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的確是一隻龍,還是一隻會哭的龍!我可沒見過透明的,還會哭的老鼠,更何況它渾身光溜溜的,連一根毛都沒有。

柔和的燈光透射過它瘦小的軀體,在它身後的地毯上匯成了一個頎長狹窄的小小光暈,隨著它身體的不住瑟縮顫抖,那團光暈也彷彿羊癲瘋發作一般打起擺子來。

它那嬰兒般嬌弱無助的啼哭聲在我好奇的注視下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又肆無忌憚地從細小的嗓子眼裡狂呼了出來,尖利的哭聲似一把小刀般直刺入我的耳孔,攪得我心煩意亂,恨不能立時將它扔進一盆水裡讓它安靜安靜。

看它此刻的樣子,彷彿在急切地呼喚著自己的母親快來救駕,又或者在委屈地責怪著我剛纔那無比粗暴的待客之道。

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碰了碰它,一股滑膩的冰涼從指尖傳了過來。感受到我的觸碰,它立刻嚇得再次蜷成一團,把自己的腦袋深深地埋入自己的肚皮,尖銳的哭聲立刻變得悶聲悶氣起來,卻還不時偷偷擡起眼睛來緊張地瞅瞅我。

看來這個小傢伙沒什麼危害嘛!只是怕我怕成這樣子,恐怕過會兒它家長要是找來了,會不會氣得想吃掉我啊?!

奇怪,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奇特的生物,會隱身?!聽聞變色龍會隱身,可那也是靠著保護色讓自己和周圍的環境融爲一體,並不能像這隻龍一樣竟能像空氣般完全的透明!

看來它老孃也一定是一頭會隱身的龍了,說不定聽到它剛纔的哭聲,一會兒就能找過來。我想像了一下一頭齜牙咧嘴口吐人言還會隱身的暴龍站在我面前的情景,趕緊從餐桌上拿了幾片牛肉來討好它。

將小牛肉片放到了它的身前,我用著無比溫柔的聲音哄著依舊在號啕大哭的它:“乖,別哭了,哥哥給你吃肉哦!”

聞到了小牛肉的香味,小龍停下哭聲,稍稍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了面前的牛肉一眼,又擡頭看了看我,將目光在我和牛肉之間來回晃動了好幾次後,似乎是在判斷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直到見我和牛肉都沒有什麼動靜後,它才放心地緩緩朝著牛肉爬去。

待它舒展開了身體,我才知道它居然是如此的小。整個身體加上尾巴,也只有我一個手掌那麼長,而它的腦袋也只和我的拇指頭差不多大,就好像剛出生的小老鼠一般,跌跌撞撞毫無戒心地爬向那幾塊香噴噴的牛肉。

看來剛纔從桌子上跌落下來時扭傷了它的左腳,以至於讓它此刻必須全身匍匐在地,縮起左腿,用兩隻牙籤般細小的前肢艱難地撐著地爬行著,細長的尾巴拖在地上,像一道緩緩流動的**。

見它爬得如此費力,我於心不忍,伸手便想幫它治好腿上的傷。

誰知手剛剛伸出去,它便如受驚的老鼠一般嗤溜一聲遠遠退了開去,緊接著,那震耳欲聾的號哭聲又驚天動地的響了起來。

“好好好,我不動,我不動……”我連忙小聲打著手勢哄著它,接著便小心翼翼地朝後退開,指著牛肉非常客氣地說:“您慢用,您慢用……”

一直等我退回到了餐桌旁,那哭聲才抽抽咽咽地緩了下來。

摸了把額上的冷汗,看著那隻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小龍,我一邊繼續吃著晚餐,一邊好奇著它的來歷。

難道是前一任房客遺留下來的?或者是因爲太過於頑皮,從別的房間溜過來的?還是某位龍騎將的馴龍所生的幼龍?又或是船上某個船員飼養的寵物?

