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
守正道門。
但見青松綠柏,花草樹木,有白鶴展翅,有靈猿奔走,但見靈鹿行走,又見白兔跳躍,此處白雲嫋嫋,霧氣朦朧。
仙山福地,莫過於此。
而沿着石階而上,是恢弘殿宇。
大殿之內,老道人盤坐蒲團之上,頭髮灰白,人在花甲,但面色紅潤,也顯仙風道骨之狀。
乍一看去,似仙風道骨,遊戲人間的老神仙,但細看之下,隱約有着幾分令人不敢親近的威勢,不怒自威。
這是執掌當世第一道派的凜然威勢。
“鴻爍師叔求見。”
門外道童傳來聲音。
守正掌教睜開雙眸,眼中光芒閃爍,旋即道:“請他進來。”
過得片刻,一位老道士走入殿中,觀其面貌,鶴髮童顏,已近古稀,似是比守正掌教歲數更高。
“掌教師兄。”
鴻爍躬身一禮。
守正掌教點頭道:“你之來意,我已盡知,此去南樑可盡力施爲,無須顧忌齊新年。此外,正一當初在南樑時,順手作了些事情,也點撥了幾個可以造就的人物,你此去之後,如有無法分身的雜事,又尋不到本門弟子相助的,可以去尋正一留下的這些修行人或是物事。”
鴻爍微微點頭,然而想起那個本門首徒,不禁有些沉默,道:“正一離山數年,至今未歸,不免……”
守正掌教說道:“他行走於世,自有事情。”
鴻爍點頭道:“我知他所爲何故,但那個人,有着不遜色於本門抱嬰功的斂息之法,在這茫茫人世之中,宛如大海撈針。”
說着,他嘆了聲,道:“正一此去數年,全無所獲,想他堂堂一位面臨仙境的人物,徒作數年無用功,未免也太過放任於他……須知好鋼用在刃上,如今封神之局出自中土,守正道門守護此方天地秩序,掌教師兄費心費力,甚至荒廢修行,如能調遣正一,必是一大臂助,行事間也能輕鬆許多。”
守正掌教微微搖頭,說道:“他的用處,不在這裡。”
頓了頓,又說道:“正一自幼在山門之中,心思純淨,但凡行事,一心一念,全不分心,這是好事。此外,他此去追尋的那人,也十分古怪,想當初那牛金牛……”
他言語說到這裡,陡然一頓,驀然擡頭往上看。
鴻爍身爲人仙,亦是有所察覺,愕然道:“那是……”
“猶若當年牛金牛……”
守正掌教沉吟道:“這些變故,愈發令人心驚。”
他忽然起身來,朝着殿門之處行去。
“正一應當見到了這個變化,由他去罷。”
守正掌教聲音忽然傳來,“本座去封神臺走一趟。”
……
坎凌。
大河滾滾。
昔年青牛大神已被一位神仙斬殺,如今此地依然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而在河邊,站着兩人。
當前一人,約二十出頭,五官端正,相貌英朗,神色溫和,身着淡黃衣衫,負手而立。
身後那人,皮膚漆黑,筋肉虯結,竟高達丈許,宛如一尊鐵塔。
北方一縷流光閃逝。
黃公子轉頭看去,眉眼間竟有幾分笑意。
九黎驚道:“那是神靈隕落?”
黃公子點頭道:“不錯。”
九黎道:“怎麼會有這等異象?”
黃公子笑道:“因爲死得早了。”
九黎頓時明白了幾分,道:“有人攪亂天機?”
“差不多罷。”黃公子點頭說道:“當今能夠攪亂天機的,世人所知,唯有那大魔。不過你我見過的那個年輕人,也不無可能,唔……從這坎凌青牛的情況來看,當初打殺這牛宿的,也是那個名爲清原的年輕人,那麼北方這個,倒也可能是他。”
九黎聞言大驚,說道:“公子當初見他而不殺他,放任他去,如今越來越亂,日後未免不利。”
“忘了我與你說的麼?”
