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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海陵王 青豆

完顏亮求言,樑珫獻策,被升爲大內總管。

完顏亮心口疼,在元妃宮裡休息了幾天,藥師奴過來稟奏說,皇上頒佈《求言詔》以後,朝野反映強烈,大臣們的奏摺、平民百姓的上書,把御案都堆滿了。完顏亮又驚又喜,趕緊回到寢宮,他看了幾天奏章和上書,越看心裡越興奮,因爲有八成人上書:“上京遠在一隅,多有不便,建議遷都燕京。”這個意見和他心裡的想法不謀而合。

元妃見完顏亮好幾天沒到她宮裡去了,一打聽才知道皇上白天黑夜地忙着看奏章,她心疼了,親手做了一碗蓮子羹,打發人送過來。來人用托盤將蓮子羹徑直送到御案前。

完顏亮還在埋頭看奏章,頭也不擡地說:“放哪兒吧。”

“皇上,這是我們娘娘親手做的蓮子羹,這蓮子是我家王爺新近從江南捎過來的。娘娘說,蓮子羹得趁熱喝纔好。”

完顏亮見來人這麼饒舌,心裡有些不耐煩,剛想訓斥這個不懂規矩的宮人幾句,擡頭一看,來人不是一般的小底或宮女,而是元妃宮裡的總管樑珫,詫異地問:“怎麼是你?”他接過蓮子羹,喝了一口,“不就是一碗蓮子羹嘛,派個小底送過來就行了。”

樑珫微笑道:“奴婢順便過來問候皇上起居。”

完顏亮知道樑珫是漢人,識字,也有些見識,便把一份平民的上書遞給他說:“有人建議遷都燕京,你以爲如何?”

樑珫慌忙說道:“這是國事,奴婢不敢亂說。”

完顏亮說:“朕下《求言詔》,就是想聽聽民間的意見。說錯了也不要緊,言者無罪。”

這個樑珫字漢臣,原是宋國的一個秀才,十幾年前,被宗翰掠到燕京,他爲人聰穎,很快學會了女真語,在燕京留守府當了個通事(金人入漢地,只是幾年的事兒,大多數女真人官僚都不懂漢人的習俗,甚至不會說漢話,所以不得不設置譯官,女真人稱爲“通事”。)有一次,他到一個縣城去辦事,正在街上走,忽然來了一隊金兵,把四面城門都關上了,街上的行人都被抓起來,身上刺了官字,用鐵索鏈鎖上,押到雲中,立價出賣。就這樣,樑珫被麗嬋的阿民大臭買去,做了家奴。他不甘心一輩子做奴隸,麗嬋當了岐王妃後,他自願做了陪嫁,完顏亮登基後,他又自願淨身,隨元妃進宮做個太監。進宮以後,他一直在尋找向上爬的機會,所以只要是有到皇上或皇后宮裡差事,不管是送東西,還是傳話,他都不打發小底或宮女去,總是親自出馬,雖然大多時候見不到皇上或皇后,他還是堅持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讓皇后或皇上了解他這個人,這樣就會有晉身的機會。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機會終於來了!今天湊巧皇上在寢宮,又湊巧藥師奴不在,不然藥師奴在二門就把東西接過去了,他根本進不了寢殿,更湊巧的是皇上剛下了《求言詔》,一心想徵詢民間的意見,這正是他顯示才華的機會呀。樑珫停了一會兒,稍稍整理一下思路,便口似懸河地講了起來。他說:“奴婢以爲上京雖是祖宗發祥的寶地,但偏於一隅……”他講今比古,說的頭頭是道,其中心意思不外乎三點:一、燕京地廣土堅,適於蕃息生長;二、燕京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易守難攻,守住燕京,就是守住北方門戶,可以北控上京,南窺趙宋;三、京城立於燕,一旦興兵滅宋,其地近,糧草兵戈皆利於我……

這些見解固然是正確的,但並不新鮮,大臣們的奏章和百姓的上書中都講到了,完顏亮遲遲下不了決心,?那是因爲他還有顧慮,宗室貴族都聚居在上京,他們在這裡有很大勢力,最令人擔憂的是太宗諸子,他們有兵有馬,有糧有草,一旦遷都,上京可就成了他們的根據地了,如果他們謀反或另立朝廷,那將是一場撲不滅的大火啊!這個顧慮,完顏亮跟誰都不能說,但眼前這個樑珫,是個漢人,跟宗室沒有一點兒瓜葛,又是他寵妃麗嬋的家奴,跟他說什麼都不可能走漏,便把這個顧慮拐彎抹角地透露了一下。