小龍慢慢地啃咬著酥嫩的牛肉,不時還晃動腦袋將牛肉撕咬下來,仰起頭來“吧嘰吧嘰”地一陣大嚼。

直到吃不下去了,才心滿意足地嘎嘎叫了幾聲,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又拖著剩下的幾片牛肉朝著那個挎包慢慢爬去。看它的樣子,似乎還想把這些牛肉留下來當成宵夜。

我低頭又喝了幾口熱湯,再擡起頭來找它時,卻發現它居然拖著那幾片油膩的牛肉爬上了師兄給我的挎包!

“嘿!小傢伙!”我剛叫了一聲,它猛的顫抖了一下身體,丟下牛肉便鑽進了挎包。

暈,它該不會是某個善於利用別人同情心的賊派來的幫兇吧!什麼地方不去,偏偏往我那裝滿了寶石的包裡鑽。

我過去就將挎包拎了起來,藉著燈光好不容易纔從一大堆寶石中找到了正費力地拚命往寶石堆裡鑽的它。揪住了它的尾巴,將它倒拎出來後,我毫不客氣地將它丟在餐桌上。

“誰派你來的?!居然敢偷我的東西?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我瞪著好不容易纔晃晃悠悠爬起身來的它,還沒等嘴裡的話說完呢!卻見它突然“嗷”的一聲齜牙咧嘴地衝著我吼了起來。

稚嫩的嗓音讓這吼聲就好像是發了情的貓叫春一般的軟膩磨人,雖然不具什麼威勢,卻也讓我愣住了。

喲!小傢伙還生氣了呢!想偷我的東西,居然還衝我發火兒?這麼厚臉皮的傢伙,我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伸手過去想把它抓起來狠狠教訓一頓,誰知它頭一偏,張口就想咬我的手指,我手指微微一縮,緊接著輕輕一彈擊在它柔軟的腹部,立刻讓它仰面朝天倒在了桌子上。

小龍鍥而不捨,猛的一個翻身又朝我手指狠狠咬來。我手指再次一縮,它滿嘴的細牙便“卡”一聲咬了個空,身體也因失去平衡而“噗”地趴倒在桌子上。

雖然沒被它咬中,我心裡卻暗暗驚訝,這小龍雖然腳步蹣跚,行動不便,可撲咬的動作卻是靈敏異常,剽悍無比,再加上隱形的身體掩飾了它動作的意圖,剛纔差點就咬中了我的手指。

嘿,這隻龍的主人恐怕不是什麼普通的傢伙,這麼幼小的龍都被他訓練得如此兇悍,看起來,這隻龍的來頭還不小呢!

正詫異間,小龍的身體竟起了變化,原本透明的身軀突然間現出了原形,露出了銀灰色的肌膚,反射著金屬般的光澤。

它細窄苗條的背脊上佈滿了密密麻麻,雪白細小的斑點。在燈光的照射下,竟似鑲著無數顆晶瑩剔透的鑽石一般。

隨著它胸腹部的急速起伏,漸漸的,那背脊上如星般密集的白色斑點竟泛出了紅色的光暈,隨著一聲悶聲悶氣的稚嫩嘶吼,一直趴在桌子上的小龍猛然間如閃電一般撲向我的手指,我心念稍動,已經一把將它抓在了手心裡。

被我制住的小龍猶自不住地想要反擊,張牙舞爪地想搬開鉗制住它下顎的拇指,小小的嘴巴誇張地大張著,彷彿隨時都會在我的手指上狠狠來上一口。

我禁不住動了氣,張開嘴巴便做勢朝它的腦袋咬了過去,待快要咬到它的時候才突然停住不動,讓它好好看清楚,到底誰的嘴巴大。

卻見它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大嘴,嚇得都傻掉了,兩隻前爪驚愕地舉過頭頂,就好像投降的敵人高舉起雙手一般。

我這才閉上嘴巴,滿意地笑道:“嘿嘿,知道我的厲害了吧!說!誰派你來的?!”

