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利亞上身套着黑色皮領夾克,裡邊是純白色毛衣,脖子上纏着黑點白底圍巾,下身是暗紅色七分打底褲,棕黃色長筒襪,棕色羊皮靴,胳膊上還挎着一個小包。
這身打扮不錯,適合各種場合,但在夜間酒吧這裡反倒有些過於正式。
“打扮不錯,我們離開這兒吧。”娜塔利亞點點頭,手自覺挽上我的胳膊,跟着我離開這裡。
出了酒吧後感覺好多了,在一羣持槍的瘋子之間,讓我感到很壓抑,我總想斃了他們,再出來透透氣,回家。
“我們現在去哪?”我扭頭問娜塔利亞。我看到列夫了,他盯着我看了兩秒,把臉扭到一邊裝作不認識,其實他已經暴露了,做得太過火、太做作。
“東邊街角右轉有一間咖啡廳,人不多,到了2:00纔會打烊。”娜塔利亞既不像費麗達婭那樣,也不像卓婭那樣,和她在一起給人一種更寧靜,更輕鬆的感覺,更加理性,而且善解人意。
我點點頭:“那我們走吧。”街角那個混蛋,盯上我們了,我把左手悄悄伸到懷中,握着衝鋒槍的握把,隨時準備抽出來幹掉他們。
兩個打着手電筒的傢伙突然從旁邊的小巷走了出來,不慌不忙走到我們對面:“警察,把你們的證件拿出來。”
這兩個傢伙穿的制服歪歪斜斜,一個脖子上還有紋身,看身材,太胖又太瘦,根本就不像警察,更像是街邊的小混混。
那個胖子衝我伸出手:“證件,還有女士,你的證件。”我看了眼娜塔利亞,她看上去不打算掏證件。
“手錶不錯,警官,”我說着慢慢撥動快慢機打開保險,準備掏槍,“我殺的很多人都愛戴手錶,所以他們都死了。”
PP-2000衝鋒槍在燈光下閃着寒光,兩個正準備掏配槍的傢伙立刻舉起了手。
“冒充警察,膽子不小啊,”我踹了面前的胖子一腳,“給我滾到牆邊,面朝牆,雙手抱頭!”
兩個傢伙乖乖做了,娜塔利亞立刻上前拿走了他們的槍,看了看我:“都是玩具,做工很精美,手感也很沉,甚至有假子彈,鋼製彈匣,但是沒氣味。”
玩具?我睜大了眼,這些小混混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要不是他們穿的警服如此合身,我還不敢確認他們是假扮的——警察局的警服只有S、M、L三款,像他們這種“完美貼合用戶體型”的警服是不可能的。
“怎麼回事?警察!”背後兩個打着手電筒,揹着衝鋒槍的警察趕了過來,這回是貨真價實的。
“我是軍人,這位小姐也是。”我打開證件,其中一名警察照了照,兩人立刻衝我敬禮。
我還過禮,指了指旁邊還不停哆嗦的兩個小混混:“警察同志,這兩人假扮警察,你們是不是該依法處置?”
兩名警察沒說什麼,上前帶走兩人,快步消失。
我把衝鋒槍重新塞到懷裡。娜塔利亞衝我搖了搖頭,重新挽上了我的胳膊。
“他們都是一夥的,這些**的混混和腐敗的警察,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我有些納悶:“我知道警察很腐敗,但他們用玩具冒充真槍,不冒險嗎?”
“正因爲是玩具才安全,即使被‘好心人’逮着交給警察,罪名也不嚴重,繳納罰款就夠了,”娜塔利亞面色冷漠,她已經見慣了這樣的事,“如果帶着真傢伙,而又不給夠錢的話,會被真警察一怒之下用衝鋒槍幹掉的。
算是殺雞儆猴,警告那些妄想不給夠賄賂的人。”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裡邊還有文章。
轉過街角,到了咖啡廳,這個地方還算乾淨,相比剛剛物慾橫流、污穢不堪的酒吧舞場要好太多了。問題是,這樣兩個根本不相干的場所怎麼會選在同一個營業時間?
