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曉悉和於玄晨大手握着小手沿着於曉悉曾幾次夢牽的小路, 這個小鎮變化不大,但也起了小樓,有的舊房也已經翻了新, 或許是政府想保留古城文化面貌, 沿路的古宅依舊, 牆壁斑駁, 牆根覆着苔蘚, 已經新年,有居民正在粘貼着春聯。
於曉悉和於玄晨在一個原木大門前停下,木門邊角已經有些缺損, 門面也不如從前乾淨,多了些劃痕和字跡, 或許是哪家小孩搗亂畫上去的, 鎮裡就是這樣, 於曉悉小時候也曾經跟着夥伴去人家牆、門上搞過破壞,被人發現了便一堆小孩一起逃跑, 被畫的人家手裡拿着隨手抄起的傢伙,可能是把掃帚,也可能是個自己的鞋底,拿在手裡也不扔只是比劃比劃,嘴裡喊着‘再來搗亂就把你們關水甕裡’。
“媽媽, 你笑什麼?”於玄晨問於曉悉。
於曉悉摸摸於玄晨的小腦袋, 木門上上着鎖, 鎖已經生了鏽, 於曉悉記得自己年紀小的時候根本打不開這鎖, 後來再大一些,開這鎖的時候又把鑰匙擰斷了在裡面, 是於父請了鎖匠修好,於父捨不得扔掉,說這鎖有年頭,是爺爺那時候就用着。
“是曉悉嗎?”有個老婦人繞着於曉悉打量,“可不是就是曉悉,你這丫頭這麼多年去哪了,也不回來看看,這就是那個孩子吧,都這麼大了。”
“六福嬸,你們都還好嗎?”
“好,不過也老了,老街坊也散了不少,去年你廣順叔死了,得的肺病,花了不少錢還是去了,你廣順嬸一下白了頭髮。”
“六福嬸,我媽呢?”
“你媽在那院,自從和你王叔結了婚就搬過去了,不過常來,剛纔還在商店看見她了,也老了不少,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心狠,當時你媽讓你走也是氣話,你倒好走了就不回來了,要不是有你王叔幫襯着,你媽的日子過得多難熬呀。”
“……”
“曉悉媽,你過來的正好,你看誰回來了。”六福嬸朝着於曉悉身後招手。
於母步子有些不穩,朝着這個方向看着,一步一步走進,眼裡的淚也蓄越滿,於曉悉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明明年齡不大卻頭髮花白了一半,眼角的皺紋也浮現的更明顯,於曉悉眼睛越來越模糊,再細緻的東西都花了眼前,什麼都看不清。
“媽,我回來了。”
於母的淚水掛在臉上,像是不敢相認,站前原處,於曉悉哽咽着叫着於母。
“你這死丫頭,叫你這幾年不回家,叫你不回家。”於母哽咽的說着,手上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於曉悉後背上,打了幾下,似乎也是累了,也說不出話,只是不住掉淚,於曉悉上前去抱住於母,“媽媽,我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於玄晨被眼前的事情嚇壞了,抱着於曉悉的腰不撒手,祖孫三代擁在一起。
“行了,行了,回來就好,過個熱鬧年,曉悉媽,我去殺只雞,一會去我那吃。”六福嬸摸摸眼角,說完就往自己院裡走去。
“她六福嬸,你別忙了,叫上她六福叔,還有小川來我這院。”
“你們娘倆先說話,以後再吃你的飯也來得及,別爭了,就在我這吃,你們聊去。”
六福嬸走後,於母甩開於曉悉又給了她一巴掌,這次很輕,嘴角也帶了笑,看見旁邊的於玄晨笑容又笑開了一些。
“晨晨,這是外婆,快叫人。”
於玄晨看着剛纔打她媽媽的女人也不開口,於母搶白,“我打我閨女你還有氣,不叫就不讓進門,也不讓吃飯,反正一會我要把我家閨女帶進這大院裡的。”
“外婆。”於玄晨開口。
於母又有了淚意,對這個孩子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恨,就是因爲這個孩子,自己的閨女才過了這幾年的苦日子。
那頓飯吃的很熱鬧,於曉悉後來單獨找了王景良,和於父一樣也是一個儒雅的讀書人,在村裡出了名的脾氣好,人緣好,於曉悉見到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就低聲叫了‘王叔’,王景良點頭答應,‘是個好姑娘,你媽沒白念你這麼多年’,‘謝謝你這些年對我媽的照顧’,‘只要你媽能高興過日子就行’。
周圍的鄰居叔叔嬸嬸也大多當了爺爺奶奶,於曉悉聽剛在於母嘴裡的那個小川覺得陌生,現在一看才知道原來還是個奶娃娃,是六福嬸的孫子,比於玄晨還小上一歲多,於曉悉想想也是,自己已經離開那麼多年,那些街坊的哥哥姐姐們也該成了家,有了孩子。
晚上於玄晨睡熟後,於曉悉將頭枕在於母肩膀上,剛纔於曉悉給於父上香的時候於母背過身擦了眼淚,於曉悉看見了,一切瞭然於心,即使於父離開了這麼年於母還是放不下他,他們的感情平和卻深刻,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淡忘對方的。
“媽媽,王叔對你好嗎?”
