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賢貴妃臉色慘白,哆嗦着顧不得身孕,徑直跪了下去。
“臣妾...臣妾一時糊塗,聽信了奴才嚼舌。但臣妾也是爲了皇上...臣妾不該...請皇上恕罪——”
“當心着,快起來。”周太后面帶不忍痛心道,自然不是因爲賢貴妃,而是爲了她腹中的龍胎,“可莫動了胎氣——皇兒,你看這...”
“太后是覺得,憑着龍胎就可以有恃無恐了麼?”萬皇貴妃插話道,“恕臣妾失言,不過太后。依臣妾看,卻正是因爲您的偏袒,才至使有些人的目無綱法、‘爲所欲爲’...”
這‘爲所欲爲’一語雙關,萬皇貴妃紅脣微抿,看着成化帝不說話。
我略略擡起頭,夜光中看不清成化帝的臉色。
張敏弓着腰提着燈籠站在成化帝身後,夜幕下紅衣倒卻是越發清晰。白皙的膚色,也十分顯眼。
只見他皺着眉,開口卻並未發聲,只說了兩個字。
我讀懂了他的口型,衝他點了一下頭,心中也有了譜。
“皇上,”萬皇貴妃突地嘆了口氣,“您說過,無論發生什麼,都會相信貞兒..那麼今天,您又是爲何要出現在這裡?臣妾惶恐,也無話可說。”
上回的咒術之事,讓萬皇貴妃栽得挺慘,也甚至找不出那在背後算計她的人。成化帝身旁有了芸妃,還有懷着身孕的柏賢妃。
那時成化帝大概便傷了萬皇貴妃一次,布偶的事情影響不亞於落水事件。
而後的芍藥宴,看得出成化帝明顯是心不在焉,突然對梅氏姐妹感興趣,接過芸妃的酒,也恐怕是爲了激萬皇貴妃的手段,希望看到萬皇貴妃臉上哪怕是一星半點在乎的表情,雖然很幼稚...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恐怕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萬皇貴妃因杏仁餅中毒,真兇卻至今不知名諱,李美人這個替罪羊,恐怕也是對於後宮諸人而言,絲毫不損傷任何人利益的選擇。
宮裡就是這樣,你不爭不鬥不搶,置身事外平淡一生?做夢,沒有價值的人就得死!康嬪爲什麼會死?因爲她又蠢又笨又不得寵,還沒有什麼家世可以依仗,死一個康嬪,對於任何人都沒有損失。
李美人?呵呵,嫡女又如何?不就是因爲不得寵,李家才又送了二女兒入宮麼。犧牲一個不得志的嫡女,還有一個懷有身孕聖眷正濃的庶女。孰輕孰重想必誰都能掂得清楚。
成化帝照顧毒清萬皇貴妃的那些天,看似破鏡重圓,可我明顯感覺到萬皇貴妃似乎對成化帝有一點疏遠。
也許只是我的幻覺,那個曾經伏在昭德殿榻前大着肚子,每日聽着春鸞承恩車風鈴聲漸行漸遠,眼淚浸溼妝容的小女人的影子,似乎在記憶裡模糊了不少。
還有昭德宮鋪天蓋地的牡丹,層層疊疊怒放開得恣意灑脫。
“臣妾累了,很困..”萬皇貴妃緩緩道,眼角的細紋在淺妝下遮擋不住,七分風韻三分滄桑,“皇上和太后慢慢解決,臣妾先行歇息了。”
成化帝點了一下頭,而周太后則沒有想到萬皇貴妃這麼快便走了,有些意外。
那麼接下來,就看成化帝怎樣解決這一系列的事情了。
“孟七。”
成化帝沉聲道。
“卑職在。”孟統領應聲道。
成化帝指了指那地上被押着的男子,從我這個角度看,大體是個書生模樣的文人,長相不錯。不過此刻被五花大綁,塞住了嘴,沒有什麼斯文可言了。
“將這刺客拿下。”
孟大統領愣了一下,依然道。
“是。”
“芸妃大概是受了驚嚇,”成化帝盯着地上披頭散髮的女人,略帶厭惡緩緩道,“還望母后照顧她好生休息,莫要動了胎氣。其他的事情,明日回宮之後再說..”
說着,眼神冰冷地打量了一番院中諸人。
“關於刺客的事情,朕不希望回宮之後。仍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議論着一些子虛烏有、空穴來風的事情。”
我心中不由得佩服,作爲君王的成化帝,敏銳的頭腦總是能夠做出相應的決定,最大程度的維護皇家的尊嚴體面。
如果今天的情況,是寺中上香遭遇刺客,成化帝聞訊趕到。是不是比賢貴妃‘捉女幹’,驚動成化帝前來,而後芸妃在寺中私會男子,被萬皇貴妃抓住現行要好得多?