侍者依然先收費,後提供服務,兩杯冷咖啡,兩份小餡餅,還有冷凍火腿、酸黃瓜和宋羅湯。
這樣的晚餐自然吃不飽,還可以再要點細麪條拼盤、蘋果餡餃子之類的填填肚子。
但吃飯不是關鍵,飯桌上的交流纔是關鍵。
“這家餐館的飯菜還算不錯,”娜塔利亞說着叉起一小塊餡餅送到嘴裡,嚥下去後用餐巾粘粘嘴角,繼續說道,“老闆是個退伍的海軍步兵,來這裡吃飯的都是退伍軍人,在這一帶無人敢惹。”
我看着她優雅的姿態,心中暗自感嘆她是從哪學到的這一切,於是我乾脆問了:“你說你正在讀大學,那麼這些平時該注意的儀表,餐桌禮儀,你都從哪裡學習的?”
娜塔利亞給了我一個微笑,她最迷人的地方,還是眼睛,透着淡淡的優雅和恬靜,讓人產生一種愉悅、享受的美,這種美不同於我和她的第一次尷尬,讓我有些沉醉,但又不會讓人完全失去理智。
這是一種別樣的美,理性之美,感性之美,而不是性感、慾望之美。
“我讀過那些書,小的時候,”娜塔利亞低頭攪動咖啡,“爺爺是莫斯科圖書館的管理員,我經常在他下班後從員工休息室進去,去那裡玩。現在想想,一個人居然也不會感到害怕,可能是習慣了與書山爲伍吧。”
原來是這樣,看來她所懂得的東西還遠遠不止此。
“中校,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時,那種感覺很怪,”娜塔利亞擡頭看着我,臉頰微紅,“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就像是喝醉了一樣,我感到腦海中有個聲音,我……”
當時的表情什麼樣,我從她的反應就猜的出來。
“我猜得出來,你的身邊一定不缺少女人,所以我就用了那種手段,那種唯一可行的手段,”娜塔利亞的臉變得更紅了,聲音也變小了,“讓你能夠記住我,不會忘了我。”
一時間沉默無語。
“娜塔利亞,我是有未婚妻的,雖然我沒問過她,但我想對她而言我也一樣,”我有些生硬的繼續說下去,“所以,我和你可能發生什麼,但不可能會有好的結果。該死,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打電話給你,心煩,我心裡邊很煩。”
我低頭攪着咖啡,擡頭看着娜塔利亞,她看着別處,在思量該怎麼開口。
“你需要一個傾聽者,另一個人來分擔,最好還是個女性,能幫你分析。但你所接觸到的人都和你的關係過於密切,對嗎?”娜塔利亞果然聰明,一下猜到了問題所在,我立刻點頭。
“對,所以我空有一肚子的疑惑和無奈,但卻無人可以傾訴。”
娜塔利亞咬着嘴脣低頭沉思了一會,擡起頭衝我微微一笑:“那好吧,中校,我可以作爲這個傾聽者。”
我立刻向開閘的洪水一般把心中的話都傾瀉了出來:
“孩子,我和她的問題根本就是孩子。她如此急切的想要一個孩子,因爲她已經二十五歲了,我才二十三歲,她會逐漸老去,越來越老,失去美麗的容顏,失去誘人的軀體,這些我都理解。
但問題是,如果婚姻無法發展下去,即使有了孩子又如何?我愛她,非常的愛她,只會爲她而愛,她也是一樣。
但爲什麼,爲什麼她非得要一個孩子?我們會相愛,會走到生命的盡頭,等到一方離去,另一方也會獨自靜靜等待最終的離別。
但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孩子會消耗掉我們的青春,原本是最美好的時刻,最應該享受的時刻,孩子會分散我們的愛,會動搖它,會不停的消耗它。
我不敢想象用了孩子後,我們的愛還會剩下多少?到時候,會不會有一方因爲無法忍受而離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害怕,我擔心這一切真的會很快發生,我真的害怕……”
娜塔利亞靜靜地等我說完,慢慢伸手,小心翼翼的握着我的手:“中校,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煩惱,說出來,你會感到好受些。
