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多爭

這一年的暑氣格外重,靜月軒雖是個冬暖夏涼的住處,房內又加置了冰,還是能輕易地生出一身汗來。本就炎熱,加之窗外蟬鳴不斷,很是噪聒。我就愈發懶得出門,除去昏定晨省不得不去,餘下時間都在屋裡待着。

午時暑氣最盛的時候,冰碗一吃起來就停不住了。"碧荷襯出清新果,頓覺清涼五內生。"冰碗以蓮藕、蓮子、荷葉、菱角等祛暑之物製作後冰鎮,吃時才取出加糖,甜涼爽口很是解熱。

宏晅一連兩日在午膳後進了靜月軒就見我手捧冰碗也沒說什麼,到了第三日仍是一進門就碰上此景,上前一把奪下:"明明身子弱,你就非貪這口涼,小心病從口入。"

我略有不捨地望一望他把冰碗交給宮人端走,才向他福身行禮,不服地辯道:"暑氣這樣重,熱也要熱出病來了。"

他擡手在我下巴上一捏,忍俊不禁地笑說:"知你怕熱,再忍幾日,朕帶你出去避暑。"

我昂頭問他:“祁川行宮還是梧洵行宮?”

他笑看着我:“你怎麼會想到祁川?”

大燕皇室有兩個避暑之處,一在錦都以北的梧洵,一在大燕西南處的祁川。祁川本就毗鄰靳頃領地,八十餘載前,熙原、癸城等地被靳頃侵佔後,祁川行宮便擱置不用了。

我眼睛一轉,笑吟吟回道:“祁川本就是個避暑的好地方。如今,一來陛下大勝靳頃收復失地,也不用再擔心什麼;二來麼,祺裕長公主遠嫁和親,大概也想借此回大燕看看吧?”

“想得周全。”他朗然一笑。“什麼都瞞不住你。朕是打算去祁川走一趟,但不僅祺裕會回來,靳頃汗王和他的子女也會去祁川。”

果然,不幾日之後,旨意就下到了各宮。除卻皇后身爲正妻必將隨駕前往以外,還有數位宮嬪同去。我與莊聆自然在此列,瑤昭儀、韻淑儀、竫貴姬也同往,六宮事宜便暫交琳妃掌理。自我中毒以來,宏晅再未去過嫺思殿,愉姬爲此一直心中忐忑,此番得了隨駕的聖旨才安下心來,長舒了一口氣:“到底是妹妹懂陛下的心思,我白白擔心了這麼多天。”

我抿脣嗔道:“臣妾可是一早便勸娘娘放寬心了,娘娘偏是不聽。那事會不會是娘娘做的,陛下心中有數。”

元沂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要來夠我,我伸手與他逗着,笑向愉姬道:“不過此行娘娘還是小心着,路途遙遠,若是宮人一時疏忽讓有心人再有可乘之機,可就連後悔也晚了。上次是臣妾碰巧替娘娘吃了那燕窩,這次臣妾可未必還能幫上娘娘。”

愉姬眉頭輕鎖,幽幽一嘆:“我知道,但就怕防不勝防。我這般人輕言微,能有今日的份位不過是靠着這個孩子,她們又何必非要置我於死地……”

就如她所說,她人輕言微,但她不明白,她的死活於那人根本無礙。去母留子,那人說到底是爲了要她這個孩子。若她死了,皇次子改換玉碟,依附着養母家族之力,來日總能爭上一爭,那一族勢力也會更盛。

愉姬試探着問過我是否知道是誰下的毒手,我雖心中有數卻不敢同她說,她這樣淺的心思,誰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只得常囑咐她小心,以免再生危險。

半月後,皇家儀仗進入祁川。我輕揭開轎簾往外看去,是無窮無盡的鹵簿,兩排儀衛持紅黑華蓋護在車駕兩旁緩緩而行,往前是七十二柄玄色繡龍執扇,再往前……從我這裡便看不清了,只遙遙望去各式旗幡延綿不斷,這般氣勢直讓人心生敬畏,天家威儀不可侵犯。