小龍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依舊保持著剛纔的那個動作。我晃了晃它,它卻絲毫沒有反應。

將它放回到桌子上,卻見它僵硬地站在那裡,渾身抖地跟篩糠一般,兩隻前爪緊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也不敢朝我瞧上一眼了。

看著此刻它那令人發噱的模樣,我忍著笑伸手搭上它的左腿,真氣緩緩輸入,將它扭傷的腳筋疏通。

治好了它的腳後,我打開門將它放在門外,衝著依舊不敢睜開眼睛的它笑著說:“好了好了,別怕了,我又不會吃你。找你的主人去吧!別再來了,不然我可不敢保證會不會一腳踩傷你啊!”

見它還是沒有反應,我便不再理它,關上門繼續吃我的晚餐。過了一會兒,卻聽門外的它突然像一隻小狗般發出一陣低低的嗚咽聲,還不住用爪子劃拉著門板,似乎極不甘心就這麼空手而回。

好半天后,門外的聲音才漸漸安靜下來。待我吃完了晚餐,按鈴喚服務生進來收拾時,門口果然已經沒有了它的蹤影。嘿,煩人的小東西,你可終於走了啊!

服務生看著滿地的狼籍很有些詫異,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先生,請問您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我問他道:“請問這艘船上有誰養龍嗎?”

“沒有,我們是禁止帶龍或者寵物上船的,就算是龍騎將也不準帶上來。”

“哦?那萬一偷偷帶上來了,怎麼辦?”

服務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彬彬有禮地回答道:“這是不可能的,先生。因爲所有的客人在來到天堂島之前都曾被我們用X光嚴密地檢查過,可能您沒有察覺,但是每一個客人我們都沒有漏過。而天堂島上,除了遊戲世界裡,其他地方都沒有寵物或者龍存在,就算有,也會在第一時間裡被工作人員送出島外。”

“哦?這是爲什麼?”

“呵呵,第一是爲了遊客們的安全問題,第二是怕寵物們隨地大小便破壞環境。而且以前曾經發生過遊客將寵物遺失在遊戲世界裡的事件,使那隻寵物遭到了其他不知道真相的遊客們的殘酷迫害,令它的身心都受到了無法彌補的傷害。爲了避免此類事情再次發生,所以政府不許讓任何人攜帶寵物上島。”

我瞭然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等他離去後,我看著師兄給我的那個挎包,心中的疑惑卻更深了。既然沒人能帶寵物上島,那這隻龍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天上掉下來的?不能啊……只聽阿呆說天上掉下來過林妹妹或者餡餅之類的東西,可從沒聽他說有掉下過一隻龍來的!

“羽,如果你看到了一些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也無法讓你理解的東西時,你可以把它歸類爲……幻覺。比如你看到天上飛過一隻渾身著火的大鐵鳥、餐桌上出現了一盤香噴噴的雪雞肉、那個老類人猿突然帶著山下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尼姑來吃飯、我半夜叼著烤肉從廚房裡出來等等等等,這一切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統統都是你的幻覺……要知道,人類的大腦非常的奇妙,它經常會不自覺地讓你看到一些根本沒發生過、以後也不會發生的事情,就好像剛纔你看到我將那個老頭子心愛的紅酒喝光一樣,其實這根本就是你的幻覺,而事情的真相就是:那隻母狼因爲最近伙食太差,奶水不夠,所以不得不用紅酒來餵它的孩子們……”阿呆曾經對只有五歲的我如是說過……

這麼說,剛纔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了?可是地上那還沒有乾的紅酒,還有那挎包上沾上的油漬,難道此刻也都還是幻覺嗎?

我突然想起那隻小龍背上如星般的雪色斑點,心頭禁不住一陣狂跳。

媽的!剛纔那隻龍,現在想起來,真是他媽的像極了傳說中的雪斑豹紋龍!難道……難道……它、它、它就是剛纔那顆碎裂了的龍卵?!!

