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前來公司裡鬧騰的人,三個兩個的都開始離開了。蘇小格和薛伶俐送別人離開後,就跟着一幫同事開始打掃衛生。穆啓然和達語還在,坐在休息室裡慢慢的喝着酒,兩人話都不多,喝酒的樣子頗有些相似。兩人一冷一暖,都是清俊無匹,坐在那裡真是一道風景。
“竊聽器是怎麼回事?”達語抿了一口酒,眉峰微微皺了一下。
穆啓然愣一下,“什麼?”
“小格的手袋裡,發現竊聽器。”達語閒閒將手上的酒杯放下來,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擡眼望着外面進來的兩個人。
“啊?”穆啓然驚訝追問的聲音還沒來及出口,就見倪裳挽着顏鈺的胳膊進來。顏鈺一派閒適,目光往休息室裡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垂目,跟門口的小格說着話,叫薛伶俐陪着倪裳進去。
小格自中午開始,情緒就顯得微微低落。這時見顏鈺和倪裳進來,臉上纔有了笑。叫了一聲顏叔叔,立在門口。
顏鈺擡手在她額發上撥了一下,說“真要搬這邊住?”目光往二樓瞅了一眼,又往穆啓然的身上掠過去。“這裡什麼都沒有,也沒人能夠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他說。
“嗯,公司剛開始,肯定會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住這邊比較方便。”小格說。順着顏鈺的目光瞥了穆啓然一眼,才說“跟他沒關係。”
顏鈺嘴巴上咬着煙,並沒有點燃。
他戒菸有段時間了,有時候煙癮起來,太難受的時候會咬着香菸過過乾癮。
“那就好。”顏鈺說着,擡腳走進去。
小格進去的時候,見穆啓然正和顏鈺相對而坐下棋。面色都微微顯得慎重。小格往坐在一邊觀戰的達語臉上掃了一眼,用口型問“怎麼下起棋來了。”
達語瞥她一眼,扭過頭去。他這次的彆扭,鬧的莫名其妙,時間也長,小格都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和好了。
“伶俐……”她挽着薛伶俐的胳膊,瞪了達語一眼,軟軟的叫了一聲。
“他這個人,我是沒辦法。我覺得他到不是真覺得穆啓然會給你裝竊聽器,但至少他覺得穆啓然家庭太複雜,根本不適合你,在加上你們之間發生過的種種的事情,他只是對你還會選擇跟穆啓然在一起,感到氣憤不能接受而已。”
“伶俐,每個賭徒在輸了的時候都會不甘心。都會想,重來一次,一定會贏。如果還輸,再輸了。倒下來的時候,都以爲這就是最後一次。可是蓄了點點精神,又能站起的時候,還會想着,這把一定會贏……至死方休,大概我也如此,本來就是個賭徒……”說着,轉了身。就見穆啓然咔噠落了子,顏鈺霍一下擡起頭來,目光微微清冷。
“這分明是個贏棋,卻被你下成和棋……”微微沉吟着,起了身,扭頭對倪裳說“回去吧,很晚了。”又擡眸對住小格說“小格,一會兒帶大家一起回家吃頓便飯吧。倪裳都安排好了。”
小格微微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聲“好。”低頭思索着,穆啓然的一隻大手就輕輕落在她的肩膀上,安撫的拍一下“別擔心。”
達語和伶俐陪着顏鈺倪裳先回去。小格磨嘰着,原本想着要跟穆啓然好好談一談,可是直到坐上車子,她還是沒能說出口。
一個女人,失去了生育能力,還想嫁給對方,是不是一件很卑鄙的事情?
心底糾結着,坐在車上又微微發矇。
不知道顏鈺和穆啓然下棋的時候談了什麼話,一直很討厭和穆家扯上關係的顏鈺,卻隔空對穆啓然發出邀請,叫他一起回去家裡吃飯。不知道是福是禍。
這反而叫她有些進退兩難了。
正想着,穆啓然的電話就突然響起來。鈴聲莫名叫人聽着發急。
穆啓然握着電話瞅了一眼,眉毛微微皺了一下“晰然?”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他突的臉色大變,聽完只問了一句“在那家醫院?”