祁川行宮規模很大,行宮內除卻數百宮室,更有山巒起伏,泉水叮鈴。正值夏日,錦都宮內的薔薇早已敗了,可祁川天氣涼爽,西北邊安遠山的薔薇開得正盛,放眼望去一片粉白,毫不委婉地鬥豔。

我的住處就在這安遠山腳下的婷息軒,打開後窗就是這滿目薔薇,院中還有一條小溪汩汩,叫人一看就覺得清涼,好像連宮裡的勾心鬥角也都隨着溪流沖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脣畔含笑叫來林晉:“去把那皇后娘娘新賞下來的鸚哥綠玉佩給鄭公公送去,就說今日剛安頓下來,過兩日我親自去道謝。”

林晉一揖,退下照辦。我眺着不遠處的那一片花海,即便是在這遠在錦都千里之外的祁川行宮,同樣是百花爭奇;人,也絕不會因爲離開了錦都皇宮就安靜下來。婷息軒這樣好的景緻不說,更與宏晅所住的正暸殿離得極盡,不過走上一盞茶的工夫便能到了。按規矩本該是份位越高住的愈近,低位宮嬪多住在四周偏僻處。若不是鄭褚從中安排,我定然住不到這裡,離得遠了,面聖的機會定然也少了。

林晉了事後進來低眉回說:“鄭公公收下了。但公公說夏日暑氣重,娘子好好歇着便是,他不過行個方便吩咐一聲,娘子不必記着。正暸殿那邊人多事雜,公公怕也不得空見娘子。”

我眉心一搐,知鄭褚此言必有它意,問他:“誰在?”

“臣問了小良子,他說臨離宮前,皇太后往成舒殿送了兩個宮女。”他擡眼打量了我一瞬,見我神色未變,繼道,“此次也隨駕前往。還有……宮正說……”

他的話再度停住,卻遲遲沒有下文,我蹙了蹙眉:“都是相熟的人,怡然的話你絕沒必要瞞我。”

他淺一躬身:“諾。宮正說前些日子尹尚儀尋了幾個御前宮女的錯,打發去了別處,新補上來的幾人……都是尚服局的。”

我忍不住地一聲冷笑沁出:“這麼耐不住性子麼?她是誰的人她以爲陛下會不知?得空了去告訴怡然,讓她安心做分內的事就是了,不用爲這些操心。這些賬,陛下必定記得比她清楚。”

皇太后賜人也好、御前宮人調動也罷,本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今時不同往日,他與皇太后、與姜家的矛盾愈發明顯了,也許皇太后並無他意,甚至可能是想討他高興,但這些舉動落在他眼裡,最終只能是監視。

自古帝王,一國之君,有哪一會願意被人監視的?如果她不是皇太后,不是她的長輩,不是有姜家的一方勢力撐腰,這樣觸犯天威的事他絕不會忍下不問。不過若是有朝一日姜家倒了,那麼不管她是皇太后也好,是她的長輩也罷,他總有辦法順理成章地清算這筆賬的。

或者,被皇太后利用多年的帝太后,她會替他清算這筆賬的。這麼多年,帝太后是如何在這位正妻面前忍氣吞聲的我再清楚不過。她也是世家嫡女,若無所求斷斷不會受這份氣,她這般的忍耐不過是爲了讓宏晅憑藉姜家助力登基罷了。所以在宏晅繼位尊她爲帝太后那一天開始,她與皇太后之間維持的和睦逐日撕破。她的兒子是皇帝,她不需要再忍皇太后了。

傍晚向皇后問了安後,我與婉然去了安遠山,卻仍只是在山腳下走走停停地望着,不往上踏一步。

遠遠瞧着一宮嬪打扮的女子迤邐而來,一條白底齊胸襦裙下襬處堆滿的芍藥花圖案栩栩如生,比這漫山薔薇更加豔麗。我止步一福:“竫貴姬娘娘萬安。”

“免了。”竫貴姬頜首而笑,“本宮遙遙看着才人一直在山腳下走,怎麼不上去看看?”

我微微笑道:“這漫山薔薇很美,踩壞了不是暴殄天物?”

