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北靜王

見賈芸出來, 惠兒和小紅兩個人都是吃了一驚。

小紅往後退了幾步,粉面帶羞,將賈芸看了又看, 這才低下頭去。

惠兒忙着趕上來問道:“爺, 可是睡醒了?這是老太太房裡的小紅姑娘。”一邊向小紅努着嘴。

賈芸上下打量了小紅一番, 見她十二三歲的模樣, 面目清秀, 一雙眼睛甚是靈活,果然是簡便俏麗,心中也有幾分歡喜。對她頗爲客氣, 託她向老太太致謝問好,並轉頭悄聲和惠兒說:“她這麼大老遠走這一趟, 怪不容易的, 你去取了一串錢出來, 權當賞她的跑腿費。”

惠兒抿嘴笑着答應了,去房裡一趟, 出來的時候沒拿錢,卻拿了一個小小的盒子來,塞給小紅說:“這是寶二爺新近調製的胭脂,送給我們家爺兩盒,你且拿去用了。”

小紅聞言臉頰飛紅, 嬌羞的看了賈芸一眼, 方走了。

賈芸在旁邊看着, 待小紅走了, 轉身問惠兒:“這是怎麼回事?”

惠兒笑着說道:“爺這幾日治家嚴謹, 我並不敢不尊爺的號令。只是有一樣,爺畢竟是個大男人, 未必明白女兒的心事。我方纔看着,爺對這丫頭果然也有那麼一兩分意思,不然,爺在這些賞賜上頭從來都是不留神的,怎麼剛纔特特的交代了?只是爺不知道,賞人錢財反倒有些見外了,給她些平日裡用得着的,才顯得親近,才顯爺待她的心。”

賈芸聽她這麼一番解釋,自己也先笑了,果然方纔的行事有些不妥。小紅既是難得的管家之才,自己又有意將她聘作正頭娘子的,巴巴的送了一串錢過去,確實不倫不類。便笑着問道:“你說的倒有幾分道理。我倒不好和你計較了。只是有一樣,我卻要細細問你。先前你和小紅說話時,說吳家姐夫去南邊了,這是幾時的事情,怎麼我並不知情?”

惠兒一面小心看賈芸的臉色,一面說:“就是前幾日的事情了。他也沒進門,只是在門口說了幾句話,叫我們傳進來,爺那時候正好在學裡,奶奶倒是聽說了,趕着出去問時,誰知姑爺已經走了。奶奶當時就嘆着氣說,只怕大小姐的日子不好過呢。”

賈芸問道:“怎地沒人告訴我?”

惠兒道:“奶奶知道爺不喜歡和姑爺打交道,吩咐我們莫要讓爺聽了煩惱。何況我們看着也是。爺每次提起姑爺時候臉色都有些不好。”

賈芸聽到這裡,嘆口氣道:“也罷了。”雖然心中有些疑惑,卻也並不當回事,轉身到書房去了。

這樣又過了三四天,突然間賈母又打發了人讓賈芸過去。賈芸知道有要緊事,忙着趕過去,就看見賈母正在跟王夫人、邢夫人一道品茶。賈母見賈芸來,卻也只是有的沒的說了些場面話,末了,卻又叮囑他道:“如今我聽聞東府裡將花園子圍了,供爺們兒射圃之用。你這些天暫不要去家塾了,好生將騎射之術給練熟了。”

賈芸一心準備來年二月的童子試,賈母先前也是極贊成的。如今突然聽她說這話,便知道事情有變,心中疑慮叢生。

果然見賈母又問道:“你打算來年二月去考童子試嗎?我已問過夫子,夫子說你課業是極好的,也無須過度在意。你年紀還小,縱使這場差了些,過年再去也就是了。如今倒是騎射弓馬上的要緊。”

邢夫人和王夫人聽了,知道他們有要緊事要說,先退了出去。賈母這纔對着賈芸肅然說道:“有位北靜郡王,你可知道?”

賈芸心下一動,說道:“在學塾時候,依稀聽起別人提起過。彷佛說什麼,他還是個半大孩子,就在這幾個月進了京?”

