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崔麗萍只是這個精神病院的一個醫務人員，她一直勤勤懇懇工作，而且善良和溫婉的性格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正因爲這樣的情況，一遇到難纏的病人，大家都會找她。
曹雪被送進這裡的時候，她就變成了所有人的噩夢，她從不肯安安靜靜地休息或者接受治療，她仇視這裡的一切。她把院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每天夜裡都會大喊大叫，所有人都沒辦法休息。
但是院長似乎對她特別關懷，因爲她是董老闆親自送來的患者，當時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議論說她其實就是董老闆的情婦。
當院長要給曹雪配一個專門的醫護人員的時候，崔麗萍自然成爲了所有人推薦的人。崔麗萍沒有拒絕，她始終相信曹雪雖然精神失常，可是她的儀態和麪相看起來並不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
奇怪的是，被送進這裡不到一個星期，曹雪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她總是躺在牀上，什麼話都不說，也不搭理任何的人。有人來給她治療也不那麼反抗了。但是她也會有失控的時候，每次董仲驊來看望她的時候她總會異常地激動，每次都會把105號病房弄得一片狼藉。
那個場面崔麗萍親眼看到過，驚心動魄的樣子直到現在依然清晰。
那一次她剛剛給曹雪餵了幾粒藥，院長帶着董仲驊進來了。曹雪看到董仲驊之後直接在牀上躺下，被子矇住了臉。可是沒過一會兒，屋子裡就傳來曹雪又細又尖的叫聲，似乎又開始砸東西，可以聽見她大聲叫着“我沒病”“快把我放出去”“董仲驊你不是人”，至於董仲驊怎麼說的，在屋子外面是一點都聽不見。那個下午過了很久，董仲驊才從裡面出來。
等到再收拾裡面的東西時，崔麗萍都嚇到了，曹雪披散着頭髮跌坐在地上傻笑，她嘴裡念着“董仲驊你不是人，董仲驊你不是人。”崔麗萍愣了很久才把她扶到牀上，她安靜極了，似乎一點力氣都沒有。
直到那一天崔麗萍都沒有和曹雪說過一句話，崔麗萍是個喜歡和病患交流的人，她以前的患者都是她的好朋友。然而，曹雪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壓力，也正是因爲這個，這個患者多了一些神秘感。
那天之後的不久，院裡就請來了一位心理醫生，崔麗萍覺得奇怪的是明明院裡也有這樣的心理醫生，可是這一次卻不辭辛苦從外面請來一個。這個心理醫生給曹雪治療的那一天，董仲驊也來了。他們把105號病房牢牢看管着，就算是醫護人員也不得靠近。
這樣的待遇，在崔患者的記憶中曹雪是第一個。當時院裡的工作人員更是議論紛紛，都說什麼董仲驊是一個特別有情有義的人。
那次治療結束之後，崔麗萍也沒覺得曹雪有什麼變化，依然無精打采地躺在牀上。然而有變化的是那間屋子裡面的牆壁，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崔麗萍也驚呆了，那上面畫了很多很多穿着綠色裙子女子，各有各的姿態。
“哇。”崔麗萍都禁不住讚歎出聲。後來她才聽說那是一種心理療法，用視覺來刺激患者的心智。
發現曹雪有胃病是在好幾個月之後了，在相處的那幾個月裡面，曹雪對她的態度和藹多了，她經常會提出想出門散散步曬曬太陽的建議。
“你知道嗎？我這一生就這麼完了。”那一次她們在太陽底下聊天。
“不會的，只要你肯接受治療，好好配合醫院的治療，你很快就可以康復了。”崔麗萍安慰她。
“呵。”曹雪只是冷笑了一聲，不願多說。
“我沒有騙你，從我們院康復的患者可不少。”崔麗萍以爲她不相信。
“你可曾深深愛過一個男人？”曹雪突然轉換另外一個話題。
“啊？”
“這樣的男人，縱然他萬般可惡，萬般殘酷，你依然時時刻刻念想着他。”曹雪耷拉着肩膀，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卻也看不出一絲生機。
“愛本來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崔麗萍這才真的相信曹雪與董仲驊之間的情人關係。
“之前的諾言我居然無條件相信，我就是太傻太傻才落到這般田地。”
本以爲會是一場愉快的推心置腹的聊天，不料就在這個時候曹雪突然捧着肚子叫疼，這樣的突發狀況把崔麗萍也嚇得不輕，慌忙中通知了院長和醫生。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在給曹雪喂的藥物裡面多了胃藥。
生了病之後的曹雪精神更加不好，躺在牀上的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崔麗萍曾給院長建議給曹雪換一個病房，原因是這間屋子太潮溼，就連牆壁上畫的那些女子都會滲出淡淡的墨痕。
可是無奈，院長的意思卻是，不換病房，要是實在太潮溼的話白天就多打開窗戶通風。
這樣一整天都在屋子裡面待着的曹雪有了更多想說話的慾望，幾乎每次都會跟崔麗萍說各種各樣的事情。包括自己以前的工作，自己的兒子，自己和董仲驊相遇，相知，相愛然後又被拋棄的事情。