黃公子笑道:“你我是人間的看客,不是其中的人物,一旦插手,也如他一樣,成了變數。除非……是有人撞在手裡,那就沒有辦法了。”
說罷,他看向手中,竟有些古怪的笑意。
手中有一朵蓮花,其色如金。
五方仙蓮之一,金蓮。
“身在人世,左避右避,但終究也有些避不開的,只好儘量減小變化。”
黃公子說道:“走罷,去找個栽種金蓮的地方。”
東邊有洞天,藏於世間,隔絕人世。
內中居着一頭妖王,號爲英招老祖。
此妖命中不在封神大局之內,潛修避世,有望妖仙正果。
“金蓮也是世間變數,把它栽在那裡,命這老妖看護罷。”
……
東海。
先秦山海界。
仙山福地,另有洞天。
兩人相對而坐。
一人是少年面貌,身着道衣,有出塵脫俗之意,乃是紫霄宮門下,奉道祖之命,下界斬魔的清風。
而另外一人,年約三十來許,未滿四十,但見眼神淡然,皮膚白皙,顯得神色溫和。身上是一襲儒衫,但與中土樣式略有不同,乃是古時儒衫的樣式。
在他手邊,纏繞一條金蛇。
那蛇約兩指粗,半丈長,通體金色,鱗片細密。若細看之下,能見頭頂之上,竟有宛如鹿角般的小角,腹下有四爪,嘴部有金須,尾部亦是如鰭如鬃。
這竟是一頭活生生的金龍。
清風面對此人,未敢怠慢,且不說此人本身就是半仙之位,單是其身份,就不會遜色於任何人。
這位是如今暫代先秦山海界一切事務的人物。
論起道行,論起身份,此人幾乎不亞於中土的守正掌教。
先秦山海界當代首徒,齊師正。
“仙塢海市一事,不必再提。”
齊師正含笑說道:“反倒是你,此次魔域斬魔,功德厚重,只是暫時在封神之勢,未能回返仙界,只好暫居先秦山海界,倒是委屈了你這……”
言語一頓,他陡然看向西北方向,眼裡閃過一縷古怪的光芒。
清風儘管仗着仙寶,世間無敵,但是道行還遜色於人仙之輩,見這位先秦山海界如此失態,不禁訝然。
“不久前,牛宿身殞。”
齊師正忽然說道:“按照祖師所說,關於它原來的命數,壽數還長,仍能再活數年之久,最終該死於守正道門正一手中,但不久前忽然夭折。牛宿本身道行不高,所以異象細微,我遠在東海,未曾感應,只是後來有所耳聞,但現在這個……道行頗高,死後異象能傳至這裡,動靜不小……”
清風心中一凜,驚道:“道祖所見,即爲天道……有人能亂天機?”
齊師正點頭道:“正是。”
清風道:“魔祖?”
齊師正搖頭道:“不大清楚,或許是罷……畢竟這大魔是當世的變數,擾亂天地軌跡的禍端。”
清風心中隱約覺得那大魔還未死絕,此刻不免有些駭意。
能亂天機?
原本神靈的命運,能作改變?
這是有人逆天而行?
“讓守正掌教頭疼去罷。”
齊師正忽然開口,笑道:“你我俱有仙根,身具仙命,封神榜上無姓名,這封神之勢如何去亂,也亂不到你我身上。”
清風微微點頭,但總有些不安的悸動。
他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個人影。
一個從仙宮下界而來,原本也不該出現在人世之間的人。
清原?
……
南樑。
齊新年負手而立,遙望北方。
耳道人在後,側耳傾聽天下之音,報知於這位南樑國師。
“先有一頭牛,後有一頭豬。”
齊新年哈哈笑道:“這二者的命數,乃是天定,正如水往低處流,皆是應有的道理。但是前後俱都夭折,如有人逆流而上……原來天命所見,也能更改?”
他眼中閃過精光,躍躍欲試。
如同當初見到正一時的光芒。
此刻他想起了魔域那大魔。
然後又想起了坎凌大河之中,斬殺青牛的年輕人。
“道祖定下的局面,似乎有了三分亂象。”
齊新年臉上泛起漣漪般的笑容,“我最恨死氣沉沉的局面,如今變數越多,這局勢越是有趣了。”
耳道人聞言,莫名顫了一顫。
經過一段時日的跟隨,他已然知曉,眼前這位南樑的國師,實則是個肆意妄爲的瘋子,凡事全然不顧後果。
……
南樑,極南處。
山谷中。
這是一個花甲老者,身着布衣,手提一杆長幡,看他模樣,應是一個算命老人。
此刻他在山谷之中,似乎正在佈置着什麼。
忽然間,他心血來潮,目視北方,然後愈發心悸。
這種悸動曾經有過。
數年前坎凌青牛身殞,他便如此心悸。
但這一次,他從悸動之中,感應出了熟悉的味道。
“北方?蠻部?”
相半仙想起了自家在北方的一些佈局,眉頭逐漸皺起,“又出變故了?”
按道理說,蘇關該去那裡獲取機緣,然後死在那裡。
而那蠻部的新神,命中不應短壽,還能再活一段時日。
如今變故陡生,竟然有顛覆天地的味道。
那麼他在北方的佈置,豈非落空?
“又是斬殺牛宿的那人?”
相半仙目光中誕生幾分寒色,想起這莫名而來的悸動,預示着自家的劫數,哪怕是他再是沉穩,也不免有些煩躁。
www⊙t tkan⊙C〇 他看向山谷中。
山谷中走出一個壯漢,面有紋路,身披豹皮,魁梧壯碩。
“不錯,你天賦異稟,如今能化人形,倒也不枉老夫傳你仙法。”
相半仙微微點頭,然後說道:“你代老夫往北方走一趟。”
那壯漢看向北方,說道:“那是怎麼回事?”
