風寨的事!他是被冤枉的!”

陸驚雷一身硬骨頭, 除非是遭遇無法承受壓力, 不然他一定不會輕易妥協。公孫筠秀聽聞過天牢裡種種駭人的刑罰, 這讓她幾乎不敢去想陸驚雷此時的境況。

秋後問斬,是不是代表他現在至少還活着?

“筠秀, 你想開些……”

南彩兒的勸阻就像投進水裡的石頭。

公孫筠秀一臉慘白,煩躁地在屋裡轉着圈。每走一步,膝蓋就會跟着傳來刺痛。她完全不想停下來,只因疼痛可以幫她冷靜,助她思考。

“是公主吩咐你把這些事告訴我的?”她問南彩兒。

南彩兒點頭。

“她特意把你留下來,只是爲了讓你告訴我這些?”

公孫筠秀終於停下步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她姐妹。

公主也許不壞,但真心算不得良善。諸瑩曾說她有意陸驚雷,聯繫她今日的舉動,公孫筠秀相信這點不假。但她不相信公主會因爲愛烏及屋,特地留下南彩兒爲她答疑解惑。

直視南彩兒的雙眼,公孫筠秀再問:“她是不是還交待了別的?”

“沒有。”

南彩兒性子直爽,不是個能藏事的人。從她閃爍的眼神,公孫筠秀就能斷定她有所隱瞞。至於瞞的是什麼,公孫筠秀並未直接詢問。她不再說話,只是繼續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哀傷。

南彩兒被盯得心裡都快長毛了,片刻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口:“你、你喜歡陸將軍?”

“我答應過他,今生今世,生死相隨。”

公孫筠秀的神情無比堅定,南彩兒看在眼裡,一時沒了主意。

到了這個時候,公孫筠秀反而不急了。無論公主對彩兒說了什麼,應該都是爲了幫助陸驚雷。也許需要她付出慘重的代價,但她此刻什麼都不怕。

如果陸驚雷死了,她也等於失去了一切。與其失去一切,不如放手一搏,所以她不怕。

“這麼短的時間,你和他居然已經這麼要好了。”南彩兒有些感慨。

陸驚雷曾經救過南彩兒,南彩兒對他還是十分敬重。只是眼下的事牽涉到生死存亡,光是用想的,南彩兒都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早在我入宮之前,我就與陸驚雷成親了。他是我的丈夫。”

公孫筠秀一直不想對旁人訴說她與陸驚雷的過往,總覺得那都是令人羞恥的事情。可現在,她不再有顧忌。

也許他們開始得並不美好,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深情不僅落在她的眼裡,也刻在了她的心上。人非草木。他的情意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她唯一看得見、抓得着的東西。縱使心有芥蒂,她也無法阻止自己沉淪的腳步。

昨日的迫於無奈,變成了今日的心甘情願。公孫筠秀從未如此渴望告知世人她與陸驚雷的關係,渴望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邊。夫妻之間可貴的不是共榮華,而是同患難。她想見他,大聲告訴他:生死相隨不僅僅是四個字,也是她此生對他最爲鄭重的承諾。因爲她知道,如果兩人換過來,陸驚雷也一定會爲了她付出全部,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份情,她認了,信了,從此無怨無悔。

“你們一早就成親了?你怎麼從來沒說過?”南彩兒不相信。

她認識公孫筠秀可不是一天兩天。三年的時光,她的嘴得緊到什麼程度,才能如此滴水不漏?

“這件事說來話長。”公孫筠秀知道自己需要好好解釋,但現在更重要的是弄清公主到底有什麼方法能救陸驚雷。

“我一會兒把來龍去脈全告訴你,但你先把公主交待的話都告訴我好不好?”

公孫筠秀能感覺出南彩兒的猶豫,也明白她對自己的關心。只是她現在腦子裡只有陸驚雷,但凡能救他於水火,她什麼都不在乎。

“公主的意思是,讓你去攔駕申冤。”

“攔駕?是去攔大王的駕?”

南彩兒點點頭,“大邱議和的使臣已經來了,他們願意與北澤化干戈爲玉帛。大王很高興,決定這個月十五上安遠寺酬神。到時候守在隆昌道上,你就能見着他的座駕了。”

公孫筠秀聽得有些糊塗,“大王子之前已經攻下了大邱國都,取了大邱王的首級,爲何現在還要與他們議和?”