這怎麼可能?!師兄明明說那顆龍卵已經無法孵化,就連在它被拉奇特搶走後,梅凱爾還能眉開眼笑恍若沒事兒一般地參加頒獎儀式,可見師兄說的絕對沒錯……可是……可是……

緊接著,我猛然回憶起沉溺之冠當時莫名其妙爆發出來的血色紅光,忍不住叫了出來:“天哪!不會是我讓那顆龍卵復活的吧?!”

如此解釋起來,一切便都變得合情合理起來。那隻龍之所以會讓我毫無察覺的帶上船,是因爲它之前一直都躲在那個挎包裡!怪不得它剛纔一害怕就朝挎包裡跑,原來它以爲那就是它的家啊!!

一想到這裡,我幾乎沒昏厥過去。

我靠,原本是根本無法孵化的龍卵,卻在我這個費勁千辛萬苦想方設法要將之毀滅的人手裡孵化出來!

上帝啊!你自己閒的無聊,也不用這麼玩我吧?!

不行,絕對不能讓這隻龍留在世上引起更大的騷亂!更不能讓那個從阿米巴星球上來的,想要再次毀滅整個地球的外星雜種拉奇特得到它!

想到這裡,我趕緊衝出門外四處尋找那隻小龍的蹤影。不顧客人和服務員們驚愕的目光,我從客房一直找到餐廳,又從餐廳一直搜索到了甲板,將整艘航母上所有能夠容納下一隻老鼠的地方都細細地搜索了一回,就連餐廳廚房裡廚師們正在煮湯的大鍋都被我仔仔細細地用手撈了個遍。

最後,在浴室裡幾位泡在浴池中的老女人驚喜的歡呼聲中,我被十幾名保安人員強行押回了自己的房間。

“先生,我們相信,您這麼做一定是有您的原因的,但是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如果您再敢貿然衝進女更衣室或者女浴室的話,我們將以偷窺狂和性騷擾的罪名逮捕您。從現在起,如無必要,請您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末了,他們臨走時,一位年長的保安回頭衝我曖昧一笑,道:“其實想賺錢也不用這樣,只要你在餐廳裡自己點一瓶紅酒慢慢喝上幾口,自然會有飢渴的老富婆找上你的……”

在他們離開以後,我房間裡的電話就好像色情服務熱線一般一個勁兒地響了起來,各色各樣女人的聲音從電話那狹小的話筒裡一個接一個地鑽了出來,或羞澀,或曖昧,或矜持,或豪邁地用著各地不同的方言一遍遍地詢問著我:“請問您今晚上有空嗎?我在***號房,如果賞臉的話,我會準備一瓶上好的紅酒等著您……”

當然,間或也會突然冒出一個男人的聲音,用著令我毛骨悚然的嗲嗲語氣對我說:“其實……我也很喜歡偷窺男人們洗澡的……”

折騰了足足兩個小時,直到我終於發現電話線還可以拔下來後,整個世界才徹底清靜了下來。

躺在柔軟的牀上,我長呼出一口氣來,一邊疲憊不堪地揉著發酸的耳朵,一邊還兀自焦急地尋思著那隻龍的下落。

奇怪,難道真是我的幻覺不成?爲什麼我的靈覺一點也無法察覺到那隻龍的存在呢?

唉,要是那隻龍被其他人發現的話,整件事情就無法挽回了。只要拉奇特一得到小龍孵化的消息,恐怕整條船上的人都沒一個能活下來了……

這一晚,不知爲何,我睡得極不踏實,記憶的閘門似是被洪水衝破,各色各樣恍若隔世般回憶的畫面帶著繽紛的色彩、喧雜的話語,走馬觀花般,在夢境中一一閃過。

恍惚中,彷彿聽到了無數人的歡聲笑語,一張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孔如車窗外的電線杆般迅速倒退而去,無意間側耳聽去,似有人正不住念著我的名字,雖細若無聲,遙不可及,可每念一次,心房就如被電殛般忍不住微微一縮。

