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阿代爾子爵比海茵希裡早一天離開帝都,但西防軍的上將在向身爲皇帝寵妃的姐姐辭行的時候,依然看到了那位活潑的子爵小姐。
彼時黃昏的陽光向糖漿一樣流淌在種滿薰衣草的花園,美麗的銀髮少女跟在端莊的芙妮婭女官長後面一蹦一跳的離開,夕陽給雀躍在半空裡的銀色頭髮鍍上了瑰麗的色澤。
“聽說是姐姐把她留下來的。”
海茵希裡隔着透明的窗戶望去,冰藍色的漂亮眼睛水波不興。
“是陛下的授意,一切都是芙妮婭姐姐安排的。”
巴琳雅·索羅公爵夫人遞過剛剛泡好的伯爵紅茶,睫毛垂下來在眼瞼上落下鴿子灰的倒影。
海茵希裡的神情微微一滯,笑了一下,接過茶來。
看來對阿代爾家族不放心的不僅僅是柯依達一個人而已。
對外宣稱巴琳雅·索羅公爵夫人喜歡阿代爾子爵小姐的天真爛漫便留她在宮中小住,實際上卻與質子無異。
順便再把索羅家族與皇族徹底的綁在一起,皇帝的心思真真不可揣測。
海茵希裡笑笑,掩飾了一個突然起來的寒戰。
“我打算明天回去。”
沉默了良久,道。
夕陽金色的餘暉紗巾一樣披在兩人的肩頭。
墨玉色頭髮的美麗女人擡頭,微微的錯愕之後,露出淺淺的笑渦。
她說,好。
如果沒有海因希裡·索羅侯爵,就不會有巴琳雅·索羅公爵夫人,儘管侯爵本人從父親手裡正式接手整個家族是這以後的事情。但巴琳雅夫人本人便意味着皇族與索羅家族勢力聯盟的接合點,這一點沒有人能夠否認。
做姐姐的敏銳地感覺到弟弟的內疚,於是風輕雲淡的笑容舒展開來,拂去他的陰霾。
這一天的晚上夜色清明,黛色的天空裡流雲宛轉。
皇帝蒼冰色的眸子落在陽臺,一抹素雅的纖麗身影投在地上,被淡白的天光拉得老長。
“你有心事?”
伸手攬過她的腰肢,線條明晰的下頷繾綣的在她的發間。
她擡起頭,天光碎裂在清澈的眼睛裡:“海茵希裡走了。”
“你們姐弟感情不錯。”皇帝微微的笑,眼睛裡有了柔和的光線。
“母親早逝,父親忙於公務,從小家裡就經常只有我們兩個彼此作伴。”
“依朕看來,是你操心的比較多。”白色的月光流瀉在皇帝的脣角,線條像水一般的柔美。
“誰叫他是妾身的弟弟呢?”這墨玉色頭髮的溫婉女子不好意思的低頭微笑,將手挽進皇帝的臂彎,兩個人閒閒得步入房中。
皇帝低頭打量這嫺雅動人的明麗女子,驀的揚起好看的眉:“是啊,誰讓他是你弟弟呢……”
“陛下?”
“巴琳雅。”皇帝陡然斂了笑意,蒼冰色的眼睛不帶溫度地落在她的眼角,沉吟許久,“他是你的弟弟,但是巴琳雅,他還是把你推給了朕。”
“陛下?”巴琳雅·索羅驀的驚覺,悚然的擡起頭來,清晰地看見對面男人眼睛裡自己失措的表情。
“朕不是說這有什麼不好,但是巴琳雅,你應該知道,朕娶你,並不是納一個妃子那樣簡單。”
這男人眼睛裡的柔情倏然冷卻,凜冽的眸光瞳眸的深處疾馳而過,彷彿寒冷的閃電撕裂了漆黑的蒼穹。
女子冰藍色的眸子彷彿狂風席捲而過的湖面,劇烈的顫抖片刻,然後緩緩的沉靜下來,漣漪浮凹,波光閃爍,恢復一池的清澈,不落蕪雜。
“妾身知道,但是陛下,請相信,妾身僅僅是因爲想成爲陛下的女人才進宮。”她擡起眼瞼,清淺的笑意如漣漪般在眼睛裡一圈一圈的漾來開,“在這之前,妾身並不是沒有見過陛下。”
“朕記得,朕還是親王的時候曾經去過一次西陲,似乎在參加過一次貴族聚會。”皇帝沒有否認,蒼冰色的眼睛波瀾不驚。
“陛下的蝴蝶玉墜就是失落在那裡的。”她盈盈的笑起來,“妾身以爲陛下一定不會記得當年給你遞酸梅茶的小女孩了。”
“那時候你給朕的是酸梅茶麼?”
