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了走廊裡正在聊閒話的小護士,宋婉摸索着尋找左凌的病房。
當她一眼瞥到門上那金光閃閃的VIP字樣時,她匆忙的腳步頓住。
透過門上那扇小窗,宋婉看到了那個讓她心急如焚的人。
他安靜的睡着,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素白的被子被他晾到一旁,腳上還纏着厚厚的紗布。
看到這樣的左凌,宋婉的心久久難以平靜。腦海中不斷閃現着那個中彈倒在血泊中的他。
甩甩混沌的頭,輕輕推開病房的門。
VIP病房就是要比普通病房好的多。這要是換做普通病房,那門保證會吱呀一聲纔打開,睡得再熟的病人也會被這刺耳的聲音吵醒。可是左凌所在的VIP病房的門卻格外安靜。
踩着那纖細高跟的紅色皮質小鞋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向左凌的病牀,許是病房太過偌大空曠,所以宋婉每一步產生的“嗒嗒”聲都在病房裡迴響着,壓過了左凌的呼吸聲。
終於那“嗒嗒”聲停止,宋婉在病牀邊的椅子上坐下。
從未如此仔細的端詳着左凌的面容。
那額上細密的汗珠,那緊蹙的眉峰,似乎左凌在做着什麼讓他惶恐的噩夢一般。
宋婉從牀頭櫃上抽出兩張紙巾,將他們規矩的疊在一起,輕柔的覆在左凌的額頭,爲他拭掉額上的細汗。
見那眉頭還緊緊糾在一起,宋婉的雙手竟不受控制的用指尖舒展着他的眉心。
情不自禁的,手指不斷下滑,滑過那消瘦的面頰,滑過那俊挺的鼻樑,滑過那新長出來的胡碴,最終落在那兩瓣薄脣。
宋婉從來就摸不清自己對左凌的情感,比如,現在。
她壓着心裡那荒唐的想低頭親吻的衝動,不斷的告訴自己:保持你的理智,宋婉,他只是你的親人。你愛的人是蕭寒。
奈何臉上漸起的灼燙讓她很難理智的讓手指離開那誘人的脣瓣。
然而,這個世界上的尷尬永遠是源源不斷的。
就在宋婉不斷深呼吸壓制着自己衝動的時刻,左凌的睫毛微微顫動,轉瞬,便睜開他的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
垂眼,看到宋婉落在自己脣上的手指,有些迷濛的擡眸望向宋婉。
宋婉剛對上他疑惑的黑眸,就觸電般迅速收回手,侷促不安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左凌見宋婉面色潮紅,甚是疑惑:“你怎麼來了?”
“我……我先走了。”伸手遮擋住自己帶着紅暈的面頰,轉身正欲離開,卻被左凌叫住。
“等一下!”
左凌迅速從病牀上滾下來,跳着腳拉住宋婉的手臂:“別走。”
宋婉身子一僵,卻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說道:“既然你已經能下牀了,想必也沒什麼大礙了,不打擾你休息了,我走了。”
雖這樣說,但是宋婉並沒有挪動腳步。
左凌卻一心害怕宋婉真的離開,幾近哀求的語氣挽留她:“婉婉,我們,和好吧?我知道我那些話不該說,你能不能原諒我?”
宋婉此刻已經將心中的衝動壓制,面色上平靜如水,淡然的掰開左凌扯着她手腕的大手,冷冷道:“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你說的對,我就是那樣一個不要臉的女人。”
明明是冷淡的語氣,可是卻帶着濃濃的自嘲。
左凌這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對她的傷害有多大,他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挽救對宋婉已造成的傷害。
脣瓣開了又合,始終那句話沒有說出口。
宋婉見左凌沒有話說,自嘲的冷笑着:“左凌,你看,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我,你也不是當年那個你。在你心裡,我早變成了那樣不堪的女人,既然如此,你又何錯之有呢?”
閉上眼,深呼了一口氣,緩緩張開雙目。
那眸中,早已沒有剛纔的自嘲落寞,取而替之的是犀利與冷漠。
一開口,那言語也開始變得咄咄逼人起來:“左凌,我不想跟你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你認爲我是怎樣的就是怎樣的吧!反正我根本不在意這些。”
“婉婉,我……”
“夠了。沒錯,我就是愛蕭寒,那種深入骨髓的愛,哪怕被萬人唾罵我也心甘情願。爲了他,我什麼事情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無所謂!”宋婉不給左凌一絲說話的機會,噼裡啪啦的將這一堆說完,邁開步子走向病房門。
左凌原本想跟宋婉好好談談的,更想向她承認自己的對她的誤解。就當他剛剛看到宋婉眼底的那抹自嘲時,他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來消除內心的自責與罪惡感。
可是,當宋婉再一次說出那些毫無理智、愚蠢至極的話時,他突然想將那兩巴掌抽在宋婉的臉上,他想打醒她。想讓她知道,不應該再癡迷一個有婦之夫,不該再爲了一個根本就不可能的人去胡作非爲。
可是宋婉並沒有給他機會。
眼看着宋婉就要離開這裡,左凌不顧一切的大吼:“宋婉!你一定要這麼執迷不悟嗎!蕭寒已經有妻子了,你非要做別人婚姻的第三者嗎!你能不能爲你自己留點尊嚴!”