等我想凝神細聽時,這些聲音又忽地消失無蹤了……

慢慢的,那一幅幅跳動的畫面、凌亂的對話,漸漸匯聚成了一個個模糊的動畫,不知不覺中,我彷彿置身於一個寬廣空闊的大廳之中,無數的人從我身旁川流而過,有悲傷的,有快樂的,有憤怒的,有平靜的……

一個娉婷的雪白身影突然吸引了我的視線,稍一停留,便似點開了一個回憶的窗口,一幅背景亮得刺眼的雪白畫面,在我眼前不住放大了起來……

“……小流氓!你給我老實點睡覺!不然我一腳把你踹下去!”一個少女稚嫩的嗓音尖叫著劃過耳際。

“哼哼,要不是你老爸交了錢讓我來保護你,你以爲我願意和你睡一起?”一個少年冷冷的笑著。

“阿烈!!阿烈!!我烤的烤鴨怎麼不見了?!”

“……沒看見啊……”

“咦?你嘴裡怎麼鼓鼓囊囊的?這是什麼?鴨脖子?!!”

“呵呵……呵呵……人家餓了嘛……”

“混蛋!那是我烤給若蝶吃的!!你給我吐出來!快吐出來!!”

“喂!吐出來,她也不能吃了啊……咳咳……咳咳……我吐!我吐!!”

“若蝶,你要去哪裡啊?”

“嗚嗚嗚,我要回家去,我再也不要待在這裡了,你和阿烈都欺負我……”

“沒有啊!我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了?”

“對啊!你爸那麼有錢,我們怎麼敢欺負你?”

“那爲什麼我要去逛街、看電影,你們都不陪我啊?!”

“啊……我……我身上的錢還不夠坐車……”

“老大,你搞清楚好不好,我能上街嗎?就我這模樣,剛露頭,恐怕就被那幫人給抓到動物園去了吧……”

“阿烈!阿烈!若蝶呢?她怎麼不見了?!”

“喂,我怎麼知道啊?”

“快!張開嘴讓我看看!!”

“搞錯沒有啊!!我敢吃她嗎?!”

“天哪,天哪!她的傷還沒好,外面這麼大的雨,要是一旦發燒暈倒了,那可怎麼辦啊?!”

“……那你就去找她嘛……喂喂!你拖我的尾巴幹什麼?!痛啊!!”

一個淡淡的少女身影從回憶中那雪白閃亮的畫面上漸漸隱去,只留下兩個令我陌生而又似曾相識的名字……阿烈……若蝶?

又是一陣刺目的白光閃過,待影像清晰下來時,只見不知何時眼前已是一片綿延無盡的雪山,橫梗在茫茫無際的雪原上……

到處都是一片刺目耀眼的雪白,在廣袤冷清的天地間緩緩起伏延伸,沒有一縷絢麗的色彩,也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就連風,都無影無蹤。

寂靜的雪原只是孤單地反射著灼目的日光,讓空洞和死寂充斥了整個時空……

一陣“嘰嘰卡卡”的腳步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我回過頭去,才發現身後已留下一道長長的足跡,從天邊蜿蜒逶迤而來,順著雪原起伏攀爬,終止在我的腳下。

原來,在這個白色的世界中,除了我,還有這個雪原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阿……烈!!”一聲突兀的呼喚,從毫無準備的我的嗓中吼了出去,響徹雲天,可是頃刻之間,卻又被乾冷枯澀的空氣吸蝕得乾乾淨淨,連一絲迴音都沒有留下。

極遠的遠處,傳來了一聲微弱的迴應,彷彿有人在那裡喘息著呼救一般。

接著,一個銀灰色的光點模糊地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微弱得就像是即將熄滅的冥火,隨時都會被那無盡的雪白給吞噬殆盡。

“嘰嘰卡卡”的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帶著茫然的我朝著那團光點飛奔了過去。

隨著嗓子裡冒出的幾聲驚喜的歡呼,我的胸臆中也突然充滿了一種失而復得後的快意,似一股帶著些微痠麻的暖流般直衝上腦門,攪得鼻樑一陣發酸,讓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的我也不由得懵懂地欣喜著哭了起來……

近了,更近了,那團銀灰色的光點也逐漸清晰起來。我突然驚詫地發現,那……竟然是一隻龍?!