“大邱王的侄兒蒙覃已經繼任爲新王。他們雖然丟了烏蘭,可是大邱以西還有大片的城池沒有攻克。朝堂的事我不太懂,但聽公主說,常年征戰空虛了國庫,很多大臣都不願再打下去,希望能就此議和,休養生息。而且,大邱那邊這次給的議和條件相當不錯……”

聽到這些,公孫筠秀的驚訝便跟着慢慢減退了。

朝廷內外對攻打大邱這件事的意見一直不曾統一。大王子一派主戰,三王子一派主和,互相爭執不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大王子落魄至此,三王子順風得勢,大王會接受議和也算不得意外。

只是,議和的消息要是讓邊關的將士們知道,只怕會相當窩火吧?別人不說,陸驚雷肯定會大發雷霆。對他們而言,大邱人就是敵人,經年廝殺累積的血海深仇,除了血債血償之外,其他一切形式都不能令他們滿意。

從前,公孫筠秀也傾向於主和一派,總覺得平息百姓疾苦纔是第一位。可在巴託待過一段日子,她的想法漸漸改變了。

大王子大舉進攻大邱,一路勢如破竹,將士們正是士氣高漲、信心十足的時候。反觀大邱,不僅先後失去太子與國主,而且精兵強將折損無數,完全處在劣勢低谷。蒙覃就算繼了位,情形比起喪家之犬好不了多少,除了偷襲大王子這件事成功了之外,其他毫無建樹。只要北澤軍繼續挺進,滅掉整個大邱絕對指日可待。

現在百姓的確在受苦,但此時議和就意味着從前所受的苦很可能付諸流水。蒙覃狡詐乖張,怎麼看都不是一個能信守承諾的君子。再者,如此輕易放棄得來的勝利,又如何對得起那些犧牲將士的忠魂枯骨?

“陸將軍之所以被關進天牢,就是因爲那些大邱使臣帶來了所謂的‘通敵信’。”南彩兒又告訴了公孫筠秀一個新的消息。

公孫筠秀聽到,直想冷笑。是了,那就是程仕之提過的“證據”。蒙覃被陸驚雷斬了一隻手,一定懷恨在心,所以伺機報復。她覺得氣憤的是,負責審問的人怎麼會那麼糊塗?這麼輕易就信了蒙覃的鬼話,任由親者痛仇者快。可再一想,程仕之正是新上任的刑部尚書,負責審問陸驚雷的人不是他又是誰?

雙手撐住額頭,公孫筠秀煩躁地閉上雙眼。

她問:“公主沒有去求過大王嗎?”

“公主不敢。”南彩兒十分無奈地回答道:“王后把她看得很緊。如果她去大王面前爲陸將軍求情,就等於是拆了三王子的臺。她要是這麼做了,王后第一個不會放過她。”

陸驚雷的事不僅僅可以用來削弱大王子的實力,還是打擊大王子的最好武器。被自己最信任的屬下出賣,等於間接證明了他的愚蠢。試問北澤王怎麼會選一個蠢人來治理自己的國家?

“所以她希望我去攔駕申冤,將她不能說的話說給大王聽。”

這不是疑問,要看清六公主的計劃並不難。

“她連訴狀都爲你寫好了。”說着,南彩兒從袖袋裡掏出拆得小小的幾張紙。

公孫筠秀接過來打開一看,洋洋灑灑的一大篇文章,字裡行間都流露出六公主未曾言明的情意。

“你會去嗎?”

南彩雖然是在詢問,但她早已從公孫筠秀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只是仍不死心,想再確認一下。

“我沒有別的選擇。”

把信放在燈下,公孫筠秀開始翻找筆墨紙硯。這狀紙是按公主的授意寫的,有幾處不合情理的地方需要修改一下。她打算重新寫一份。

南彩兒看她又開始滿屋子轉圈圈,不禁更加擔心了。

“攔駕衝撞了大王的儀仗,不管你有理沒理,都要先吃二十棍子。宮裡打人的棍子你是見過的,又粗又重,一棍子下去男人都吃不消,何況是你?”

這就是南彩兒先頭不願把公主的小盤算告訴她的原因。

“我穿厚些再去。”公孫筠秀不合時宜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