樑珫是個何等聰明的人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他笑着說:“皇上遷到燕京,宗室貴族自然要跟去了,在燕京建造了諸王府,上京的諸王府就沒有用了……”

“拆除上京的諸王府?這可是個釜底抽薪的辦法。”完顏亮的心立刻透亮了,他興奮地說:“爲了讓諸王服氣,朕把上京的宮殿,包括儲慶寺也拆了,夷成平地,讓老百姓耕種。”

“皇上聖明!”樑珫不失時機地奉承了一句,完顏亮更高興了。

晚上,完顏亮來到元妃宮裡,一見面就誇獎樑珫,還說要提拔他當大內總管。

“讓樑珫當大內總管?”麗嬋並不贊同,“還請皇上慎思。”

“怎麼?你不同意?爲什麼呢?因爲他是個漢人,還是因爲他是個家奴?”完顏亮認爲麗嬋有偏見。

麗嬋搖搖頭,她說出樑珫在燕京當通事時的一件往事。

樑珫當時給撻懶當通事。這通事雖說算不得是大官,但權力可大了,大小事都得經過他們的手,所以營私舞弊的事兒屢屢發生,當通事的也都因此致富。

當地有一個富僧放高利貸給平民,驢打滾的利,很多人都還不起了,富僧就嚇唬這些欠債的平民,說是要告到官府去。欠債人害怕了,相率賄賂樑珫,請求延緩。

樑珫說:“你們欠那麼多錢,就是延緩幾日也還不起啊。如果你們厚謝我,我願爲你們將他致死。”

欠債人欣然允諾。

富僧見這些欠債人遲遲不肯還錢,真的就告到留守衙門。撻懶開庭問事,富僧頭頂狀紙跪下喊冤。

撻懶叫把狀紙呈上來,樑珫接過狀紙後,暗中把它偷換了,然後交給撻懶。撻懶看不懂,就叫樑珫翻譯。樑珫用女真語說:“因爲燕京久旱無雨,僧人自願焚身,以感動天地,爲民祈福禳災。”

撻懶高興了,連說“塞痕!塞痕!”便在樑珫遞過來的紙上籤署了自己的名字。

撻懶命衙役將富僧架出去。富僧雖然聽不懂女真話,但也知道“塞痕”,是“好”的意思,還以爲留守老爺準狀了,不免喜笑顏開。衙役把他架到衙門外,叫他十字披紅,上了一輛牛車。

富僧不知道爲何如此禮遇,還以爲這是女真人的習俗,心裡挺高興,還賞了衙役們幾個銅錢。牛車把他拉到郊外,那些欠債人早已架好一個柴堆,衙役擡起僧人就往柴堆上扔。富僧慌了,叫道:“你們弄錯了,欠債的不是我,是他們!”

衙役們嘰哩咕嚕說了一陣女真話,欠債人就在四面點起火來。富僧大呼“冤枉!”沒人理他,大火熊熊燃起,竟然把富僧活活燒死了。

聽完這個故事,完顏亮已笑得直不起腰來,連說“妙!妙!”他不信佛,也不覺得這是對佛家的褻瀆,反而覺得這事兒做得聰明有趣,“樑珫這傢伙,是個人物!”

麗嬋說:“我阿民把他買到家,才知道他在撻懶那兒當過通事。阿民還懷疑撻懶與宋人勾結,是他牽的線。”

“他一個落魄的秀才,哪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和朝廷接上關係?”完顏亮不相信。

“可是,他手腳那麼不乾淨,怎能當總管?”麗嬋還不放心。

“我叫皇后勤盯着點兒,錢財的上不讓他過手就行了。”

完顏亮不管麗嬋怎樣勸諫,還是讓樑珫當了大內總管。閹人當總管不過是掌掖庭宮闈之事,朝中大臣也沒有人在意或反對。但對樑珫來說,這可是他躋身上層的關鍵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