“董仲驊就是個惡魔。”現在她說話每次都是以這一句開頭，崔麗萍都習慣了，她有時候覺得她說的都是真的，有時候又覺得她是在說胡話，因爲她神智不清的時候太多了。
“他表面光鮮亮麗，內心比任何人都要邪惡。爲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犧牲任何人，他這樣的人就是惡魔，你知道嗎？”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變得緊張兮兮地，抓着崔麗萍手腕的手也更加用力。
“你知道嗎？他居然在設計害他的兄弟，他早就覬覦人家了。”
崔麗萍纔剛剛出門，董仲驊又來了，他一如反態地毫不和善地盯了盯她，然後一個人進入曹雪的病房。崔麗萍有些奇怪，這一次院長居然沒有跟來。
基於曹雪給她說過那麼多的事情，她突然有些好奇董仲驊的真面目，他到底真是一個好人呢，還是是個披着羊皮的狼。她索性取來拖把，佯裝在門口清掃。
“看來你的病越來越嚴重了。”董仲驊先說的話。
“託你的福。”
“怎麼？那東西到底在哪裡？”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東西。”
“我真的沒想到你是個這麼倔強的女人。”接着崔麗萍就聽到了桌子上陶瓷茶杯落地破碎的聲音。她嚇得捂住了嘴巴，差點沒叫出聲來。“我沒空陪你玩那麼久，你以爲你現在拿着那個東西還有用嗎？你永遠都只是一個對我沒有威脅的女人罷了。”
崔麗萍從窗戶的縫隙看到病房裡面的場景，
董仲驊一手掐在曹雪的脖子上，雙眼直瞪。無力的曹雪任憑他這樣做，說不出話來，可是她的表情明明就是在笑，她覺得特別興奮特別滿足。
就在這個時候崔麗萍的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隻手，這把她嚇得不輕，她差點就叫出聲來。回頭一看居然是院長，他說，“不要多管閒事。”然後把她支走，眼神也不是多麼地友好。
也是因爲那一次，崔麗萍開始相信並牢牢記住曹雪的話。也是這樣的支持和依靠，曹雪卻把崔麗萍的後半生也搭進去了。
“我可能快不行了。”曹雪看起來比以前憔悴了很多，說話也是越來越無力了。她示意崔麗萍把她從牀上扶起來，“你拿着。”曹雪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準備好的東西放在崔麗萍的手上，然後快速地把她的手握成拳頭。
“你一定要好好幫我保管它，如果我真的有了什麼不測，你就幫我把它交給警察。”
“這是？”
“至於這是什麼你還是不要知道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我就是知道得太多了纔會落到這般田地，你只要記住我剛剛說的話就可以了。”可以看出曹雪在說話時候語氣的凝重，崔麗萍也覺得應該好好保護這個東西。
出門之後，崔麗萍才把握成拳頭的手打開，裡面靜靜地躺着一個迷你型的U盤，看到之後她便迅速把手再次握起來，表情複雜地走了。她當時已經隱隱覺得自己肩膀上擔負的責任是什麼了。
那個日子終究還是來，曹雪死了。
曹雪死前跟她說的一句話是，“你一定要記住我說的話。”崔麗萍慌忙中通知了院長，隨後不久董仲驊也來了。也是在那一天，曹雪過過的那種黑暗的日子轉移到了崔麗萍的身上，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
但是，董仲驊把她叫過去單獨談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和身體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曹雪是不是把什麼東西給你了？”他開門見山，沒有絲毫遲疑。
“沒，沒有。”
“那她死前跟你說了什麼嗎？”董仲驊取出一支雪茄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後繼續問。
“沒說什麼？”
崔麗萍一直低着頭，然後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良久，董仲驊才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先好好想一想，把剛剛那兩個問題再回答一次。”
“沒有。曹雪沒有給我任何東西，她死前也沒有跟我說過任何的話。”話音剛落，低着頭的崔麗萍就看到還燃着的雪茄掉到地上，穿着亮閃閃的皮鞋的腳，狠狠把它捻滅。
她聽見他說，“你果然撒謊了。你已經把你的機會都用完了。你知道嗎？在跟你見面之前，我已經從別人那裡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聽到這裡的時候，崔麗萍的雙手握得更緊了。
“我聽人說，你和曹雪的關係可好了。還有人看到你從她房裡出來之後手裡拿着東西，包括剛剛，也有人跟我說了，清清楚楚地看見曹雪在你耳邊說了什麼。你說，”他停頓了一下，看着崔麗萍說，“你說究竟是他們騙了我還是你騙了我呢？我要相信你還是相信他們呢？”
……
就這樣，她一直被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病院裡十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