小格發覺他表情不對,就定定的看着他。等他掛了電話,才扭頭對小格說“是達語來的電話,晰然出事了。正在醫院搶救。”
到醫院的時候,晰然已被送進急救室。達語和薛伶俐守在外面。
“怎麼回事?”穆啓然問。
達語目光落在小格的臉上“有人認錯人了。”他說,在不多話。
小格往穆啓然的身邊靠了一點,伸手攥住了他的大手,握一握,說“不會有事的。”
“嗯。”穆啓然的手有些涼,張開手指重重的將小格的手回握在手心。陰沉着臉,拿出電話翻出馮笑天的電話,撥出去,過好久,對方纔接起來。
“喂?”接電話的卻是個女人。小格只覺得,握住自己的那隻大手突的用力,都有些捏疼她了,但忍耐着沒有吱
聲,只擡頭靜靜的看着他的臉。
“馮笑天呢?”他問,聲音格外的凌冽。
“笑天去了衛生間,請問您哪位?”對方素養很好,並沒有因爲他的態度而生氣,聲音清婉,溫溫的追問了一聲。
“……”
穆啓然默默的掛了電話。小格在他的身邊,一直沒有說話,只緊緊的和他掌心相對,輕輕的在他手背上摩挲着靜靜給他安慰。
穆啓然回頭看着小格,說,“馮笑天外面有人了。”
小格嚇了一跳。再看穆啓然的臉色,就猜出來了。
這會兒是美國的凌晨,而接馮笑天的電話的人,卻是個女人……
直到急救室的門被推開,醫生看着他們這些人,取下口罩,穆啓然一直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醫生……”小格上前一步,小心的望着醫生的臉。
“大人和小孩都沒事。只是孕婦營養嚴重不良,另外有些小擦傷問題不是很大。你們不用緊張。”醫生很年輕,微笑着安慰到。
“孩子?”穆啓然聽聞此話,口氣裡微微顯得驚訝。
小格回頭看着他的臉,才知道他並不知道晰然懷孕的事情。
“對不起,我以爲你知道,晰然懷孕有些日子,上次見她我就知道了。”小格說。
穆啓然眸光暗沉,在她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牽了她的手,擡腳往病房裡走。
晰然大概太累,睡着了,有護士小姐在她旁邊清理擦傷。穆啓然俯身在她擦傷的額頭上輕輕碰觸了一下,眸光更加陰冷了一些。
“啓然……”小格輕輕的叫了一聲。
“我沒事,”他說,回頭看着小格,衝她勉力微笑了一下,可是垂在身側的手,卻已緊緊握拳。小格一點一點將那拳頭給掰開來,輕輕的說“事情或許並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她說。
達語緩步進來,看住小格的臉,說“你先跟我回家去,在家裡住幾天,最近外面不安全。”他說,“傷了晰然的人是衝着你去的,穆卓軒的餘黨,流竄到國內的。因爲那房子在你名下,便以爲從那門裡出來的女人是你,一直尾隨了好幾天。今天還好是被我們撞上。”
小格驚了一下,皮膚上寒毛迅速豎起。微微有些哆嗦。“穆卓軒的,餘黨……”
穆啓然微微驚訝,續而陰翳的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人呢?”他問。
“已交給警局處理。”達語依舊將目光定定停在小格的臉上“跟我回去。”他說。看着小格的臉,這些天以來,第一次柔和下來。
小格後背發涼,那一年前的記憶,真的是太疼了。噩夢一樣,總是纏繞着她。
她沒想到,時隔一年多,這噩夢居然還在繼續當中。只是,陰差陽錯,那些人傷害到了晰然。穆卓軒自己的親生女兒……
穆啓然望着小格的臉,臉上的愧疚十分明顯,牽着的她的手也微微的鬆開了。“你……”
“我陪你留下來照顧晰然。”她說,原本出了一背的冷汗,扭頭看到站在自己身側的人,卻突然的覺得心安,“我們進去看看晰然。”她說着,就已擡手扯着穆啓然走,一副生怕達語氣惱,拽她回去的樣子。
達語在薛伶俐的陪伴下站在病房門口許久,也只是抻着脖子黑着臉。
他太過清楚了,當初一起潛入國內的人有兩個,而今晚,被他碰見的卻只有一個人。另一個人沒有露面,危險就暗藏着。想起如果當初不是馮笑天的突然插手,這些人,早在國外,大概已是被他處理乾淨。怎麼可能還會流竄到國內來,危及到小格的生命。這樣想着,眸光就微微的暗了下來。周身浮着隱隱的殺氣。
薛伶俐站在他的身側,一直沒有說話,原本挽着他胳膊的手也早已悄然的落了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心底的那些歡喜,慢慢的淡了,就有了些微的質疑。她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達語對小格的感情,介於親人和情人之間,讓人無法分辨清楚。或者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最初他說想她,希望她回來的時候,薛伶俐到是問過一句。“那你對小格呢?不愛了嗎?”
