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楓鎮雖然地方不大,但因人傑地靈,自古便是達官貴人的頤養勝地,故沿街商肆也算齊全,人來熙往倒也熱鬧。
換妝之後的黛玉帶着幾人一路走走停停,買了幾個新奇的小物件後,徑直進了一家玉器老商號。鋪子的掌櫃也是見多識廣之人,一見迎面走來的這位年輕公子生得俊逸風流又呼奴喚婢的便料定不是凡人,立即堆了笑臉迎上來。
黛玉淡淡應付着,細細打量裡邊的各色物件,最後將眼光停留在了一支硨磲簪上。
看到這支簪子,黛玉恍惚想起母親來。那時的母親已病入膏荒,拉着她的手時她都能覺出那硌人的硬感。她眼裡包着一汪淚,卻不敢哭出聲來。
母親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臉頰,顫微微地從鬢邊取下那隻硨磲簪子遞到她手中道:“這是我打小就戴在身邊的,雖不是最貴重的,但卻是母親最喜愛的,見之如見母,權當個念想。”說完,便喘成一氣再也說不出話來。
後來,母親病逝,她便一直佩戴着那支硨磲簪,一直到現在。若不是特殊情況,是絕不會摘下來的,沒想到今兒在這裡卻發現了這支幾乎一模一樣的,只不過這支的材質更爲上乘,手感也更爲溫潤細滑,較之自個兒那支怕是貴重不少。
黛玉一邊想着,一邊下意識地去摸鬢邊,可一摸卻摸了個空,這才驚覺今兒是男子妝扮,那簪子並未帶在頭上。
紫鵑在一旁早就猜到了黛玉的心思,剛要勸她買下,可擡頭見上面標價一百五十兩紋銀時,已經張開的口又趕緊閉上了。
“姑娘,簪子是好,可太貴了,咱們的現銀已是有限,還要給霍大夫買回禮,你看不如略等等……”紫鵑有些爲難地小聲勸道。
黛玉頗爲不捨,想了想便對掌櫃道:“這簪子我瞧上了,今兒帶的現銀不夠,煩請掌櫃替我留一留,明兒一早我就派人來買。”
“這個……”那掌櫃剛要說話,就被一個突然插進來的聲音打斷了。
“掌櫃的,這簪子不錯,爺我也瞧上了。”隨着話音落地,一個身形俊挺的身影擠了進來。
“你?!!”黛玉驚詫,猛地回頭一瞧,不覺吃了一驚。原來來人不是別人,恰是那個可惡的綺翠山莊新主家,後來經張管家細細打聽才得知,此人姓樑,人喚“九爺”。
“樑九爺?”黛玉冷笑,“您這突然插一槓子不妥吧?”
樑琨一臉無辜地攤手:“林三爺,您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您看上的玩意兒我就不能喜歡了?”
黛玉冷笑:“不敢,您是貴人,您喜歡什麼我怎麼敢置喙?只不過這支簪子原是我先瞧上的,且正同掌櫃的商議,您突然插這麼一嘴,豈不是故意壞我的事?”
“我哪裡敢!”樑琨雙手抱肩眯眼道,“我只是想表達一下我對這支簪子的喜愛。當然,林三爺若是決定了要買,那我絕不插手,您請便!”說完,果然退至一邊,抱肩看笑話。
黛玉心中氣惱,偏又不能發作,只得橫他一眼後再不理會,轉頭問掌櫃:“掌櫃的,我還是那句話,請替我留到明日……”
那掌櫃的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兩位的財力孰強孰弱,而且兩位還有些不對付。若他真答應了黛玉,那旁邊那位面色不善的爺恐怕不那麼好打發了。
於是他不得不陪笑道:“這位小爺,實在不好意思,小店小本經營,概不留貨,也不賒賬,您看……要麼您現在就買下,要麼就不好意思了。”
黛玉心中冷笑,知道是因爲這可惡的樑九爺插了一腳的緣故。若不是他,掌櫃的別說留一日,就是留個七八日恐也不在話下。可眼下這般,實在是無可奈何了,只得淡淡道:“無妨,您有您的規矩,我能理解,就是有些遺憾了!”說罷,又回頭瞧了一眼那支簪子,轉身帶人走了。
樑琨一見她走了,反倒有些過意不去了。掌櫃的怕黛玉一走樑琨也無心買,忙問:“這位爺,簪子您還要不要?”