成化帝又和周太后說了幾句話便走了,隨後臉色難看的周太后,保持着威儀收拾了殘局。
我微笑着,看着這場由我親自精心策劃,籌備了整整半個月的局。
“娘娘。”
我回到屋中,行禮跪下。岫月也在屋內,擡手拿起壺,倒了一杯茶水。
“告訴我,”萬皇貴妃接過茶盞,漫不經心道,“是誰?”
我頓了頓,張口說出了那個名字。
“懸泉。”
“哦?”萬皇貴妃掀着蓋子的手,手指一頓,表情語氣似乎有些不太相信,“怎麼會是她?本宮真是沒想到...”
不光是萬皇貴妃,就連我讀出張敏的口型時。也是有些驚訝,出乎意料之外。
懸泉,和死去的飛漱一般年紀。平日不愛說話,長相普通,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性子穩當,印象中是個很少沾惹是非的人,在安喜宮似乎也沒有什麼交好的宮女。
懸泉飛漱,名字上就是一級,都是侍奉萬皇貴妃的近侍。只不過萬皇貴妃更喜歡飛漱一些,平日見着飛漱的時候多。飛漱死後不久,輕音便頂了飛漱的差。
不過我依然想不到,這個今夜通風報信招來成化帝的人,居然會是懸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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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切便明瞭多了。
那個深夜行刺的‘刺客’,是京城大戶潘家的少公子。和芸妃幼年曾經訂過親,後來李家爲了送芸妃入宮,悔了這門親事。潘公子失了面子惱羞成怒,打聽到芸妃來金鐘寺上香,便藉此機會來到寺中,想方設法接近芸妃欲圖行刺未遂,被收押入獄。
潘公子在嚴刑拷打之下畫押認罪,京城赫赫有名的潘家也受此牽連徹底完蛋了。
朝廷的人抄了潘府,全家老少被流放邊疆。
這是官方的說辭,也是一個不損害皇家尊嚴體面的說辭。
當夜在場的絕大多數宮女內監統統被賜棒殺,人數多達三十餘人。這是一場及其血腥的屠殺,殘忍而徹底。
嬪妃在宮外私會男子,這樣的醜聞是萬萬不能傳出去的。
只有死人的嘴,纔是最嚴實的。
人命算什麼?皇家的聲譽,比什麼都重要。
除了我玲瓏張敏等等這類知根底的心腹下人以外,無一人存活。
芸妃沒有死,不過成化帝以其受到驚嚇,精神失常需要靜養爲名,送至了形同冷宮的安樂堂養胎。
如果不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恐怕成化帝早就在金鐘寺把她直接弄死了吧?
只要把‘行刺未遂’,變成‘成功得手’,當場斃命。殺人的是潘公子,成化帝趕到時芸妃已然失血過多而死,僅此而已。
這,便是帝王。
我如是說,在心中默唸道,久久無言。
正如木槿所言,我花半個月的時間來設了這個局。
首先,我需要找到一個突破口。
芸妃身邊的貼身大宮女梅兒,是芸妃從李家帶進宮的丫鬟。和芸妃從小一起長大,深得芸妃的信任,堪爲心腹。
這樣的人,可不容易收買。
不過沒有關係。
能夠在金錢驅使下賣命的人,反而不太可信。
當然,木槿除外。
這丫頭是個天生的商人,有着超乎常人的頭腦與膽識。靠着販賣情報起家,在宮中放高利貸。手段夠狠夠辣,爲人處事圓滑,善於交際。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人脈頗廣,凡是宮中有頭臉的人都和她有幾分交情。
只要你開得起價,她便能夠替你打聽到你想要的消息。或者選擇欠她一個人情,在宮中欠下人情自然是要還,她利用你欠她的人情解決了另一個人的麻煩,又用這另一個人因此欠下的人情去解決其他人的麻煩...
在認識木槿之前,我很難想象這世上還會有這樣的人。你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對她的印象不錯,一番交談三兩句話便喜歡上了面前這個女子。
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和強大的交際能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對方的好感與信任,讓人自愧不如。
當然,在這件事情上。起到關鍵作用的卻是張敏。
爲什麼這麼說呢?
因爲我得知那個梅兒,不久前被張敏成功搞到了手。
雖然是在我策劃這個局之前的事情,但對我而言卻是十分有利。
張敏倒是無所謂,只要有好處的事情,向來是來者不拒。
梅兒到底是入宮不久,涉世不深,比宮裡長大的那些女孩要單純的多。
像珍珠、桃紅春華這類宮女,看似很好騙,實則卻都是些極聰明的女孩。分得清是非,知道張敏是什麼人,不過都是玩玩而已。張敏長相俊俏,時而溫柔體貼,時而刁鑽耍滑,又很會哄女人開心。而既然本就是得過且過的日子,又何必計較那麼多?
她們說張敏讓人很有安全感,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在那個不靠譜的傢伙身上看到任何與這三個字沾邊的東西。
當然,誰也不可能會動真心,太傻也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