“好着呢,什麼活都不讓我幹,丫頭,這孩子的爸爸….”
“媽,如果我說我想一輩子都不結婚你會不會生氣。”
“氣不動了,我管不了你這丫頭,但是,曉悉,媽只是想你過得輕鬆點,能像平常家的媳婦似的,小兩口規矩過日子,即使平時小打小鬧,可心裡到底是踏實的。”
…….
“媽,害得你今年不能和我王叔一起過年了。”睡着前於曉悉說。
“臭丫頭。”於母笑罵,伸手撫在於曉的背上,像是還在於曉悉小時候一樣,一下一下,於曉悉的心跟着世界安靜下來。
按照這個小鎮的習俗,初一那天凌晨光景的時候就熱鬧起來,你來我往的串門拜年,家家桌上擺着花生瓜子、糖塊茶水,於曉悉也隨着以前的同齡夥伴們串了幾家,多數人家裡都新添了人口,於曉悉有的也不認識,好歹總有人念着她給她介紹。
於玄晨問於曉悉這裡爲什麼這麼多人,於曉悉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和以前相比這個年過的確實是熱鬧許多。‘你喜歡這麼熱鬧嗎?以後我們每年過年都要這樣的’,於曉悉問於玄晨,於玄晨思量一下,‘太吵了’,於曉悉用手指彈了於玄晨一個腦門,‘小小孩子裝什麼深沉,熱鬧一些多好’,‘他們都像周荀阿姨似的那麼吵,這樣就不好,黎叔叔總說要找膠布粘周荀阿姨的嘴巴’,‘沒禮貌的小孩’於曉悉低頭低着路上的石子,踢遠了石子翻翻滾滾一路最後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黎洛州你這混蛋,怎麼就不知道教我兒子點好’,於曉悉後來又小聲嘀咕。
下午,於母帶着於曉悉母子去給去於父的墓地,周邊雜草,獨獨這裡安靜肅穆,不顯荒涼。
“爸爸,在那邊好不好,我和媽媽都很惦念你。”
於曉悉讓於母帶着於玄晨先回家,自己跪在墓前很久,香燒完了就又點上一柱,於父的墓碑上照片模樣還是他年輕時候的樣子,於父不喜歡照片,一輩子也沒留下幾張,這張也是裡面唯一的一張單人照。親戚們都說於曉悉長的更像父親,尤其是眼睛,於曉悉盯着於父照片上那雙眼睛,狹長略帶弧度,像在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
“爸,你是因爲看到我回來纔開心的笑嗎?”
“我,媽媽,還有晨晨,我們都會幸福。”
……
幾日之後,於曉悉憑着記憶找到婆婆的那座房子,門口依舊是那兩個大石墩,旁邊生了草遮住了大半邊石頭,於曉悉低腰將草連根拔起放到了一邊的柴火垛上,大門已經荒廢,連門鎖都已經壞掉,推門一看盡眼是雜草。
“你是誰?”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
“我以前住過婆婆這裡,您是三爺爺吧,我是曉悉,以前住這院南屋的那個,您還記得我嗎?”
老人仔細打量了一番於曉悉,“是,記得了,那個總是坐這兒繡針線的那個姑娘,歌也唱得好聽,這麼多年你變得不多啊,那個孩子已經不小了吧。”
“已經5歲了。”
“進去看看吧,這院子都慌了,好幾年沒人住了,你走後也就半年多點你婆婆就不行了,你婆婆走的時候寶丰兩口子回來住過一段時間,沒過多久就又回城裡打工去了,託我們照看這房子,他們也好些年沒回來過了,倒是你有心,還想着你婆婆,對了,你等着,我有東西給你。”
於曉悉走進曾經住的院子,院子除了生了草其他都沒有變,只是不復從前溫暖,裡屋的傢俱上都落了塵土,一抹才知道很厚。聽到老人的聲音於曉悉又回到院子。
“這是你這幾年寄來的信,這院沒人我就幫收下了,今天看見你,也正好給你,要不我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呢,先前寶丰在這住的時候也收到過你的信,看裡面是錢也不知道緣由,他和我說他給你回了信告訴你他娘已經走的事兒,所以也沒想到你還會繼續寄來,興是你婆婆沒把錢的是告訴他們兩口子,這些你都拿回去吧。”
“……”
“拿着吧,你婆婆真當你是親人的,你沒來以前,你婆婆自己住這個院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後來你來了你婆婆過的也不那麼孤調了,也開始說說笑笑的,你婆婆總和街坊說你像她年輕的時候,她也是真心心疼你這孩子。”