好漂亮的一隻龍!晶瑩剔透的身軀宛若冰雕一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流暢的曲線竟將柔美和剛毅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完美地揉合在了一起,無數白亮的雪斑如暴雪一般傾瀉在它那華光四射的背脊上,晃得我差點睜不開眼,它那雙如星般黑亮的眼睛半眯地注視著我,狹長弧形的嘴角淡淡的勾勒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阿烈……居然是一隻雪斑豹紋龍?!!

一股沒頭沒腦的無盡歡喜突然從四面八方齊齊涌來,將我的胸腔塞得滿滿當當,讓我感到一陣呼吸困難、頭暈目眩,直想用盡全力歡呼一聲,讓這股強烈的欣喜從我的口中肆意地宣泄出來!

驀的,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從腦後傳來,愕然地回過頭去,卻發現一座聳入雲天的冰山突然在身後崩塌下來。在大地驚恐的上下顛簸中,滔天的雪霧冰塊如萬馬奔騰一般鋪天蓋地的朝著我們狂涌了過來,頃刻間便將整個大地籠罩得一片黑暗……

猛的醒來,才發覺背後已經被冷汗浸透。

回想著剛纔那聲勢駭人的恐怖雪崩,我驚魂未定地喘了幾口氣,只覺口裡一陣乾渴難耐,暈頭暈腦地掀開被子想起身下牀找點水喝。

剛要穿上拖鞋,卻感到有一團什麼東西從胸口滾了下去,“噗”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還沒等我看清楚那是一團什麼東西,一陣熟悉之極的啼哭之聲便嘹亮的在房間內迴響起來。

咦?這小傢伙是什麼時候爬回來的?!

我看著地上那蜷縮成一團的小龍,立刻睡意全無,簡直是驚詫萬分!難道說剛纔那個夢,就是暗示我肯定會找到你嗎?!

嘿嘿嘿,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媽的,害我找了足足一個晚上,差點被人當成變態抓起來,小東西,你就等著受死吧!!

我伸手便將它倒拎了起來,無視它那在空中奮力撲抓的四肢,扼住了它的脖子,獰笑道:“嘿嘿嘿,沒辦法,誰讓那麼多人想得到你呢?等你死了以後,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到你墳上燒香的,祈禱佛祖上帝讓你轉生成爲一隻普普通通的食草龍,再也沒人來打你的主意……嗯,你還有什麼遺言沒有……哦,沒有?那就別怪我不負責任了……那……你還有沒有什麼話想對你的親人說?嗯?哦,你親人大概都已經死光了吧……”

雖然嘴裡一直嘀嘀咕咕揚言要殺了它,可我實在是下不了手。

當它還是一顆蛋的時候,我大概還能毫不猶豫地捏碎它,因爲那對我來說,畢竟只是個沒有生命的東西,不會叫,不會思考,更不會扭動它的身體拚命的掙扎……

而如今呢?看著它那雙溼漉漉的、充滿了茫然和無知的純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彷彿根本不知道我馬上就要結束掉它這個剛出生還不足十二個小時的生命,這可讓我怎麼下得了手啊!

媽的,燮野明那混蛋跑哪裡去了?沒事兒的時候總在我耳邊一個勁兒地傻笑,也不管我煩不煩,可如今正是他一展長才的好機會,卻連個人影子都看不到了。

喂!喂!別舔我的手指!小東西,我不是你媽!你以爲這麼討好我,我就不會殺你了嗎?別做夢了……老子連人都殺過,更何況是你這樣一隻傻兮兮的蠢龍?