“陛下沒有領情,您說您最喜歡的82年的紅酒,但您那個時候已經醉了。”
“所以連隨身的物件拉下了也沒有發現。”他低頭哂笑,修長的指尖勾起她削尖的下頷,“你是諷刺朕當年的荒唐麼,嗯?”
“當年的陛下瀟灑倜儻,放浪形骸,不知讓多少西陲少女傾心,如今……”
“如今怎樣?”
“而今的陛下,精明果決,英武善斷,是站在高處的梟雄與主君。”
“高處的梟雄與主君?”他默唸最後的幾個字,蒼冰色的眼睛沉如潭水,深不見底,“說得好……”
幽幽的別開視線,窗外暮色深濃,羣嵐如煙。
一聲嘆息幾欲脫口而出。
高處不勝寒……
這一夜皇帝留宿在玉百合宮,清晨時分來到自己的私人辦公室時,忠心耿耿的女官長如往日一般守候在身邊。
她披着一身淡金色的晨霧向他行禮,精緻的眼角朦朧如畫。
皇帝的眼睛彷彿冬日的湖面,漣漪散盡便清晰到映出她娟秀的影子來。
“你好像休息的不是很好,芙妮婭。”
擦着她的肩頭走過,在寬大書桌背後坐下來,淡淡一嘆便從皇帝優雅的脣線間溢出來。
皇帝的女官長聞言只是極爲雅緻地笑了一下,垂下眼瞼:“謝陛下的關心,下官會注意的。”
“阿代爾小姐已經安頓下來了吧?”
“一切遵照陛下的吩咐,不過這位伊麗婭小姐似乎很好奇帝都的一切呢。”
“她是貴賓,不用限制她走動的自由,但是……”皇帝眼中冷光一閃,“朕會交給監察廳去辦,你只要做好日常的一切就可以了,皇妃有了身孕需要調養,也不必去打擾她。”
“下官明白了,陛下。”芙妮婭跟隨皇帝日久,自然不會不明白皇帝言語之外的意思,聯想起那位天真爛漫的銀髮少女,也只能微微的嘆息一聲,想起昨天晚上帶着伊麗婭·阿代爾小姐拜
訪柯依達公主時的情形,越發的無奈。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昨天晚上下官帶着伊麗婭拜見公主殿下的情形。”
“唔,柯依達怎麼說?”
“公主說,沒事不要讓她來騷擾我。”
皇帝失笑。
晨霧灑進窗戶,淡色的碎金在他的眉梢與眼角跳躍。
“這麼不留情面,那個小丫頭得罪她了嗎?”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聽赫爾嘉少將說,那位伊麗婭小姐似乎對帝都軍的卡諾副軍長表現得十分熱情。”
很輕易的捕捉到首席女官嘴角忍俊不禁的笑意,皇帝微微的一怔,失笑:“只是因爲這樣麼,朕的妹妹什麼時候也開始有這種女兒家的小心思了?”
“恐怕連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吧。”芙妮婭淡笑,隱約可見淺淺的笑渦。
皇帝不置可否的別開視線,明媚的陽光刺進眼角,耀眼灼人。
他幽幽收回視線來,一瞬間蒼冰色的眼睛裡滄海桑田。
“很久以前希恩老師便說,柯依達爲人太過通透,對人對己都不是件好事。”他緩緩地擡起眼瞼,彷彿是想起什麼似的,目光定格在眼前亭亭玉立的首席女官身上,“而你,芙妮婭,有時候卻寧可糊塗。”
“陛下?”
彷彿是受了驚似的擡起頭來,慌亂的表情被他一收眼底。
專注的欣賞她失措的眼睛,皇帝悠悠的笑起來,然後收斂:“聽好,芙妮婭,在這一兩年之內,朕不可能給你任何位份,但是一兩年之後……”
“陛下!”頭一次皇帝的話被她急切而不遵禮數的打斷,女官長咬緊了精緻的脣,好看的眼睛裡彷彿蓄了一泓盈盈的池水,波瀾激盪的片刻之後,緩緩地低下頭來,“沒有那個必要,陛下。”
正是帝都草長鶯飛的春天,淡金色的晨霧與絢爛的陽光明媚得讓人膜拜,亞格蘭的皇帝幽冷的目光看了她良久,然後仰頭,蒼冰色的眼睛裡流雲如水。
對於這位突然出現在宮廷的伊麗婭·阿代爾小姐,柯依達並沒有太大的驚訝與排斥,當然也絕對談不上什麼好感。
在聽說這位天真活潑的少女在一天之內逛遍了大半個皇宮,霸佔了皇帝的下午茶時間,品嚐了巴琳雅夫人親手烘製的甜點,又差點打擾到皇妃陛下的事蹟之後,亞格蘭的公主索性來了一個眼不見爲淨。
卡諾·西澤爾聽說這件事之後,唯有苦笑:“不過是個小女孩而已,何必跟她計較?”