聽到左凌的怒吼,宋婉的身子一顫,腳步停住,許久沒有挪動。
因爲VIP病房的隔音效果非常的好,所以根本不會有外人聽到左凌的這聲怒吼。
也正因如此,靜默充斥着整個病房,唯一的聲音就是他們二人微弱卻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終於,左凌開口,打破這靜的怕人的氛圍:“婉婉,我以爲你今天看我,我們,能好好地談談的……”
宋婉冷冷的勾動了脣角,卻沒有回頭:“我也以爲你傷的很重,既然你還有力氣罵我,想必也什麼大礙了。”
左凌沒有回答,亦沒有動作。只是呆呆的望着那個似乎熟悉卻又似很陌生的背影,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
宋婉驀然轉身,眸中有絲受傷一閃而過,語氣平靜的讓人惶恐:“我早就不存在尊嚴這種東西了,從我被蕭寒親手送進監獄的那天起。可是我沒辦法,我做不到去恨他,我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我,我必須得到他。”
“或許,你只是不甘呢?”左凌抱着僅存的希望試探着引導宋婉。
可是宋婉卻苦笑着搖搖頭:“我不管它是怎樣的一種情感,不甘也好,還愛也罷,我都要得到他。”
這下,左凌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宋婉嘆了口氣,大步走出病房,只有臨離開前的那句話不斷在左凌耳邊迴響——
她說:“左凌,我們都回不去了。”
陳翎羽一心想着左凌和宋婉的見面。
其實,對於這一次特意告知宋婉左凌被打住院一事,他是有私心的。
不光是爲了左凌日思夜想盼着宋婉來看他,同時也是奢望着左凌能夠喚醒宋婉的一絲理智,讓宋婉不要再纏着蕭寒,不要再破壞秦心和蕭寒剛剛平靜下來的生活。
可是事實證明,這的確是他的奢望。
看着宋婉從醫院漠然離開,陳翎羽就知道左凌的勸說,又沒有奏效。
陳翎羽擔心左凌,便一個電話打了過去。
可是左凌並沒有接聽。
陳翎羽突然明白,他們兩個肯定是又吵架了。
考慮了下,還是選擇過去看看。
當陳翎羽推開病房門的時候,左凌正一副頹然的樣子無神的癱坐在牀上。
陳翎羽將病房門輕輕關上,走到左凌身邊坐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你們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了,別太往心裡去,改天買些東西好好哄哄她就好了。”
“翎羽哥。”左凌冷不丁的冒出這樣一句話:“在你心裡,婉婉是不是也是那種不知廉恥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陳翎羽沒有馬上回答他。
因爲陳翎羽明白,當左凌問他這句話時,便是已經開始對宋婉失望了。
但是陳翎羽並沒有煽風點火的說宋婉的壞話,而是很坦誠的站在左凌的角度回答他的問題:“就算所有人都認爲她是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可是你認識的她或許跟別人說的不一樣呢?你會因爲在意別人的話就不相信她了?”
左凌搖搖頭,又點點頭。
怔了幾秒,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頭,彷彿遭受了讓他很難選擇的事。
他情緒很激動,語調也帶着濃濃的悲傷,聲音也哽咽着:“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爲自己是愛她的,可是我卻總是在意別人對她的評論,我不想她受到傷害,可是我卻總是傷害她。”
陳翎羽見左凌那已然紅了的眼眶,只能無奈的嘆氣。
他能理解左凌的這種感覺,他不也曾經愛秦心愛的痛不欲生,不敢打擾卻又無法忘掉。總想插入到她的生活中,卻只是想看着她幸福而已。
其實他、左凌、宋婉,他們三個是一類人。
都爲了自己愛的人不顧一切,都愛着一個根本就不愛自己的人。
不同的是,他縱然愛的卑微,卻全全心全意爲秦心的幸福考慮;左凌則是希望宋婉他們能夠回到從來;而宋婉卻愛的張揚大膽,爲了得到不惜用一切手段。
如果一定要批評誰愛的對誰愛的錯,那隻能怪老天作弄人,非要讓他們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
宋婉一個人遊走在街上,想起左凌對她吼出的那些話,竟感覺莫名的寒意。
將身上的衣服緊緊裹了裹,可是根本無濟於事。
宋婉這才發現,寒的是自己的心。
她原本以爲,不管外人怎麼看她,左凌都和那些人不一樣,他一定會相信她、理解她。
可是她錯了,在所有人看來她都是破壞別人婚姻,被萬人唾棄的第三者!
“爲什麼!爲什麼我是第三者!明明就是我先認識他的!”宋婉傷心至極,不顧一切的在大街中央放聲的大喊着。
路人皆因爲這突然的喊叫嚇了一跳,瞬間宋婉被身側的路人用複雜的目光緊緊盯着。
可是這一次,宋婉並沒有理會他們。
她抽泣着緩緩蹲下來,緊緊抱着自己的雙腿,將頭埋在膝上,不顧臉上的妝容,歇斯底里的大哭着:“爲什麼所有人都來指責我?就連左凌也要斥責我。明明就是我先認識他的,明明就是我們先相愛的……”
剛開始還有好八卦的路人仔細聽着宋婉的牢騷,可是漸漸的,宋婉的話語都被嗚咽聲湮沒,路人也沒有心思繼續細細聽着,都紛紛像看精神病一樣瞥了一眼便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