薔薇應是蔓生,栽種時多用花架支撐。而這安遠山的薔薇卻未用花架,如地毯般鋪散一地,別是一番美景。

竫貴姬便側首望向那覆了一山的薔薇:“‘錦被堆花’,確是很美。”她靜靜佇立着凝望着,蔚藍的天空中浮着的縷縷雲絲與她這般風輕雲淡的神色相輔相成。微風拂過,輕撩着她的裙襬與帔帛,鬢邊一縷垂下來的青絲也盈盈而動。她擡手撩了一撩頭髮,復看向我笑意淡淡:“這樣的景緻,美則美矣,卻易受摧殘,看來寧才人是懂這道理的。”

我未言,她在我身側踱了兩步,笑意在她精緻的容顏上瀰漫開來:“不論錦都還是祁川,總是這麼一派百花齊放的盛景。不過比之旁的花,這薔薇雖美,然因其無骨尤顯嬌弱,任誰也可踩上兩腳令其凋零。若能有花架支撐,嬌豔之餘得外力相護,方能與百花一拼。”她凝視着我,笑眼中浸着深意,“才人說呢?”

我回以一笑,淺淺頜首,徐徐道:“貴姬娘娘說得是。但這行宮裡的花有架與否,是花匠說了算。臣妾靜月軒中的薔薇倒是依臣妾的心思種的,臣妾已尋了花架,想必是能開得好的。”我睫毛一顫,垂首欠了欠身,“便不勞貴姬娘娘費心了。”

竫貴姬眉毛輕一動,不慍不惱地繼續道:“本宮是怕寧才人尋錯了花架。”她走近我,宮人們知是有隱秘的話要說,皆向後退了幾步。她貼在我耳畔,語氣緩緩卻有力,“才人若是覺得陛下要動姜家需借趙家之力,趙家就能助才人一把,便是謬了。前朝後宮畢竟有別,如今趙家雖在朝中順風順水,那趙莊聆在後宮不還是個不得寵的?”她舒了口氣,語中笑意添了幾分,“才人好好看看,如今這後宮裡最得意的,是蕭家。”

心知她此言是指瑤昭儀而非皇后,我仍是溫婉淺笑,只做得像一個尋常人家賢惠守禮的妾室:“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執掌鳳印,臣妾自以皇后娘娘爲尊,敬重娘娘也敬重蕭家。”

她神色複雜地睇着我,幾許笑意飄渺虛無:“看來是本宮多慮了,才人好自爲之。”

我眼睫低垂,端端正正向她施了萬福:“恭送娘娘。”

大約一年之前,瑤昭儀以桃脯試探我未成,之後我又與莊聆愈加交好,和瑤昭儀便成了兩立之勢。如今竫貴姬此言……看來瑤昭儀還是想拉攏我一番。我當然不可能答應,可話說至此,我從此就與瑤昭儀是實實在在的“兩立”了。

下午我去吟水閣見了莊聆,與她說起此事,自是隱去了竫貴姬直言她無寵一語。莊聆聽了只一聲蔑然的輕笑:“怕你尋錯了架子?要你跟了她們做事,就憑她始終不得勢的秦家還是蕭家的那個庶女?”

莊聆一向清高要強,瑤昭儀以庶出之身位居九嬪實實地壓她一頭,她已是着惱。後來門戶上與她相距甚遠的竫姬又位晉貴姬,與她只是一品之差,她更是不悅。時而聊起這些,她言語中總是絲毫不留情面,我想如果給她個機會讓她除掉那兩位,她是絕不會手軟的。

只是現在,我們眼前都還放着一位宿敵。

作者有話要說:趴...沒評太不幸福了......真的..有人在看麼??【可憐兮兮眼淚汪汪】

再過五個小時就是阿簫的生日了啦啦啦啦……又老一歲什麼的真是悲喜交加……【遠目】

於是要是生日當天收藏能到220加更一章好了……【認真臉】

其實收藏一下的話以後更新會有提示呀!方便很多啊!【P.S網頁收藏木有用……請戳[收藏本文章]或者章節上面的[收藏此章節]】

本文的宮妃品秩

推基友的文~~~

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鴆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里,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更充滿了權利和誘惑。

該爭的、不該爭的,爭得起的,爭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註定遍佈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於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