“我只是懶得應付而已。”
早上的陽光明媚得足以讓人膜拜,透過淡藍色的百葉窗射進乾淨的辦公室,桌子上一盆綠蘿碧玉般的枝葉沾了水滴,揉進了燦爛的水晶光芒。
坐在桌子後面的柯依達頭也不擡一下,冷冷的給出一個不合常理卻又實在的理由,然後懶懶的擡起眼瞼,“不然你收留她?”
“開什麼玩笑,我自己都還住在帝都軍的兵站裡,哪有地方接待人家貴族小姐?”
卡諾對她的提議哭笑不得,說的卻是實話。
軍校畢業之後很快調往北疆,並沒有時間在帝都爲自己尋找住處。
此後戎馬倥傯,起居也一併在兵營裡將就了,但如今以他的身份,似乎也是到了該在帝都找一個落腳點的時候。
柯依達彷彿是想到了這個問題:“總是在軍隊裡將就也不是辦法,要不要幫忙找個住處?”
“沒什麼大的必要,反正我現在也是一個人。”年輕的副軍長雙手一攤,顯然並不很在意這件事情,“再說以我目前的能力,在帝都購置一套房子也是有困難的。”
“你是在旁敲側擊說王國軍人的薪水不夠高麼?”精緻的脣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柯依達推開面前的文件,“怎麼說,幾天沒見突然一大早跑過來不會就是爲了跟我討論生計問題吧?”
“當然不是。藍河行省的騷動,亞德雷少將似乎有點拿捏不住,我打算自己跑一趟。”
卡諾很乾脆的進了正題,柯依達卻是冷冷一挑眉:“不過是小規模的騷亂而已,竟然要帝都軍副軍長親自出馬,這也是菲利特學長的意思?”
“你知道那裡的情況複雜,再說塔倫的使者也快來了。”
藍河行省位於帝都東南角,不少帝都的門閥貴族都在經濟繁盛的藍河擁有自己的封邑,所謂的盜匪猖獗未免太過巧合,很輕易得就可以觸碰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經。
“我知道。”柯依達無力的閉了閉眼睛,“交給監察廳去辦不是更好,你何必自己淌這趟渾水?”
“憲兵一旦出動,就是血流成河了。”卡諾幽幽嘆了一聲,藍色的眼睛沉如潭水,打量她微有不善的臉色,無奈的揚起嘴角,“又不是兩國交兵,沒必要趕盡殺絕牽連無辜。”
柯依達的臉色微微一凜,扔了筆,靠在椅背上冷冷看過來,語氣篤定:“你是說我殺戮太重。”
“不是那個意思。”他搖頭。
軍人的武勳與屍體的數量成正比,卡諾·西澤爾從不迴避這樣的事實,但對政客而言,太多的殺戮容易成爲政敵攻擊她的口實,即便那也是必要的犧牲。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她垂下眼瞼,收斂了幾分寒意,站起來,抱胸靠在窗前,陽光碎裂成淡淡的碎金跳躍在蒼穹一樣的深炯的瞳仁裡,“只是既然已經做了,再多的掩飾也是多餘的。”
卡諾靜靜的欣賞她落在窗櫺上的狹長剪影,乾淨,利落,但是孤獨而單薄,彷彿輕輕一觸,即便崩潰。
“你只是喜歡扮壞人而已。”良久,他嘆息,從對面的沙發上站起來走近她,接着身高優勢低頭看下來,淡金色的碎髮拂過了眼角,“交給我,對你沒有壞處,在外人的眼裡,我算是你的人。”
亞格蘭的皇妹,手握重兵的國防總長,不論願意與否,她已經置身於波濤洶涌的政治漩渦之中,沒有自己的力量,就無法在湍急的激流中立身。
監察廳長有凱瑟家族的支持,行政總長有埃利斯家族積累的人脈,而她所能倚仗的卻寥寥無幾。
曾經的阿奎里亞斯家族已經無法爲她提供任何依靠,而軍隊的力量,她目前所能直接控制與調動的與王國七軍整體相比未免顯得單薄。
她需要建立自己的力量,不論是用來自保,還是進攻。
他的聲音清澈,藍色眼睛純粹乾淨像是春天風輕雲淡的天空,一面明亮的光一般照到她的臉上。
柯依達低頭,蹙了眉,半晌只是悶悶得到了句:“我只是,不想讓你捲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糾結……那麼一段翻來覆去改了那麼多……過度而且狗血的橋段啊……掩面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