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村分東趙、西趙兩個村落,一條蜿蜒的淡水河從村中間穿過,名叫菟絲河,既是劃分東趙西趙的地界線,又是兩趙所有村民賴以爲生的淡水水源。
東趙靠海更近,村裡多是些善於出海漁獵的漁民,農戶們大多住在西趙,由於西趙佔着一大片灘塗地,歷經多年來的代代圍墾,已經被改造成可以持續耕種的農田,
但說到底,趙家村也只是一個僅有一百多戶的小村落,地方不大,許如流剛能下地沒幾天,就已經把趙家村裡裡外外摸了個遍。
“趙小三,我親眼瞅見你家母雞今早下了兩顆蛋,趁着你娘不在家,趕緊去雞窩裡摸出來!”
許如流穿着趙漁新做的粗布衣裳,騎在趙小三家的院牆上,一臉壞笑地循循善誘。
“去,聽哥的話,摸出來雞蛋,哥給你做雞蛋羹吃。”
院牆內,一個冒着鼻涕泡的垂髫小兒聽得口水漣漣,剛要伸手偷雞蛋,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來手上的動作
“你不會又騙俺吧?”趙小三委屈地託着自己的屁股,“每回都是你吃雞蛋俺捱打,上次俺娘把俺的屁股都打腫了,到現在還只能趴着睡覺呢。”
許如流剛要說話,忽然瞥見巷子盡頭一個高大農婦氣勢洶洶趕來,許如流心道完了完了,母夜叉來了,趕忙連滾帶爬地翻下院牆。
“姓許那小子!你又哄我們家小三!看我這次抓到你,把你的舌頭給扯下來!”
許如流腳底抹油,邊跑邊回頭叫喚,“趙大娘,是你們家小三嘴饞,可不關我事啊!”
農婦看着許如流一溜煙跑遠的背影,笑罵道:“這小子,生了條兔子腿,真看不出哪裡像得了重病的人。”
“小三,你把屋裡的魚乾和雞蛋收攏收攏,給趙漁家送去,路上不許偷吃!“
趙小三瞪着懵懂的雙眼,“可是,娘,送到漁姐那裡,也是進許如流的肚子。”
“讓你去你就去,小崽子哪那麼多屁話!”,農婦幽幽嘆氣,“趙二爺對咱們家有恩,當年要不是他,你一出生估計就斷氣了,咱做人可不能忘本。”
“至於姓許那小子,這段日子可沒少偷偷幫咱家幹活,光靠你娘一個人,這兩天上哪兒翻耕二畝地去?“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趕緊去,跑快點,要是讓我知道你路上偷吃,我打斷你的腿!”
在趙漁和趙老漢的照顧下,許如流的身體已經恢復了許多,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的“仙法“確有其神奇之處,居然讓久臥病榻的許如流暫時恢復到正常的體魄了。
但如趙老漢所言,病根仍在,想要徹底治癒,恐怕很難。
在趙家村住了幾個月,除了趙老漢和趙漁,剩下的村民也對許如流這個外人善意滿滿,許如流能恢復的這麼快,和村民們送來的雞蛋、魚乾等珍貴的補品也不無關係。
天黑之後,許如流常常趁着夜色偷偷溜出門,盡力幫各位鄉鄰做些農活,一方面是爲了報答白吃白喝的恩情。
另一方面,他也確實喜歡上了這羣樸實善良的人。
清冷的月光下,單薄的少年吃力地舉着鋤頭,從笨拙到熟練,一寸一寸地翻耕了西趙的大半土地。
開始時,許如流還會時不時思鄉,但日子久了,他也逐漸接受了現實。
陽光好的時候,他經常一個人搬着趙老漢的藤椅坐到院裡曬暖,空中那兩個太陽雖然略顯奇怪,但曬着還挺舒服的。
天高雲淡,陽光正好,最適合眯着眼睛看遠處田壟上村民們勞作、鄉間阡陌上孩童們嬉戲追逐,看膩了就回屋裡,挑逗一下躲在家中促織的少女趙漁。
許如流能下牀自由活動,趙漁功不可沒,除了每天一次的仙法溫養,許如流臥榻時的吃喝拉撒也一併是趙漁伺候。
