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目光所及,火焰無窮無盡。
方圓百里已成火域,仙火與神火交織在一起,焚燒天穹,融化大地,直到此時此刻,纔算逐漸停歇。
畢竟施展仙火的清原,以及施展神火的妖神,兩者俱都耗盡法力,而這火域之中的火焰,不過只是仙火神火碰撞之後的散碎餘威罷了。
失了根源的火焰,縱是仙神之火,終究是要熄滅的。
無根之火,不得長久。
……
火焰逐漸消去,視線逐漸清晰。
岩漿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
直至如今,岩漿逐漸涼了幾分,纔有了凝結跡象。
而在半凝結的岩漿之上,有一頭萬分壯碩的身影,沉浮不定。
細看之下,這身影通體火紅,毛髮如血線一般,乃是一頭龐大的巨豬。
但那巨豬渾身傷痕累累,皮肉之間滿是拳印,竟還深深陷了下去,彷彿印在上面一般,像是刻在上面的凹凸痕跡。
祂不斷掙扎,用盡氣力,儘管依然難敵,但卻沒有束手待斃。
而此時此刻,那年輕人的拳掌,依然砸落。
一拳一掌,其上附着的巨力,足能搬山填海。
一人一獸,在岩漿之間,以肉身體魄拼搏,打得岩漿不斷蕩動,掀起波濤。
“妖神之身,也不過如此。”
清原一拳打落,朝着妖神雙眸之間而去。
妖神心中凜然,稍微低頭,將頭頂獨角去迎。
但見清原便拳爲掌,握住那獨角,另一拳砸落下來,正中獨角中間。
咔擦一聲!
潔白豬角,陡然崩斷。
……
清原地龍在身,曾服下紫霄大仙所制的九牛二虎之物,踏足人世後,經陰火及仙火的煉製,將一龍九牛二虎之力發揮出來,如今肉身體魄極爲強盛,一身氣血勁力,有崩山裂地之威。
實際論來,他體魄之強悍,幾乎不亞於自身法力道行。
只是他不善近身搏殺之術,通曉的是道家鬥法路數,向來是以道術對敵,以至寶相迎,以法力運轉,因此展現氣力的機會並不多。
但他從來沒有忽略這點。
因爲這也是他保命的底氣之一。
果不其然,如今法力耗盡,這肉身體魄的氣力,便是他依然強大的依仗。
“你這妖物……”
清原按着祂的頭顱,神色沉凝。
巨大的頭顱,火紅的皮肉,充滿了勁力的神軀,只在自己手下,近在咫尺,那熾烈的呼吸,那猩紅的眼眸,俱是看在清原眼中。
離得越近,越顯猙獰。
然而清原面色不改,用力將祂按住,按在岩漿當中。
這畢竟是妖神之身,又是屬火,倒也沒有被岩漿化掉,更何況,此刻火焰消去,岩漿也逐漸涼了,開始出現凝結之象。
就算是清原自身,不借古鏡護持,也無須畏懼這時稍稍冷了幾分的岩漿。
幾聲混雜不清的聲音,偶爾響起。
那妖神被清原生生按住,伏在這裡,儘管掙扎至今,氣力已經疲弱,但依然會有偶爾掙扎的舉動……
縱是妖神之身,到了此時,神力耗盡,體力消耗,也不免虛弱到了極點,原本體魄強悍的巨力,在清原手下,已經變得較爲微小,幾乎沒有了從清原手中翻身的力氣。
但祂仍然沒有停止掙扎,猩紅的眼眸看着清原,口中喘息不定,吐氣出來,白煙嫋嫋,亦是極爲熾烈。
“這場鬥法,看來是我勝了。”
一向以道術鬥法的清原,如習武中人一樣動手,拳掌砸落,此時業已有些喘息的味道,胸腹起伏,緩緩道:“你該受死了。”
他舉起拳頭。
拳下對着的,是那妖神斷了角的頭顱。
妖神筋疲力盡,這一拳必是躲不過了。
而這一拳落下,以妖神當下的狀態,必定頭裂致死,隕落當場。
然而這時,妖神聲音陡然傳出。
……
“你這小輩……”
那妖神不斷喘息,吐着白色的煙氣,腥臭撲鼻,忽有沉悶人聲,從不斷翕動的口中傳了出來,“身爲修道中人,氣力堪比神魔,本座栽在你的手上,也算認了。”
分明是一個上人,卻有着勝過真人的本事,並身具仙術,能與祂的天火烈日鬥個平局,這已不能用“驚才絕豔”四字去形容。
想來放眼世間,縱是道祖門下的真傳弟子,也難以與之相提並論。
正因如此,妖神在撕咬之時,心中充滿了扼殺奇才的快意。
但未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還未油盡燈枯。
分明是個修道人,但肉身體魄勝過祂這妖神之身,幾乎堪比天生神魔。
在這等人物手中栽了跟頭,這尊妖神原本的不甘之意,竟是消去了不少。
“本座認栽了……”妖神口吐人聲,道:“但弒神之舉,與你全無益處。”
清原淡淡道:“你是在討饒?”