相半仙沉吟道:“有神靈夭折,命數改變,預示着天機變化。”
壯漢摸了摸腦袋,猶有幾分錯愕。
相半仙沒有理會他,只是悄然算卦,擲下銅錢,然後看着卦象顯示,怔怔出神。
卦象顯示,朦朧不堪。
但關於自身的一方面,寓意……大凶。
“果然還是如此。”
相半仙嘆了聲,看向山谷裡的陣法,“應該還有一段時日,能讓老夫安心佈置,以此保命。”
……
蜀國往西。
山林間。
一頭斑斕大虎,盯着眼前那文弱書生。
這文士約四十來許,面白無鬚,看着那老虎,不驚不懼,神色平淡,忽然開口,不知說了什麼。
老虎未有開靈,並非精怪妖物,不通人言。
但莫名其妙,竟是知曉對方意思。
然後它忽然明白,自身不能吃了這人。
正如那瀑布下的水,往下傾倒,而不是往上逆流……自己吃了他,就如瀑布逆流而上,是不應該的。
於是老虎轉身,隱入山林。
雲鏡先生與那老虎說了道理,讓它退走,旋即看向北方,思索着道:“跟坎凌鎮的青牛一樣?”
“按道理說,不該如此的。”
雲鏡先生神色間略顯疑惑,他學究天人,通曉世界一切,堪稱無所不知。
但這個變化,着實讓他有些迷茫。
“有人逆天而行,亂了道理?”
雲鏡先生思索着,“這是一個不該出現於人間的生靈,也是一個在世上沒有軌跡的人物,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世間的變數,他所斬殺的生靈,都是不應死於當前的命數。”
“例如坎凌的牛,例如北方的星,它們應死於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死於何人之手,何時登上封神臺,俱有定數。”
“但死於此人之手,乃是提前夭折,斬斷它們在人世間原有的命數,於是就成了變數。”
“聽說蜀八地界也是個世間的變數,但已經被清掃了。”
雲鏡先生看着北方,蹙着眉頭,“眼前這個更爲可怕,因爲他還不知曉,自身乃是如同蜀八地界一樣的……人世變數?”
“按道理說,既然不該有,便不該出現這樣的人。”
“但如今就出現了這樣的人,沒有道理可說。”
雲鏡先生心想道:“變數。”
……
蜀國。
有道士行走于山林之間,雲霧縈繞,腳不踏地。
他行走在人世間。
但他似乎不屬於人世間。
仙風道骨,出塵脫俗。
守正道門當代首徒,正一。
忽然,他停下腳步,看向北方。
那種異象,是如當初坎凌青牛提前夭折一般。
只不過這次夭折的神靈,要比坎凌青牛道行更高,異象更爲明顯。
“在北方?”
在人世間大海撈針的正一,似是見到了海上的一盞指路明燈。
他縱起雲光,往北。
……
雲霄之間。
上是仙界,下是人界。
此處介於當中,不在仙界,不在人間。
虛空中有一座封神臺,高三尺三寸三分,方圓一丈三,中間掛着一張封神榜。
榜下有一白衣童子盤膝而坐,面貌俊美,神色冷漠,膝上橫着一劍。
在這死寂的虛空中,在這無聲的神臺上,一言不發且紋絲不動的童子,像是融入了這場面之中。
忽地,前方有云霧翻滾,一個老道人升空而上,一禮拜倒,躬身道:“守正道門當代掌教,拜見白鶴師叔,此來是爲……”
不待他開口說完,那童子便道:“不曾歸位。”
守正掌教被打斷言語,也未惱怒,對於這童子如此惜字如金的性子也早有耳聞,他得了童子回話,心中一沉,匆匆施了一禮,落下雲層。
白鶴童子眼神淡漠,一言不發。
下界變數,動靜越大,不久之後引動的聲勢,就越是驚天動地。
他回望一眼,除卻那妖神的神位還是黯淡之外,其實另有些許黯淡之位,也是死後未有歸位的名字。
而最近的一個,乃日遊神之一,北方人士,餘上人。
死去的人,道行不高,未來神位也不如二十八星宿這等引人注目,所以被世人忽略。
但他奉命看守封神臺,還是看得清楚的。
可他也只是奉命看守封神臺罷了。
看到的,聽到的,不在職責之內,可說可不說,那就不說。
白鶴童子從封神榜上收回目光,看向北方人世,彷如看透層層雲霧,片刻後,才閉上雙目。
這裡是無邊無際的虛空,雲霧朦朧,死寂無聲。
一切又安靜下來。
封神榜上那本應歸位,而未歸位的名字,依然黯淡。
其中一個,最是顯眼。
二十八星宿之一。
北方七宿第六宿。
室火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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