頻繁使用仙法帶來的後果,就是趙漁的聲音越來越詭譎難聽,有時說着說着話,竟會冒出幾句如同動物般的叫聲。
趙漁在人前說話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好像提前適應了啞巴的身份,只有許如流知道,夜深時,趙漁常常會爬上屋頂,小聲嘟囔着想說的話,說着說着,就會忍不住抽泣起來。
要接受自己的嗓音從動聽到喑啞,再到怪異駭人,直至最後的失聲。這個過程對於這樣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來說,終究還是太過殘忍了一些。
趙漁每天總是起得很早,漿洗衣裳、晾曬被褥、給趙老漢做飯煮茶,等趙老漢出門行醫後,再去伺候許如流穿衣吃飯,並用仙法爲他溫養經脈。
忙完了這一切,趙漁就會坐在織機旁,認真地促織,許如流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就是趙漁一針一線做出來的,雖然布料粗糙,但穿着無比合身。
許如流感覺心中,實在虧欠趙漁良多。
這一日,天上又飄起了灰色的大雪,勢頭比上次更加洶涌,趙老漢天還不亮就早早起牀,虔誠沐浴敬香後,興高采烈地穿上白袍,配上白鼓。
“後生仔,雪仙明日就要來了。”
以前,許如流無比渴盼這一天,徹底治好病,然後找機會徹底離開這個海島,去這個世界上尋找自己的一番機緣。
但現在,許如流猶豫了。
“見了雪仙,你要虔誠些,除了治病,說不定還能求祂用仙法送你回陸上。”趙老漢捻鬚笑道:“離家那麼久,你家裡人肯定急壞了。”
“雖然你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雪仙的術法高深莫測,定能送你回家的。”
“我好像......也不是那麼想回去了。”許如流平靜地說道:“趙伯,您和趙漁這段時間幫了我太多,如果能把病治好,我願意留在趙家村,和小漁一起給您養老。”
此話一出,趙老漢面色微變,趙漁更是忍不住“嚶嚀”一聲,羞得轉過身去。
許如流摸摸鼻子,尷尬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認您做義父,以後孝敬您。”
趙老漢聞言莞爾,“你小子,小老兒我的年紀當你爺爺都綽綽有餘了,借這個機會佔我便宜是吧?”
緊接着,趙老漢又緩緩說道,“話又說回來,我覺得你和漁兒倒也般配,小老兒我心裡明鏡似的,漁兒這些天的表現我也看在眼裡,要說對你沒動心,那是斷然不可能的。”
“女大當嫁,不中留咯!”
“二爺爺!”趙漁被說穿心事,急忙插嘴,打斷趙老漢。
“當然,此事還需等你治好病再提,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求雪仙將你醫好。”
入夜,許如流獨自躺在牀上,一遍遍回味着白天的對話,竟抱着被子傻笑出聲。
倏忽間,一道黑影從窗前飄過,轉眼間就出現在許如流的牀頭。
許如流剛要起身,就一雙芊芊素手卻按住了嘴巴。
這雙手,許如流太熟悉了,在黑暗中,許如流也能認出它的主人。
“我當是誰!”許如流翻了個身,掙脫蓋在嘴上的手,“小漁,都二更天了,你還不睡嗎?”
“快跑......”耳邊傳來趙漁喑啞滲人的嗓音,刻意壓低的聲音充滿焦急。
“什麼?”許如流有些錯愕,“跑?我爲什麼要跑?”
“想活命的話,就快跑吧!”
“千萬千萬不要去見雪仙!”趙漁貼緊許如流的耳朵,帶着哭腔,一字一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