儘管妖神被他按在身下,動彈不得,顯得極爲狼狽,但依然氣度如舊,威嚴厚重。
哪怕是一具野豬面貌,在這言語之中,也顯神靈之尊的凜然大勢。
可這一句話,終究算是服了軟。
“生死當前,討饒又如何。”
祂不是從香火之中誕生的神靈,祂原身是妖,見慣弱肉強食,對於所謂神靈威嚴,顯得較爲淡漠。在祂心中,只要得以活命便好,只須服個軟,口中討個饒,卻也不是什麼恥辱。
更何況,祂本身是妖,後來是神,從來便不是人,也不知什麼禮義廉恥,自然沒有覺得這是恥辱二字。
“你斬殺本座,乃是弒神,有害無益。”
妖神猩紅眼眸閃爍,口中翕動,人聲傳出,“想來一具妖神屍首,你還看不上,但是一尊在世神靈,對你必有益處。只須本座能活,你我怨隙盡消,更可算是有恩相賜,你要什麼,本座盡數與你……本座沒有的,也盡力相助。”
“言語雖是一句空話,但本座能以神位起誓。”
祂眼眸猩紅,略顯黯淡,然而言語依然沉穩,儘管正在求饒,倒也沒有半點哀求之意,似是正在靜靜述說。
儘管祂本身是妖類,但畢竟坐了神位,即便看淡神靈威嚴,但本身仍不免具有威嚴。
“起誓?”
清原倒也明白,但凡修行之輩,一旦起誓,便不好違逆。
且不說起誓之後,是否真會應驗,但自身心底,便先有了一層陰霾。
這一層陰霾,縱然是道行再高,也避不過去,日後一旦違背,後果難料。
“本座身爲妖神,活在世上,願意助你,總好過是成爲你手中一具屍首罷?”
妖神沉聲道:“你好生考慮,本座性命當前,面臨生死,只要辦得到,無不應允。”
祂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底線,但這算已算是幾分暗示。
祂心中也已生出了除身死道消之外,最淒涼的一種下場。
臣服於對方,成爲一尊坐騎。
一位神靈,伏身爲坐騎,從此再非自由身,幾乎與死無異,但是終究可以不死。
只要不死,當一尊坐騎又如何?
這尊妖神想得十分透徹。
祂也同樣明白,縱是人仙,也會答應下來。
因爲祂修爲極高,本領極高,並且還是一尊神靈,縱然是人世半仙,對於這樣的坐騎,也不會拒絕。
“說完了?”
清原看不清神色,語氣平淡。
妖神聽不出半點喜悅之感,心中陡然有了幾分寒意。
“既然說完了,便上路罷。”
驀然間,一拳砸落。
拳下風聲如雷響。
只見空氣在拳頭之下,來不及流溢出去,便被打出了漣漪,與前方的空氣,凝在了一起,彷彿一層無色的波浪。
……
轟!
神火驟生!
儘管已經認了敗,但祂依然沒有安心等死。
祂乃是神靈,怎能束手待斃?
幾句言語之間,神力已然恢復少許,化作神火,凝聚於頭頂。
然而清原一拳砸落下來,打出虛空漣漪,幾乎有破碎虛空之狀。
這神火當即打散。
那拳頭落在頭顱上。
咔擦一聲,骨骼迸裂。
經過神火阻攔,妖神得以不死,陡然間涌現出一股莫名巨力,倏忽往前一撐,兩根獠牙刺向清原胸腹之間。
即便免不去隕落的下場,也讓你這後輩一同身滅。
清原神色稍顯凝重,被祂臨死反擊,頂得退了一步,但反應也快,雙手探出,各自握住那兩根獠牙,將之來勢阻住。
“混賬!”獠牙之下的血口,噴着白煙似的灼熱之氣,沉聲道:“本座已經認栽,何以還不罷手?難道一具妖神屍首,於你手中,竟勝得過一尊不滅的神靈?”