賈母見四顧無人,只有鴛鴦這一個心腹在服侍,況且也是躲得遠遠的望着,便笑道:“這裡面的事,只怕要從你曾祖父那輩說起。當時太宗皇帝有個極好的叔叔,最是驍勇善戰,當年打天下時候立下了汗馬功勞。只是有一樣不好,不好女色,每每催他娶妻生子時,便推說天下未定,何以家爲,又有說正是用兵之時,當以打熬筋骨爲要,並不十分在意。平日裡倒喜歡在軍隊裡廝混。只是他戎馬半生,未免落下了些舊疾。後來年紀大了,仍無子嗣,□□皇帝垂憫,將自己一個極寵愛的兒子過繼給了他。若不是有這麼一檔子事,只怕太宗皇帝的位子得來也不易呢。”

賈芸聽到這裡,恍然醒悟道:“難道此子竟得□□皇帝寵愛至此?”

賈母見他機靈,含笑點頭道:“正是呢。當日裡,只怕這位繼位的呼聲還高些呢。後來□□皇帝忍痛將他過繼,心中愧疚,因而賜了一把龍紋寶劍,許了他‘上打昏君不正,下打佞臣不忠’的。只是我朝國君一向勤政愛民,臣子們也個個忠君爲國,奮不顧身,因而這龍紋寶劍,卻從來沒有派過用場。”

賈芸遲疑道:“只是既有這麼檔子事,別人不知道,難道皇室裡的人還不清楚?太宗皇帝能不對北靜郡王心懷忌憚?”

賈母笑眯眯的說:“乖孩子,你說的極是呢。漫說正統的皇室中人,就連這些公侯將軍之家,又有哪個不曉得這龍紋劍的?太宗皇帝的叔叔去後,便由這位繼了北靜郡王的位子。他也是個明白人,知道皇帝忌憚,因而上表自請爲朝廷鎮守北疆,竟躲得遠遠的。後來又傳了兩代。這樣算下來,新晉的這位北靜王,正是今上的子侄輩了。”

賈芸皺眉道:“偏是這個節骨眼上進京。可見也是個不曉事的。如今太子和幾位王爺都快鬥出真火來了,這個時候進京,豈不是正撞槍口上?到時候他是表態好呢,還是不表態好?他又有着龍紋劍,說話的分量原是比別家重的。幾位王爺豈能輕輕放了他去?”

賈母聽他說的這麼直白,便道:“好孩子,你這話在我這裡說說無妨,若是傳出這個門去,可就是犯了忌諱了!”

賈芸點頭道:“老太太治家的手段我是領教過的,若非在此處,我原也不敢這麼放肆的。”

賈母點點頭:“先北靜王英年早逝,膝下唯有這麼一個獨苗,自是捧在手心上的。他豈能不預先爲嬌兒謀劃一番。北靜郡王這次進京,也是不得已爲之,因老王爺去了,今上感念老王爺昔日之功,又憐北靜郡王孤兒寡母在邊境艱難,一紙詔書接回京來,是什麼人都阻不得的。”

賈芸好奇,問道:“卻不知這位北靜郡王身邊有什麼能人輔佐嗎?”

賈母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這話問的好。先北靜王早做安排,此番進京,倒是給他留了個真正有能耐的老師,雖然有些狂傲,卻是個有真材實料的。”

賈芸聽到此處,眼睛早已放光:“可是五十四年的文武狀元程子瑜?聽聞他考取狀元后沒多久便掛冠而去,自去了北邊邊境,在郡王帳下效力。莫非就是他?”

賈母點頭:“正是。”

賈芸聽了心潮澎湃,頗有些不能自已的感覺。降臨此間後,常聽茶樓書館裡評說程子瑜,把他誇得是天花亂墜,賈芸心中也頗有嚮往之意,常以程子瑜爲楷模。可恨其人遠在北境,未能一見。如今聽聞他回了京城,那一顆仰慕之心便砰砰亂跳起來。心中想若能和他有幾面之緣,也算是一件美事了。

突然又聽見賈母問道:“如今北靜王年滿十六歲,一心向學,聖上已有諭旨,要爲他挑選伴讀,這是天大的榮耀,你可願一試?”

賈芸這才猛然回神,低頭盤算了一陣子說:“這是娘娘的意思,還是老祖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