看著它賣力地舔著我的手指,嗓子眼裡還不時發出低低的嗚嗚聲,彷彿那根手指不是想要殺了它,而是一根送到它嘴邊的香噴噴的牛肉條。

隨著一股冰涼的滑膩柔軟漸漸濡溼了我的手,我的心也徹底的軟了下去。

唉,仔細想想,它跟我一樣,也都是孤兒呢!當年師父要是沒收養我,估計我也早就已經變成一抔泥土遍灑在廣漠之上了吧!

而它呢?一出生也沒爹沒孃的,還差點被我給嚇死。我要是再這麼毫無同情心地殺了它,豈不是跟畜生沒什麼兩樣了嗎?

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將它放到了地上。誰知它卻不依不饒地抱住我的手指,還在那裡一個勁兒地舔個沒完。

“好了好了,別舔了,哥哥不殺你了……喂!你舔夠了沒有……嘿!嘿!~~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給我咬下去,看我不一腳踹飛你!!”

彷彿是聽懂了我的警告,小龍那張大了的小嘴便定格在我的手指上方一動不動了。卻看它滴溜溜地轉著眼睛瞅著我,似乎是在確定我到底是不是嚇唬它。

懶得再跟它費神,我拎起它丟進了挎包,不顧它大聲的抗議,緊緊地扣上了挎包,只留下幾道縫隙給它呼吸。

聽著小龍在包裡不住地“唧唧”亂叫,我拍了拍挎包,警告它:“給我老實點,再敢溜出來,哼哼,明天我的早餐就是清蒸龍肉!”

哼,還是讓校長來處理它吧!我可沒那個精力去給一隻就知道哭的龍當保姆。對啊!給埃娜正合適!說不定小龍還可以認她做媽媽呢!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真的有一種想吃掉它的衝動……

它居然不知何時又從那個挎包裡爬了出來,還大搖大擺地爬到了我的被窩裡,咬著我的手指睡了整整一夜!!

要不是穿衣服的時候我突然發覺手指上似乎多了點東西,恐怕直到上了埃娜派來的飛機,它都還在我的手上吊著呢!

快七點的時候,我已經乘飛機趕回了赫氏。

晃晃悠悠地下了飛機,衝著對面迎上來的埃娜虛弱一笑,我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好像在跳迪斯可一般,差點沒當場吐了出來。

埃娜攙扶著我,緊張地說:“你、你、你沒事吧?!怎麼一臉煞白啊?難道駕駛員還是開得很快嗎?”

我虛弱地擺了擺手,好不容易舒出口氣後,指著身後的挎包對她說:“這……這是一個匿名的好心人捐、捐獻給赫氏的,麻……麻煩你幫我轉交給校、校長……”

埃娜一邊扶著我一邊好奇地打開挎包,接著驚呼一聲:“天哪!誰這麼大方?這些可都是價值數十萬的晶石啊!羽,那個匿名的人長什麼樣子?”

“他梳著大背頭……戴墨鏡……還穿西裝……”

“……那他長什麼樣子呢?”

“他、他的皮鞋是黑色的……”

“……”埃娜皺著眉頭不再問了,只是輕輕的拍著我的背,想要讓我稍微舒服一點。

等我終於從飛機恐懼症中緩過勁來後,纔想起那隻大概還待在挎包裡的小龍來:“啊!對了,埃娜,那隻雪斑豹紋龍……”

“呵呵,校長已經告訴我了,那隻龍卵根本就是無法孵化的。還好還好,還沒等給你就已經被人搶走了,不然啊!恐怕你也已經被人……”埃娜說到這裡,忍不住拍了拍胸口,看樣子她是嚇得不輕啊!

“可是那隻龍……”

“嗯,羽,你就別擔心了,那隻龍既然根本就不存在,落到別人手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再說那隻龍就算能孵化出來,等它長大也要好幾年呢!那世界上豈不是至少也能和平幾年嗎?”埃娜柔聲地安慰著我。

“埃娜,那隻龍它根本就已經……”

“羽,好了好了,我們都知道了哦!你就休息一下吧!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從頭白到腳,不光頭髮白,衣服白,就連臉上也是一絲血色都沒有啊!我們先去找校長,然後你還要洗頭換衣服去上課哦!”

