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縣林業局在縣職能局中只能算是二級局,並不是很重要的崗位,只是植樹的季節忙一下,過了這十天半月因爲資金和季節問題,基本上是無事可做了,最多是維護一下縣林業局育苗基地的那點事。
趙鐵偉開車直接進了縣林業局,這是他第一次進這個大門,停車時他注意了一下,有兩個沒門的車棚下停着兩輛嶄新的北京吉普車,都是白色的,車牌號是縣政府序列的。這在峰山縣這個窮縣的科級單位中是很扎眼的。靠山屯鄉的兩輛普桑都是縣領導們坐了七八年了,領導更替時又買了新的,舊的就給了鄉里鎮裡,這兩輛車不用說是局長和書記的座駕了。衙門不大,轎子不小,只能說明局領導的道行不淺,單位的效益還不錯,可人們在歷數縣裡有油水的局、委、辦時又從沒提過林業局。
趙鐵偉一邊自己瞎想着一邊來到傳達室問道:“老師傅,局長在哪個屋辦公?”
值班的是位老年女同志,一邊看着報紙一邊喝着水,擡起頭挺熱情的說:“您是哪個單位的?”
一看趙鐵偉如此年輕,又追了一句:“你有預約嗎?”
把您字改成了“你”。
趙鐵偉搖搖頭說:“我是靠山屯鄉的,沒有預約。”心裡想到,一個科級幹部還要預約,靠山屯鄉的兩個一把手的辦公室還不是推門就進,離縣政府近了,官氣也足了。
老年女同志打過電話後說:“上去吧,二樓,二零一室。”
趙鐵偉上了二樓一眼看見最東頭的辦公室門口掛着一塊牌子,寫着“局長”二字,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屋裡傳出請進的聲音,趙鐵偉推門走了進去,讓他沒想到的是這間辦公室的面積、裝修、沙發都和縣長辦公室有的比,相比之下,他的鄉長辦公室成了村長辦公室了。
一張打開的三河日報後面露着半個看起來有些過大的腦袋,不超過一百根的長頭髮被整齊的橫向排列着,使這個大腦袋看起來不太像是個冬瓜。
大腦袋等來人先打招呼,趙鐵偉只能先說話了:“您是金局長嗎?”
報紙依舊沒動,有聲音傳過來。
“你是靠山屯鄉的?”
“趙鐵偉。”
趙鐵偉忙報上姓名,報紙往下滑了滑,露出一張還算完整的臉,金子木局長的眼睛有些發愣,顯然他是沒想到是鄉長趙鐵偉。金子木依然拿着勁,腦子裡高速轉着:這個搶人家飯碗的人上這幹嘛來了,難道也和樹苗有關?靠山屯鄉要植樹綠化的事他早就聽說了,也知道他從市林業局弄了一大批樹苗,不過因爲聽張平罵了太多的趙鐵偉,還是不買他的賬。市林業局和縣林業局只是業務指導的關係,局長的任免權是在縣裡,所以並不太把市林業局放在眼裡。
金子木只給了趙鐵偉半個笑臉:“是趙鄉長啊!”並衝着辦公桌前的椅子一努嘴,示意趙鐵偉坐在那裡。趙鐵偉心裡很不舒服,一般來說一個單位領導辦公桌前的椅子都是留給下屬坐的,平級幹部來了都會主客一起坐到離桌子較遠的沙發上去談論工作的。金子木明顯的居高臨下,傲慢無禮,趙鐵偉已是一忍再忍。
“有事?”金子木這會才合上報紙,既不讓煙也不讓水,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趙鐵偉心裡在想,這麼個大冬瓜腦袋,如果用眼前這個盤子一樣大的玻璃菸缸用力砸下去,是能砸漏了呢還是隻能砸裂了?
“趙鄉長有事?”金子木看趙鐵偉有些走神,又問了一句。
趙鐵偉一咬牙,索性來了就說吧:“我想問問縣林業局育苗基地那五千棵泡桐樹苗的事,今年能不能先支援一下靠山屯,我們也準備開個小型育苗基地,由原來貴局的基地主任王淑珍負責,過兩年我們育出苗來再還給您,借五千還一萬也行。”
金子木開口笑了起來,趙鐵偉突然發現這人的嘴也很大,由於連續大量吸菸牙齒都是黑黃色的了。
金子木一邊笑,一邊伸出十個手指頭,圓圓滾滾的大手,衝趙鐵偉先比劃正面,又比劃反面的說:“縣裡一共十二個鄉鎮,幾十個局、委、辦,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要是都借給你一個鄉,其他單位還不把我給吃了?”