樑琨看了掌櫃一眼,有心想堵他兩句,又覺得犯不上,只得懶洋洋地擺擺手道:“一百兩銀子,多一個子兒爺也不出,你若肯賣就包起來,不賣就算了。”
“什麼?一百兩?!”掌櫃的一聽就變了臉色,爲難道,“爺,您也太狠了,哪有這麼還價的?!小人混口飯吃不易,求您再多賞點兒。”
“再添八十兩,給我把這個搭上。”樑琨說着,指了指匣子裡並排放的另一枚髮簪。
原來,這是一對兒,方纔黛玉一心只盯着那支瞧,竟沒留心這個。
掌櫃的一聽,差點昏過去:“爺,爺,玩笑不是這樣開的,這支簪子和那支乃同一出處,也是同一個工匠打造而成,本是一對兒,要價各一百五十兩紋銀,您兩支纔給一百八十兩,這不是要小人的命嘛!爺,您行行好,多賞幾個,要不然,小人只能得罪爺不賣了。”
“哼,什麼好東西,也值這麼多,我看你就是瞧爺好欺負才獅子大開口,要不然就是欺負爺不懂行情。怎麼,爺像那麼沒見識的人嗎?不瞞你說,比這個好一千倍一萬倍的物件爺都見過,還稀罕這個?”
“是,是,爺是貴人,自然是見過大世面的,可這兩支簪子,委實是好東西呀,爺您再仔細瞧瞧……”
“行了,行了,別囉嗦了,看你也不容易,籠共二百兩銀子給我包起來,日後若再有好玩意,爺還照顧你生意。”撂下這句話,樑琨領着幾個護衛呼呼拉拉地走了。
掌櫃的萬般無奈,又不敢得罪,只得忍痛將東西包好,又含着淚收了護衛遞上來的銀子,呆坐在原地半晌,惱得直想扇自個兒幾巴掌。
樑琨出了店門,才往前拐了兩個鋪面,就瞧見黛玉又在另一間鋪子裡。這次他沒去搗亂,而是拐進另一間鋪面閒逛,直到黛玉買到了稱心如意的東西出了門,這才假裝無意地悄悄跟了上來。
霍氏醫館內,霍儉正給一位衣衫破舊的老人瞧病。老人年歲大了,又不得保養,如今腰背腿皆痠疼得厲害。霍儉仔細扶了脈又細細察看一番後,給老人開了去溼止痛的方子,叮囑道:“老人家,回去後不能再幹重活了,要多曬太陽,每日按時服藥,一月後再來複診。”
老人家顫微微地道了謝,又顫微微地掏出錢袋子付診金。霍儉給醫童遞了個眼色,醫童會意,將老人領到內室,只象徵性地收了五個銅板就客客氣氣地把老人送出了門。
老人走時千恩萬謝,霍儉只默默接診下一病患,臉上並無多餘表情。
黛玉來到醫館門口時,裡面還有幾名病患待診。黛玉不好意思打擾,只得找了個角落坐下,默默的等。
彼時霍儉全神貫注在病患身上,全然未發覺黛玉,直到換人時偶一擡頭才瞧見一臉安靜默默等在後面的黛玉,不覺心中一暖,忙起身招呼道:“林 ……三爺,你怎麼來了?”
黛玉笑道:“偶然路過,來瞧瞧霍大夫。”
“哦……”霍儉輕笑,“那就先裡邊請吧,我這邊忙完就過去。”
黛玉點頭,自有小童過來引她入內,紫鵑和雪雁跟上,其餘人等皆到門房候着。
黛玉纔在廳裡坐下,茶還未喝一口,就見樑琨大搖大擺地也進了後院,身後仍舊呼啦啦跟了五六名侍衛。
黛玉皺眉,一面暗覺晦氣的同時,又不免驚疑。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不但出手就能買下綺翠山莊那麼大個莊子,而且還能自由出入霍氏醫館的後院。他跟霍大夫到底是什麼關係呢?他來此偏僻之地,到底意欲何爲呢?
黛玉正暗自思量,忽覺眼前光影一暗,樑琨已然進了廳堂,招呼都不打一聲,徑直坐到了黛玉旁邊。
黛玉心中反感,眼皮都沒撩一下,任其在那邊假意咳嗽,故意要茶,二傻子一般弄出一些聒噪的聲音,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可黛玉就是對他視而不見,只低頭吃茶,樣子端莊文雅,絲毫沒有慌亂或緊張的樣子,樑琨心中越發氣惱。
哼,她就是用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勾-引得師哥對她動了心吧?再加上小模樣生得楚楚可憐,又會在師哥面前賣乖討巧,就更是將他的心栓得死死的吧,簡直可惡至極!!
樑琨忿忿之下,重重將茶碗往案上一放,粗聲粗氣道:“林三爺好大的架子,爺我好心好意送你的禮,你居然不收,是嫌棄禮輕,還是不屑與爺交好?”
黛玉回神,方想起“退禮”那檔子事來,遂冷笑道:“九爺誤會了,我就是個平頭百姓,任人欺凌慣了的,怎敢收九爺您的禮?又怎敢妄想同九爺您這等出手闊綽的貴人交好?所以,九爺實在是想多了!”
“嘁——”樑琨被噎得直翻白眼,“強詞奪理!我看你就是還記着之前的仇,跟個娘們似的,不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