“只要本座得以存活,不論你要什麼,本座盡都答應下來,縱然臣服於你,俯身坐騎,亦無不可。”
這一次,祂沒有遮掩,沒有暗示,而是直接道出了自身的想法。
爲人坐騎,俯首低頭,對於其他神靈而言,這是幾乎堪比隕落身死的下場。但對於妖神而言,只要存活下來,總是好的。
清原亦是露出幾分異色,似有些訝異於對方爲了保命而顯得如此果斷決絕的念頭,但終是搖了搖頭,道:“你若只是竊居神位,未曾作惡,我收你爲坐騎,自是再好不過,縱然身是人仙,有你這等妖神爲坐騎,也是罕見。但你不該造孽……”
“你血祭人命,是爲邪神。”
“我放了你,當初你又何曾放過他們?”
清原低沉着聲音,道:“我若放了你,那些孩童死而不散的魂魄,也不得安寧。”
說話之間,他雙手握緊那兩根獠牙,自身氣力迸發,將妖神徹底壓制。
壓過了這一陣,妖神臨死反抗的一股氣力,逐漸頹散消去,再無餘力翻身。
“那不過只是凡人罷了……”妖神的聲音,顯得極爲憤怒,這是祂成神之後,第一次如此失態,幾近癲狂,怒聲道:“凡人不過螻蟻,揮手便滅,血祭又如何?何況所謂血祭,乃是他們心甘情願,並非本座逼迫,與你何干?那一百六十二個小童,你不也救下了麼?”
“是啊……”清原嘆了一聲,道:“我一次救下一百六十二人,那麼此前你血祭多年,害過多少無辜孩童?你不曾逼迫,但以神靈之威欺瞞,把堂堂正統香火神靈的神位,生生變作了一尊邪神……”
“凡人揮手便滅,便是螻蟻?”
“你如今不是我的對手,也就是砧板上一塊豬肉。”
“凡人如螻蟻,血祭又如何?”
清原眼眸中閃過一抹寒意,厲聲道:“那你陷於我手,我殺你又如何?”
轟然炸響,天雷忽生。
天空上劃過一道雷光,撕裂蒼穹,陡然劈落下來。
妖神心中升起源自於神靈趨吉避凶的感應,頃刻間心生駭懼,不斷掙扎,意欲脫逃。
然而清原抓着祂一雙獠牙,任由祂臨死時迸發出多麼強大的氣力,也脫離不得,只得停在那裡。
天雷剎那而落!
“善惡有報!”
清原寒聲道:“今日不殺你這邪神,今後修行,何以明心見性,直面我心中善惡?今日你的惡報到了……”
雷霆撕裂蒼穹,倏忽降下。
那是一道赤紅色的雷光。
雷光中有一柄白色的玉尺。
玉尺泛着雷光,應着清原的念頭,瞬息從天而降。
雷霆法劍來勢凌厲兇悍,落在妖神背上。
瞬息而至!
剎那穿透!
快!
白玉尺所化雷霆法劍,與雷霆閃電一樣快。
妖神背部剎那被刺透,雷霆法劍附着衝擊之力,攜帶穿破虛空的威勢,甚至讓祂背部大片血肉骨骼盡數塌陷下去。
而雷霆法劍,已從妖神腹部而出,刺入下方岩漿之中,掀起岩漿浩大波濤。
妖神隕落!
……
雷霆法劍散開,化作白玉尺,重新落在清原手中。
天上地下,仍有天雷餘威蕩動。
而百里火域,已剎那清空。
“到此爲止了……”清原吐出口氣,疲累不堪,看向手中斬殺神靈的本命至寶,不禁握緊了一下。
然而就在這時,清原胸腹之間,忽覺一悸,生出不安之意,驀然擡頭看向天空。
天上陡然陰雲匯聚,大雨磅礴。
狂風驟雨倏忽而來,。
儘管這是白晝,儘管這是陰天,但依然有一縷流光,劃過長空,然後消散在天際盡頭。
“那是……星光?”
清原瞳孔一凝,“白日星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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