不由分說地,我就被埃娜拉上了車,一溜煙兒地朝校長辦公室跑去。

剛進校長辦公室,就聽見校長心花怒放的歡迎道:“呵呵,羽,幹得好,幹得好啊!我已經聽阿瑤說了,你順利完成了此次的天堂島任務,真是辛苦你了。”

我瞅著連眉毛鬍子都彷彿笑了起來的校長,甩掉了埃娜緊緊拽著我的小手,指著他的鼻子就質問了起來:“校長!是不是你教唆阿冰用毒來騙她爸爸的?!”

“咦?”校長愣了愣,扭頭看了看埃娜,見後者也茫然地搖了搖頭,便奇怪的反問:“怎麼了?阿冰給她爸爸下毒了?不可能吧……我只是讓她自己用啊!沒讓她連葉靈劍也一塊兒毒啊……”

“……廢話,阿冰敢給她爸爸下毒嗎?!校長,你也太不負責任了吧!!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阿冰可怎麼辦?!”

“咦?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阿冰那丫頭告訴你的?真是,我明明跟她說過千萬不要把我供出去的,唉,如今的女孩子啊!真是越來越不尊敬老人了啊……”

“別想扯開話題,你要是想讓她回來,不會想點別的法子嗎?你知不知道這方法多危險啊!要不是我及時發現,那毒性就會侵入她的骨髓了!”我甩開埃娜拽著我的手,不顧她焦急地對我使著眼色,衝著校長就破口大罵:“你自己想賺錢可以啊!別拖人家下水好不好?就算她自己也不想離開赫氏,難道你就不會跟她爸爸明說嗎?這要是鬧出人命來,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誰知校長聽了我的話,不但不慚愧,反而焦急地問道:“什麼?難道你已經幫她解毒了?!天哪,羽,我辛辛苦苦想幫你讓阿冰回來,沒想到竟然是你自己壞了自己的好事啊!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阿冰要是去了別的學校,以她那種逆來順受的脾氣,恐怕不用一個星期,就被那些居心不良的男人們給騙得賣到夜總會去了!”

“咦?不是吧……有那麼誇張嗎?阿冰說她爸爸要送她去女子學校啊……”

“那更糟糕!羽啊!你知不知道,如今的女子學校,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娼妓學校啊!裡面的女學生一個比一個會打扮,成天都捉摸著怎麼化妝去勾引男人,根本就沒有一點學習的心思。而那些有錢的有權的男人簡直就把那裡當成了菜市場,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天天穿著名牌西服開著名牌跑車去騙那些見錢眼開的女生,接著就去外面花天酒地外帶開房間,我要是有女兒,打死我都不把她送到裡面去……”

這回輪到埃娜大驚小怪了:“咦?校長,那你怎麼曾經還打算把我送進去啊?”

“這個……我對你比較放心嘛!而且對方還說是免費的……”

“……”

我皺著眉不信地問:“不會吧!有那麼糟糕嗎?我聽說是個什麼修女學校啊!應該不會讓男人進去吧……”

“那更危險!!”校長几乎是拍案而起:“那羣一輩子都幾乎沒見過男人的女人們,一個個全都是同性戀!!你該不會是想讓阿冰也變成一個只喜歡女人的同性戀吧?!”

“可是……可是那個校長菲麗斯好像還跟葉靈劍和阿冰都挺熟的哦……”

“菲麗斯?!”校長愣了愣,口氣突然就軟了下去:“哦……原來是打算送到她那裡去啊……咳咳……不過,菲麗斯她那麼忙,恐怕沒什麼時間去專門照顧阿冰,哪像你,幾乎可以全天候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照顧她,如果把阿冰放在赫氏的話,肯定比菲麗斯那裡要安全多了……”

埃娜立刻抗議道:“葉靈冰如果回來的話,也應該住進女生宿舍,不能再和羽住在一起了吧……”

我瞅了瞅身旁義正詞嚴的埃娜,無力地低下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