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遠峰先後接到兩個電話。
最先一個電話是董事長程頌打來的。
程頌在電話裡說：“遠總，配件三分廠的裝配件，在總裝分廠出了點問題，你給處理一下，給配件三分廠一個公道的說法。”
遠峰放下一個電話，又接上一個電話。
跟着一個電話是常務副總經理鄭曉海打來的。
這兩個電話都是一個意思，處理一起官司。
鄭曉海在電話裡說：“拜託了，總裝分廠不能再這樣忍聲吞氣下去。配件質量問題，麻煩你給個裁決。我不好出面處理這事。”
遠峰只能在電話裡“哦”啊“嗯”的，不好表明自己的態度。配件三分廠的廠長邢仕朋和總裝分廠的廠長方元這會就坐在總經理室裡。
兩個人像是鬥雞場上兩隻在決鬥的雄雞，一路上理論到總經理室，這會，都是臉上充血的樣子。
明白了，雙方各執一詞，也都受到了各自主子的寵信和授意，將官司打到了遠峰這裡。問題反映到跟前來，身爲總經理必須解決，想推也推不掉。
不管從哪個角度上講，遠峰都應該來解決眼前的問題。他的這個總經理職務，是他存在於遠程公司的一個理由。
又是老問題。配件三分廠的配件在總裝分廠出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具體是多少次，說不清楚。
“你們不要吵，吵不能解決問題。”遠峰真不想見到這兩個人。這兩個人都不是好種。
邢仕朋是程頌的人，仗着董事長是後臺，做事說話有恃無恐。
方元是鄭曉海的人，屬於後起之秀的少壯派，說話做事大拇指向後翹着信誓旦旦要看明天的角。
一直在爭吵，有時又是擡槓的兩個人，就是遠峰在接電話時，也沒有壓低他們的嗓門。
邢仕朋說：“方廠長，你說話要有根據。你不要以爲你嘴大，就可以信口雌黃。”
方元說：“你還要什麼證據，才服氣。不合格的配件在那擺着，你是真不懂，還是裝？”
邢仕朋說：“我幹嗎要裝。是我的責任，就是我的。我這個人，從來就不袒護自己的錯。錯了就是錯了，是我的，我認。”
方元說：“行啊。就衝你這句話，我們現在就從遠總這裡撤。你派人，把送去的配件全部拉回去。”
邢仕朋說：“我憑什麼要把加工好的配件拉回去。我把配件給了你，我的任務就算完成。”
方元說：“全是破銅爛鐵，什麼破玩藝，我能用嗎？”
邢仕朋說：“這些配件能不能用，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你說了算。質檢部說了算。合格證在配件上放着，你去好好看一看。不識字，我教你。”
遠峰放下電話後，靠在椅子上，像看戲臺上兩個人演戲，竟然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言不發。
邢仕朋和方元爭吵了一會，可能是發現情況有點不對。他倆不是到總經理辦公室來練嘴皮子的，是來要求解決問題。
雙方意識到這一點，他們停下爭鬥，不約而同轉向總經理，等待一個裁決。
“吵呀。怎麼不吵了？”遠峰說：“我這正看着呢。你們不吵，我怎麼判定是與非？”
邢仕朋和方元聽遠峰這樣一說，都撲哧地笑出聲來。有這樣解決問題的嗎？
自古就是，勸和不勸鬥。
遠峰要他們繼續爭吵，他們也就相互對視了，目光都柔和下來，都在徵求對方意見，是爭吵還是不爭吵？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遠峰這才感到頭疼。
按照公司制定的規章制度，加工件在工序上，工序檢驗必須百分之百的檢驗，一個也不能落下。
工序檢驗工先前分散了歸由各個生產分廠管理。
分廠要完成任務，生產量第一的思想支配，分廠就暗示工序檢驗工放寬檢驗尺度，可通過可不通過合格檢驗的，也就是一隻腳門裡一隻腳門外的，一列放行讓其通過。
就是不能通過合格但靠近合格臨界的也讓其通過。
這種情況，被全面質量管理辦公室發現，經過公司協調，所有的工序檢驗工全部劃歸質量檢驗部管理。
這以前，質檢部只管理檢驗員和檢驗師。
按說，工序檢驗工收歸公司由質量檢驗部管理後，質量應該上一個臺階。不然。問題又來了。
分廠用小恩小惠收買工序檢驗工，甚至給質量檢驗部送禮。結果，原先出現的質量問題又出現，問題並沒有從根本上得到解決。
有時候，工序檢驗工在得到分廠給的好處後，竟然將百分之百檢驗變成百分之五十的抽檢。檢驗工暗自把自己提升成檢驗員或檢驗師。
外協件進廠，就更有玄機。外面進來的貨，隨之而來的好處更是讓進廠檢驗員慾望之門大開。
在進廠檢驗員的手裡，百分之二十的抽檢，變成了千分之二十的抽檢。這，不是他們偷懶，是人情面子做做樣子。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東西手軟。
這些規章制度是從什麼時候被改變的，卻又說不清楚。這就像房間裡的積塵，某一天打掃出來時才大吃一驚，日積月累竟然是這樣的觸目驚心。
解決這兩個分廠出現的矛盾，其實很簡單，大家都照章辦事，問題也就不會產生。
恰恰是，現在，大家都不按規章制度辦事。完善的規章制度成了寫在紙上貼在牆上的裝飾品。規章制度完善在紙上不完善在心裡，最終還是擺設。
現在，既然程頌和鄭曉海都把電話打過來，遠峰沒有理由推開去不管。他面對的，一個是董事長，一個是常務副總。現在能做的，就是想辦法把這個球再踢出去。
遠峰打出一個電話。電話叫質檢部長藍琳琳到總裝分廠生產現場去。
放下電話後，遠峰對面前的兩個人說：“走吧。”
邢仕朋和方元相互對視了一下，似乎都在問對方，遠峰這下的是什麼棋。
看不懂啊。
兩個人這就相約了似的，一齊把臉面轉向遠峰，不約而同問道：“我們的問題？”
遠峰說：“就在這裡，能解決什麼問題？去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