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詭看着她在院子中擡頭望天,一副觀看焰火的架勢,不由得有些無奈。
不過她夢遊好!她這個樣子若要用她來做什麼她也不知道呢!女詭高興地想,於是拋棄了鵂鶹的身體轉而投向了女子。附到女子身上,女詭在院子之中轉了個身,迎合着新有的軀體明快地笑了兩聲。
她是個容易飾演的人物,因爲她太純真。
然而漫漫長夜,她又能拿這個軀殼去做些什麼呢?沒有人可以來陪她。她即使有了能夠移動的軀殼,也只能夠在這裡孤芳自賞罷了。
女詭出了庭院,漫無目的地四處行走。出了掖庭嘉猷門,她上了千步廊往北走去。穿過淑景殿,來到望雲亭邊。
望雲亭對出是咸池殿,殿外有兩個人造湖泊,也叫作咸池。雙池在夜間相對照月,池中煙波浩渺,水中央盛開出的一朵朵浮蓮,多半凋毀。
女詭站在亭內觀望,隱約看見咸池殿外她的對岸站着一條人影。
人影似乎發現了她,正向她這邊走來。女詭離開了望雲亭,走到咸池邊上,等待那個好奇的人。耍他吧?還是跟他聊一聊?好不容易纔有個人陪陪她呢!
就在女詭考慮着的時候,他逐漸走近。
“是你?”
“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們在同一時刻說了同樣的話。
站在女詭面前的,竟然是荼浩羽。只是這一次,他爲什麼能夠輕易的認出她來呢?這回女詭看着他不說話了。
荼浩羽看了女詭一眼,笑了起來,“怎麼這麼晚還到處晃悠?”
女詭哼了一聲,沒理。
荼浩羽也不生氣,微笑道:“怎麼生氣了?”
“我不是你們,睡眠對我來說是件奢侈的事。半夜還在這裡,難道你明天不用早朝嗎?”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荼浩羽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下次我不會問你了。因爲新婚,所以罷朝三日。平常睡不着覺的時候我會來這裡轉轉,你實在寂寞了可以來這裡找我說說話。當是回報你今日陪伴我的好心——”
“我可不會寂寞。”女詭打斷他的話。“再說,我哪裡有陪伴你了?”
荼浩羽但笑不語。
隔了一陣,他問道:“你打哪裡找了這麼一個軀殼的?”
“這女人半夜裡夢遊出來,被我撞見了。怎麼呢?笑什麼?”女詭低頭看了看這身打扮——怪不得他笑,她現在穿着白素色的單衣,還披散着頭髮,這個樣子應該比她本身更似女鬼吧?
想到這裡,女詭也跟着笑了起來。這樣一笑,一夜不眠的鬱悶與寂寞,竟然像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全部倒了出來。女詭頓時覺得渾身輕鬆了許多。
“夜裡涼呢,你就穿這麼單薄出門啊?就算你不會生病也會覺得不舒坦吧?”荼浩羽解下他身上那件玄黑色繡金線暗底團花披風,將它披到她肩上。
披風裹着他的溫度從肩上暖入心房,女詭這些年來,還是頭一遭被人這麼當人看待,心中不禁有些暖意。
擡眼微笑:“謝謝。”
荼浩羽搖了搖頭,“別跟我客氣。”
“哦對了,那件事怎麼樣了?”荼浩羽問道。
女詭這纔想起來荼浩羽交辦的事情,於是便將太后在密室內的所作所爲隱去了關於她自己的那部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按照荼浩羽的意思,他也覺得太后這條秘道應該還有其他不爲人知的秘辛。而女詭還未算辦完他拜託的事,因此女詭還得不到她該能拿的那部分“酬勞”。女詭聳聳肩,表示不太介意繼續幫他探究太后的隱秘事。
本來她也不打算摻和進皇帝與太后之間的鬥爭之中的,但太后實在是太可惡了。今天讓她狼狽不堪的事,女詭可將它記在了太后頭上了!
正經事說完,二人又陷入了相對無言的境況之中。女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她這人有個壞習慣,就是很害怕冷場。因爲寂寞慣了的,經常希望有人能陪她聊聊天什麼的。但今晚雖則有人在旁可以說話了,但那人卻不怎麼愛說話,讓女詭覺得有些惋惜了。
忽然有涼風拂面而來,女詭轉目看去,只見月色之下的咸池波光瀲灩、煙霧繚繞,像是人間瑤池勝境,恍然如夢。腦中靈光一閃,女詭似乎找到話題了。
“這裡景緻真好。陛下真會選地方。”
女詭扭過頭笑看荼浩羽,卻沒見到他欣喜贊同的神色,倒是有些惱意與悵惘。
“景緻固然是好,然而並不是我來這裡的原因。”他遠目眺望,視線轉入依稀浮萍之間。
“那是因爲什麼?”
“……該怎麼跟你說?”他的目色漆黑一片,看着她的時候讓她總覺得他那裡有切切的盼望,動人之處帶着一絲淺憂。彷彿是有些什麼想要她知道,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的無奈。
女詭疑惑了。
“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就,不要說好了。”女詭從他身邊走開,挽着過長的披風往池邊走去。那裡蕭條的模樣觸動了女詭的某些思緒,她摟了摟身上的披風,覺得分外的冷。
“反正與我無關的。”
她蹲下,伸手舀一勺池水,水在指間穿過,在掌中流盡。
女詭轉過臉見荼浩羽欲言又止,便又說道,“用手舀水,水會溢出。你以爲它已經流盡,殊不知水已經溼了你的手掌。”
“什麼意思?”他皺着眉頭,覺得此刻的少女模樣的女子的舉動讓人費解。
那種莫名而來的惆悵糾纏在二人之間,如同看不見的堅韌的蛛絲,纏成了二人所無法察覺的難解的死結。
“我不知道呢!”女詭看着咸池如同夜色一般的水笑道:“曾經有個人這麼對我說過,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看着這水,忽然想起了這句話。”
“那是個什麼樣的人?”荼浩羽輕聲問道,彷彿是怕他說話的聲音驚斷了她的回憶。
女詭此時卻站起,忽然起了歸意:“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該回去了。”
“你要回到哪裡?”荼浩羽心裡清楚,這名女子恐怕是沒有什麼地方可去的。天下之大,似乎她也是無家之人。想到這裡,荼浩羽不禁暗悔。自己幹嘛要這麼問呢?這不是徒然增了他人的惆悵嗎?
“送這女子回去呀。時候不早了。”女詭強調。
荼浩羽首次覺得自己的嘴巴也是管不住的,所幸的是對方似乎並沒有介懷。
鬆了一口氣,他再次問道:“這人你是在哪裡找的?”
“掖庭宮西。”
荼浩羽聞言點了點頭,道別過後轉身離開了。
女詭看着他離去的身影,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披風。
“如若你還在,會看見他已經足夠出色了。”她望着對岸的咸池殿,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