他想了很久,才說“不一樣。跟你不一樣。”
薛伶俐望着達語陰暗下來,就顯得冰冷無情的側臉。還是英俊到炫目,只是,他心裡想着什麼,想要什麼她從來沒有看清楚過。
“達語,我想回去。”她說。
莫名的,就自私的期待着,達語說,我跟你一起回去,或者我送你回去。
可是達語只是微微回頭,目光在她臉上略略停留一下,點頭將車鑰匙遞到她的手上“開車小心點,到了給我打個電話。”
薛伶俐輕輕“哦……”的應了一聲,接過鑰匙來。望着病房裡,那一對兒靜靜守
在病牀邊的人。那十指相扣着的掌心,都叫她微微羨慕。又悄然將視線移到達語的臉上,看到的,只有她永遠也看不透徹的冰涼。這個時候的他在想什麼呢?那一雙眼,視線毫不遮掩的落在小格身上。
薛伶俐突然就覺得,小格說的那句話特別好,“每個人都是賭徒,只是有些人在輸了一次後懂得轉身,而有些人,大概要到死,才能結束這樣一直一直賭下去。”
小格從來都是個清醒的人。清醒的愛,清醒的爭取,然後清醒的沉淪。
而自己,所有的感情和腳步,卻一直都被眼前的這個人左右着。他說想她,她信了。也特別歡喜。他說喜歡她,她也信了。覺得從未有過的幸福。他說,跟我在一起吧,我想要你,她就那樣在甜蜜的疼痛中將自己交付給了這個自己暗戀了八年的男人。可是,他依舊不是她的,他的心裡,或許真的有她的一席之地。只是不是全部。在他心口的某個地方,還有一扇不曾向她開啓過的門,裝着別人……
穆啓然和小格從病房出來的時候,就見達語坐在外面的沙發上,腰背挺直,安靜的望着窗外。
“伶俐呢?”小格往走廊裡望了一眼詫異的問。
“回去了。”達語說。
“你怎麼能讓伶俐一個人回去,現在這麼晚了……”小格擡眼往窗外看了一下,皺了眉。
達語沒理睬小格,扭頭目光落在穆啓然的臉上“潛入國內的人,我知道的有兩個,但暫時落網的只有一個,還有沒有他們的同夥潛入進來,我不清楚。”
達語目光微微擰起,“你保護不了她,就請放開她的手。讓我帶她回家。”
穆啓然和達語面對面的站着,還沒有開口說話,裝在口袋裡的電話突然又響起來。看一看來電顯示,突的皺了眉,接起來沉聲“喂”了一聲。
“啓然你剛剛打電話什麼事?我剛剛出任務回來。”電話那端的人是馮笑天。
穆啓然沉默着,就像一場寂靜中,將要登陸的颶風,醞釀着。沉聲說“晰然出事了,在醫院,你如果不是很忙的話,我希望能夠回來看看她。另外,還有一些事情,我們需要談談。”他口氣很是生硬。
“晰然?怎麼回事?嚴重嗎?不是叫她好好在家呆着等我回來的嗎?”馮笑天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那邊的聲音有些鬧雜,他的口氣就顯得微微有些不耐煩。
“你他媽的說什麼?晰然她是人,不是你養着的一條狗!”穆晰然突然拔高的聲音,叫小格嚇了一跳。伸手一把搶過了他的電話,對電話一邊的人說“晰然被潛入國內的逃犯所傷,多處擦傷,還沒有醒來。另外,醫生說她營養嚴重不良,孩子雖然保住了,但發育不是很好……”
“孩,孩子?”馮笑天那邊風聲呼呼的,聲音顯得驚訝而空寂。
“沒什麼事我先掛了,晰然需要休息。”小格不等對方多說,就啪嗒掛了電話。心裡也是氣的不行,胸口微微的起伏着。
小格又催促着達語,叫他回去。
達語不理她,只是凝眉守在病房外面。
一年前,沒能保護好她,記憶依舊清晰如昨。他再也不想看她,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痛苦樣子。那種綿密跌宕的心疼,他也不想在嘗試。
手上捏着電話,伶俐那邊一直沒有電話打過來。叫他微微心慌,想一想,擡手撥過去。
伶俐的聲音像是隔着一道玻璃似的,很是黯啞,只說,到了,今天很累,先休息了。
達語嗯了一聲,還想說句話,那邊卻已掛上了電話。
小格依舊寸步不離的守在穆啓然的身邊,緊緊的靠着他坐着,雙手抓着他的大手,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她那樣簡單的想要安慰那個人的心思,毫不遮掩的樣子,達語看着,只覺得可憐。
穆啓然,這個男人,從未將她放在心裡重要的位置上。只有她,當他是她的全世界。有他在,她的眼裡,不會放的下別人……
達語起身在窗前吸了只煙,又在病房外面的沙發上歪了一會。半夜,醫院裡十分安靜。小格睏倦的樣子,像個羸弱的小貓,靠在穆啓然的身側,頭一下一下的點着打着盹。
穆啓然清醒着,愛憐的將小格放平了躺在沙發上,讓她的頭靠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睡着。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蓋在她的身上。
“達語,”等小格睡着了,隔着一段距離,穆啓然突然出聲叫他。“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開小格的手,所以你永遠都不會有機會爭取她。”他說着,垂眸目光落在小格小巧的臉蛋上。看她鼻翼微動,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落下淡淡的一圈隱隱。“或者我沒有你的那種保護她的手段,可是,只要我在她身邊一天,都會用整個生命去護着她。保她安全。達語,她是我的責任,你該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