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離開沒多久,但當許如流再次回到清淨觀的時候,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倒塌的建築和四散奔逃的道童們,他竟生出了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這就是樹倒猢猻散吧......”
沒來得及繼續感慨下去,衣衫不整的玄真就氣勢洶洶地朝着他衝了過來。
“玄光!你他孃的幹了什麼?”
玄真臉上滿是灰塵,烏黑的長髮像鳥窩一樣炸開,頭上除了黃土,就是草棒和碎成渣的瓦礫,活脫脫一個難民形象,哪還有半點之前的出塵氣質。
許如流對於這個便宜師兄,其實也沒有多大惡意,但這次跟着邋遢道人回清淨觀,是有要緊的事情要問的,實在沒空和玄真扯皮。
“操!正在那美美地會周公呢,一個大地震就給我埋屋子底下了!聽師叔祖話裡的意思,這都是你搞出來的?”
許如流轉身看了看身後的邋遢道人,他正蹲在一根倒塌的房樑上,專心致志地觀察螞蟻搬家。
“師叔祖?你管他叫師叔祖?”
玄真怒氣還是很盛,語氣強硬地反問道:“對啊!不然呢?”
許如流在心中粗略算了算,這邋遢道人看着雖不起眼,但其實輩分卻很高,甚至猶在他師父玉虛之上。
“師叔祖,下面到底什麼情況?師父帶去的那些人呢?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玄真顧不上理會許如流,直奔一同上來的邋遢道人。
“他們啊,早死逑了。”
邋遢道人聽到玄真的問話,慢悠悠擡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不耐煩地迴應道。
玄真聽完,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死......死......師父他們......都死了?”
“死了,全死了,你該幹啥就幹啥去吧!”
邋遢道人一把將玄真推開,拉着許如流就朝着已經倒成一片廢墟的正殿走去。
那正殿中一片狼藉,全靠正中間的高大神像頂着,才支起來了一小塊能夠容身的空間,邋遢道人也不管頭頂搖搖欲墜的磚瓦,直接盤着腿席地坐下。
“道爺我上了年紀,腦子就有點不靈光了,有時候瘋瘋癲癲的,清醒的時候不多。”
“我現在和你說的話,你要用心記好,這關係到你的小命,萬萬不能忘了。”
“第一,你是人祖這件事,清淨觀已經報上去了,玄商朝廷今日見不到你,估計就要在全境之內搜人,人祖的氣息很明顯,身上的氣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
“你現在就好比菜園子裡的一塊肥肉,這些修行者們都不必看到你,隔着老遠就能聞見味兒。”
許如流點點頭,在他看來,人祖就和唐僧無異,關於這一點他有心理準備。
“要想遮住你身上人祖的氣味兒,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去定海寺,找那羣裸形僧,他們算是對這些東西研究最深的一批人,你去向他們討教,或許能找到藏匿之道。”
許如流眉頭一皺,“裸形僧?”
“不錯,那定海寺的僧人們,皆是赤裸修行,逃佛就是師出定海寺。”提到逃佛,邋遢道人渾濁的眼睛裡又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許如流記得逃佛這個名號,那正是《人祖祭煉手冊》的作者,也是親手製作人皮冊子的人。
‘看來,這其中還有一段很久遠的恩怨糾葛......’許如流心中暗想。
隨即,他又反應過來,對邋遢道人問道:“那逃佛所在的門派,
我去了豈不是自尋死路?”
邋遢道人嘆了口氣,“定海寺是定海寺,逃佛是逃佛,你去了自會明白......”
“還有,剛纔爆炸的那顆雙生雷引來了濩,祂應該是先被聲音吸引了,隨後又注意到你身上的氣味,現在你和濩之間,已經產生了一些糾纏。”
“濩?”許如流早就想問這個了,“那是什麼,是這裡的神明嗎?”
“濩是濩,祂有很多化身,其中的某些化身被人崇拜,可以說,神明是濩的化身,但濩不是神明。”
許如流被這繞口令一般的句子弄得有些暈,“可否說的再明白些?”
那邋遢道人攤開雙手,“不是不與你講,實在是我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
“這......”許如流重新組織了下語言,又換了個問題,“那麼......濩出手救我的原因是什麼呢?”
“也不能說是濩救了你吧......”邋遢道人對着許如流身上那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凝視了好久,才緩緩說道:“只能說,你本該整個人都被暴亂的靈力炸成飛灰的,是濩看了你一眼,將你的其中一半身體拿走了。”
“拿走了?”
“對,你身上沒被毀滅的那一半,其實已經不屬於你了,而是屬於濩。另外一半新長出來的,纔是你自己的身體。”
聞言,許如流惴惴不安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好在身上每個部位都很正常,可以自由控制,只是顏色和粗糙度有着明顯的差異。
邋遢道人接着說:“至於你爲什麼能長出另一半新的身體,我就不得而知了,應該是你自己遇到的造化,也許是你的秘密吧,這個我也不關心。”
許如流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胸膛里正在跳動的心臟,默不作聲。
“總之,濩已經注意到了你,所以你現在的身份也不只是人祖了,你是濩的人間行走。”
“人間行走,那是什麼?”一個又一個新鮮名詞讓許如流應接不暇,但是考慮到都是和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又不得不硬着頭皮一問再問。
“你可以理解爲,濩在人間的一個體現,可以利用自身,和濩做交易。”邋遢道人頓了頓,又補充道:“人間行走不是一種稱呼, 而是一條渠道。許多教派的祭祀,都是人間行走。”
許如流稍微琢磨了一下,下意識覺得這個人間行走應該算是一份機緣。
“我應該拿什麼和濩做交易呢?”許如流問道。
“痛苦。”邋遢道人回答道,“肉體的、精神的痛苦,是濩最喜歡的東西。”
邋遢道人用手指在脖子上使勁搓着,一顆灰黑色的泥丸已經在他的指間成形,接着,他將泥丸放在手裡又團了團,對着許如流的嘴巴就往裡塞。
“唔......你這是幹什麼!”
許如流躲避不暇,被邋遢道人敲開牙關,直接將那枚苦臭的泥丸囫圇扔了進去。
“誰都想害你!可唯獨道爺我不會害你!”邋遢道人拍拍屁股站起來,對着不停扣嗓子眼的許如流說道:“這枚泥丸能保你半個月,別去人多的地方,別碰水,或許能夠讓你撐到定海寺不暴露。”
“至於以後的路怎麼走,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許如流被薰地眼淚都流出來了,聽到這噁心的東西能幫他隱匿人祖氣息,又死撐着,把嘔出來一半的穢物再咽回去了。
“好了,上路吧!”邋遢道人臉上的皮膚又開始抽搐了,以許如流和精神病人們相處的經驗來看,這是控制不住表情,又要開始發瘋的徵兆。
“嘿嘿,上路!快上路!”邋遢道人神情一變,換成了小孩子活潑的表情。
“先生之恩,我記下了!”
許如流爬起身子,莊重地低下頭,對着瘋瘋癲癲的邋遢道人鞠了一個長長的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