趙鐵偉心裡咯噔一下,後悔起來,一開始就應該看出來,他對自己這個態度,怎麼可能談得成這事,自己什麼地方的罪過他媽?還是去找褚爲民或蔣明生吧,這個冬瓜不用更大的腦袋壓他是不行了。
“您說的是這理兒,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趙鐵偉話還沒說完人已站了起來,頭也沒回的朝門口走去。
金子木並不怕他,只說了三個字:“不送了。”
趙鐵偉怒氣衝衝的走出了辦公樓,眼前還是金子木的大腦袋在晃動,心裡想到:早晚用你這個冬瓜腦袋做一鍋冬瓜丸子湯!
趙鐵偉打開車門坐到車上,車裡的溫度很高,他搖下車窗,從兜裡拿出一盒紅塔山煙,抽出一支菸,用打火機點上抽了一口,無意中又看到了那兩輛嶄新的北京吉普,順手把打火機向最近的那輛車狠狠的砸去,只聽“砰”的一聲響,打火機炸了,傳達室裡的老年婦女跑出來往這邊看着,趙鐵偉心情不好,被人發現了,着車就跑,一溜煙的衝出了大門。
這一幕被躲在樓上窗戶後面的金子木看了個一清二楚,好在打火機不是砸向他的車,是書記的車,只是罵了一句:“就他媽這素質還當鄉長,整個一個小混蛋!”
趙鐵偉嚐到了失敗的滋味,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對你笑臉相迎,你的話也不是皇上的聖旨,在有人喜歡你的同時,也必然有一些人討厭你,此時的趙鐵偉沒有認識到這一點,還在暴怒之中的他把車開向了縣政府,他要去找金子木的頂頭上司,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縣長褚爲民。
車子在停車場停了下來,與金子木分別了也只有十五分鐘,停車場上五花八門的幾十輛車讓趙鐵偉感到了這裡不是剛纔的科級單位了,這是峰山縣的權力中心,一個基本上能決定峰山縣大事小情的地方,褚爲民更不是金子木。如果褚爲民也像金子木一樣對待自己,那麼靠山屯鄉,也包括自己今後的麻煩事就太多了,如果說見金子木需要預約是有些充大的話,一個縣長更不是門房,誰都可以過來說幾句話。
趙鐵偉開始冷靜了下來,拿出電話打給了褚爲民的秘書:“李秘書嗎?你好!我是趙鐵偉,我有急事想見一下褚縣長。等電話?好的,再見。”
果然,褚爲民不是門房,見他需要安排,需要排隊,趙鐵偉打開車門,乾脆就在車裡等了。縣政府的機關、部門是不少,但自己熟悉的並不多,以後有時間了還是要廣交朋友,不能像現在,連個去處都沒有,只能在車裡呆着。拿出香菸準備點上時發現打火機沒了,砸在了林業局的新車上了,想一想也是可笑,金子木憑什麼你一說要樹苗就得給你?人家爲什麼要對你熱情?人家欠你什麼嗎?目的沒達到還砸人家的車出氣,像個什麼樣子?
趙鐵偉用車裡的點菸器把煙點上,腦子一靜下來想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了,金子木的大冬瓜腦袋好像也小了一些。想到做冬瓜丸子湯的事,趙鐵偉自己笑出了聲,太小氣了,做不成大事。有問題解決問題,砸車、丸子湯都不會解決任何問題,幹任何一件大事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困難等着你,“辦法總比困難多”是自己崇尚的一句話,怎麼就忘了呢?
兩顆煙抽完,一共等了不到一個小時,如何向褚爲民彙報,如何爭取那五千棵泡桐樹苗的事心裡已有了方案,這時電話響了,褚爲民聽說趙鐵偉有急事,讓秘書提前把趙鐵偉約了進來。
褚爲民本來還差一點拿趙鐵偉當了情敵,那天和夢莎深聊了一次後明白了夢莎的心事,知道是自己多心了,連問都沒問夢莎“內參”的事,對趙鐵偉的好感反而加深了一點,夢莎關於“趙鐵偉是知道感恩的人和要做大事就要用趙鐵偉這樣的人”這幾句話讓褚爲民感觸更加深刻了一些,趙鐵偉要全鄉大綠化的事,褚爲民聽說了,不要縣政府的錢,不給縣政府找麻煩,這樣的鄉鎮全縣要有一半自己就省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