後來又聽三爺爺說了許多關於婆婆的事情,於曉悉問三爺爺婆婆叫什麼,他說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婆婆嫁過來之前是鄰鎮上出了名的漂亮姑娘,手工活極好,後來和寶丰的爹見了面,就看上了,聽說那時候上她家提親的人踏破門檻,可後來婆婆就是非寶丰爹不嫁,寶丰爹家當時成分高,婆婆的爹孃不肯,那時候婆婆更是固執,餓了幾天,揹着她爹孃找到了寶丰爹說要私奔,最後寶丰爹沒答應,跪在婆婆爹孃門前一天一宿纔算讓二老答應了這門親事,後來嫁過來就隨着寶丰爹這邊的叫法,寶丰爹叫驢子,他在鎮中輩分又大,所以村子人同輩份的叫婆婆驢子媳婦,小輩分的叫驢子嬸子、驢子奶奶。
“你婆婆嫁過來時不風光,可她還是每天樂呵樂呵的,後來做了針線拿到集市上去賣,你婆婆長的好看,頭髮又黑又亮的編在腦後,東西買的也好,給家裡貼了不少家用。那時候你婆婆就是坐在這墩子上一邊繡一邊唱歌,她男人就在坐在另一邊聽着,有時候替別人修修東西什麼的,兩人過的很美滿。”
“那個男人爲什麼走了。”
“聽說是因爲你婆婆娘家嫌他沒本事,他就去城裡打工了,你婆婆終日等着,卻怎麼也等不回來了,久了人也變了,不如從前愛說愛笑了,連針線都不幹了,歌也不唱了,說是沒她男人她唱歌給誰聽,賺錢給誰用,她呀,癡了一輩子。”
……..
老人走後於曉悉將院子裡外收拾了一遍,將雜草除乾淨,又將屋裡的塵土擦乾淨,外面的陽光還算不錯,於曉悉將被子都搬到外面來曬,掃視一週,還是覺得缺點什麼,其實什麼都不差,差就是婆婆在世時候的那份執着和堅決。
傍晚,於曉悉沿街步行,這個鎮外緣也發展了旅遊業,街上熙熙攘攘有些遊客,路邊也多了不少賣些小玩意的攤子,有叫賣的,有吆喝的,還有逢人就說吉祥話‘過年買個福符保佑爹媽長壽,男人發達,孩子健康’,於曉悉蹲下看了看到底還是沒套錢,又走過幾個攤販看見了一個賣簪子的,於曉悉拿起那個銀簪,簪尾鑲着的白玉石頭吊着幾個吊墜,墜尾是同色的白玉石做的白蓮,剔透素雅,於曉悉還了價格買下這支簪子。
再往前走攤販稀少,眼前便是十字路口,於曉悉看看其他三個方向竟不知道如何選擇,路途都是看不到盡頭,於曉悉習慣性右轉,卻看見不遠處有個身影停在那裡,身姿高大挺拔,一身休閒服,於曉悉有些覺得視線有些模糊。
那人一點一點接近自己,在於曉悉視線裡慢慢清晰起來。
“於曉悉,看見我也不招呼。”
“嗨,你好。”
“我第一次感覺你看我的眼神那麼專注,是不是把我當成了別人。”白洋問。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來旅遊,我按照你之前說的和形容找到了這個地方,很漂亮,看來你那時候的日子也不是很苦嗎?!”
“少說笑,大過年的你不好好在家歇着來這幹什麼。”
“即使我不是你想的人你也用不着這樣明轟暗趕吧?”
“別胡說八道了。”
“我就是想來看看,反正在家也是閒着,沒想到會碰見你,你不好好在家怎麼會又回到這裡。”
“現在流行懷舊,汪婷婷告訴我的。”
“我想也是她告訴你的,否則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帶你去吃酸筍米線,就在前面,味道很好。”
“是不是你請客?”
…….
於曉悉帶着白洋在這個小鎮走了一個下午,傍晚兩人又回到婆婆的小院,白洋給於曉悉照了許多照片,於曉悉不肯,白洋就只好偷拍,被於曉悉發現了兩人就像孩子一樣你追我趕的搶相機,‘於曉悉,弄壞了你要賠的,那可是錢,你要想好了’,於曉悉瞪了白洋一樣將之前拔下來的雜草踢到白洋身上,白洋躲過。
於曉悉和三爺爺告別,‘有時間常回來看看,你婆婆也會很開心的’三爺爺說,於曉悉應下,回身看了一下院子便和白洋離開了。
“那麼捨不得?”白洋問。
“也不是捨不得,就是忘不了以前。”
“那就是一個意思。”
於曉悉細想狡辯,卻又覺得說不清,或許他人看來是一個意思,但她卻認爲不同。
“你有其他行程嗎,如果沒有就隨我去我家看看吧,比這裡還要漂亮,是個古城。”
“樂意之極,不過你要盡地主之誼,陪吃陪喝才行。”
“也行,不過我要收費用的。”
“你連你朋友都算計。”
“算計的就是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