其實,這些煩惱,很多都是因爲想得太多,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恐懼造成的。
孩子,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麼可怕。人類之所以活着,是因爲有愛和被愛的能力,對孩子的愛,這是生命中最爲深刻的愛,因爲它是無私的,是最純淨的,是不求回報的。
我現在所能告訴你的,只是我對於孩子和婚姻的看法,並不能代表你的未婚妻,但,應該會對你有所幫助。”
我點點頭,聽她繼續說。
“孩子是愛情的結晶,同時也是父母生命的延續,孩子寄託的是人類最美好,也是最本能的希望,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夠延續下去,能夠繼續,能夠以一種形式,達到永生不滅的目的。
孩子是兩人相愛的見證,也是兩人對愛情,到婚姻,再到未來的一種自然而然的延續,如果沒有孩子,僅僅憑藉愛和性,極爲現實的婚姻很容易過早地走向盡頭,走向分裂。
至於照顧孩子,如果經濟條件允許,完全可以託人照顧,或者交給寄宿學校,他們會負責到底的。孩子不是負擔,阿卡利亞,它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的一個小小縮影,但他同時也有自己的想法、愛好、志向,以及生活。
阿卡利亞,它是個生命,它是個人,它能讓你們倆找到自己的位置,從而確定自己的愛是否經得起考驗。”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看着娜塔利亞的臉:“你打算要孩子嗎?”
她一下被我問住了,有些支支吾吾的回答:“這個問題,我還沒考慮過,因爲我……”
“每一個生命既有相似之處,但同時,他們都是獨立的,這個問題你考慮過嗎?”我覺得抓住了她的要點,“當你突然發現,他並不是你的延續,而跟你完全背道而馳,你的信仰,你的力量來源,你的支柱都在一瞬間崩塌,你能夠承受得住嗎?”
娜塔利亞想了會回答:“我依然會選擇撫養他成年爲止,因爲我愛他,這種愛沒有理由,沒有藉口。”
我無話可說,其實,一般都是男性渴望孩子,而女性反對,因爲女性生過孩子,必將面對分娩的痛苦,還要面臨着高血壓,糖尿病等等的困擾,而且體型也會有不小的改變,可能要徹底告別原來的美貌和身材。
但我卻對於孩子有一種本能的恐懼,不是恐懼他,而是恐懼我自己,我害怕哪天我從這個世界無聲無息的消失了,或者是費麗達婭,那麼我們的孩子會變成什麼樣?
我所體會過的一切,心酸的童年,扭曲的世界,無處不在的歧視和弱者的無助,孤單,我並不想我的孩子再經歷一遍。孩子是無罪的,爲什麼我們給不了他幸福,卻還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
“看來我沒能說服你,中校,”娜塔利亞盯着我的眼睛,把頭往我這邊湊了湊,“恐怕你已經說服了你自己,阿卡利亞。最終的選擇還要你來拿,沒人能夠代替你,阿卡利亞。”
我點點頭,抽回手,低頭專心對付盤子裡的食物,這次談話已經結束了,起碼我是這麼認爲的。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慢慢流逝,直到娜塔利亞決定做點什麼,改變這頓不知該如何結局的晚餐。
“阿卡利亞,中校,”娜塔利亞理了理劉海,輕輕擱下杯子,把餐具排在盤子兩旁,示意自己已經用餐完畢,“我不想就這麼結束了,你還沒有了解我,除了我的這副軀殼。我們能出去走走嗎,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我毫不猶豫的同意了,不認爲這有什麼危險,危險只取決於,我自己是否縱容它肆意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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