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妍歡像極了東宮時李良娣的消息不脛而走,關於李靜翕的流言如雨水一般滾落在華陽行宮之中,空氣中處處瀰漫着醋意,彷彿無形的力量籠罩在行宮之上,讓人透不過氣來。
除了傅慧姍入東宮晚沒有見過李靜翕,東宮舊人都見過李靜翕,想起那個女人就恨得牙癢癢,所有的恩寵、無數個難眠的夜晚……好不容易等她死了以爲再不會有這樣的女子讓六宮失了顏色,好不容易將那些悲哀的記憶塵封起來。如今又來了個容貌相似、性情相仿的妍歡,另一個李靜翕的到來,讓人如臨大敵,那些東宮寂寥的歲月又浮出腦海,至今仍痛苦不堪,奈何李靜翕和她拼盡生命生下的孩子早已不再人世,不能再做什麼。
可與她相似的妍歡還在,在行宮中享受着無以復加的恩寵,彷彿就是從前的李靜翕,故而一個個的都對她虎視眈眈,說到底妍歡不過是一個宮女,衆妃嬪有的是辦法折磨她,就算平素抄寫經書不大出門的瑾嬪邵繪芬都對她明譏暗諷,時不時得以爲皇上、太后娘娘祈福爲由讓她抄寫佛經,弄得她不敢有絲毫的埋怨,可謂是犯了衆怒。
衆妃嬪不僅折磨妍歡,還常常往水光接天殿訴苦,讓惠妃想着法子相勸皇上,惠妃表面上答允又相勸衆妃嬪稍安勿躁,背地裡從不相勸皇上。她既沒有資格勸說皇上,皇上也不會聽她的話。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梨琴館宮女妍歡一日勝過一日的恩寵,讓衆妃嬪越來越坐不住,雖爲宮女卻是名副其實的妃嬪,而且還是寵妃,就連前朝也隱隱傳出一些不好的風聲,名不正言不順的‘妃嬪’得不到衆人的承認。皇上已經三番五次的請太后旨意,而太后態度堅決,甚至搬出先帝,皇上一時沒了主意,不再多說此事。而太后一邊催促衆妃嬪爭寵,一邊打壓妍歡,衆妃嬪卻處於兩難境地,一面是太后催促,另一面是皇上不屑一顧,着實犯了難。
八月初二,雨不知何時停了,天空白茫茫的一片,地上溼漉漉的,空氣清新中帶着幾絲香甜。沈嘉玥坐在銀絲貴妃榻上,手持宮廷舞譜,望着窗外的荷花沾着雨珠嬌嫩無比,嬌嫩的讓人心生憐惜。
外面的荷花開得再美,也有凋謝的時候,夏去秋來,命運早已註定,而且永遠都不可能改變,從盛開到凋謝,又從凋謝到盛開,多少次的輪迴,月月年年,荷花還是荷花,還會出現在人們視線中,可是人呢?
‘菊花也好,荷花也罷,總不過都是花罷了,人們欣賞花,只不過因爲花是物,不會與人爭什麼。’花有花的好處,花再美也無力與人爭嬌豔與否,可是人呢?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從古至今都是這樣,女人一多,爭鬥永無止境,比較更是無可厚非。而紅顏老去,是所有女子的噩夢,也是所有女子的必經之路。花凋謝還有再開的時候,可是人老去,不會再年輕,不會回到從前,即便付出無數的代價。花比人幸運的多。
一個小宮女急急跑進來,直嚷着:“娘娘,娘娘不好了,那個妍歡宮女死了……皇上急召娘娘往梨琴館去……”
沈嘉玥實在不願管這些爛賬,又不得不管,把手裡的書冷冷一撂,無奈起身,理了理衣裳,讓人去備轎子,片刻後上轎子往梨琴館而去。
梨琴館離水光接天殿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小半個時辰後才趕到梨琴館,沒成想一出好戲正在上演。沈嘉玥急急入內,衆妃嬪都在,皇上坐在主位,主位以上妃嬪坐着,其餘妃嬪站着,一個腰肢如柳的女子跪在地上,另一個錦衣華服的女子在手舞足蹈的說話。
一番行禮後,坐定,旁邊坐着的麗昭媛慕容箬含側着頭,小聲說:“娘娘來得正是時候,真是一處好戲啊!”
沈嘉玥根本就不知道什麼事,只微微一笑,問一聲:“這是什麼戲?本宮竟不知呢。”又望向跪着的女子竟然是熙嬪連夢瑾,而正在說話的是朱芬儀朱芳華,不知這是怎麼回事?這與妍歡的死有關係?阿彌陀佛,千萬別牽連到我纔好。
慕容箬含嘴角微微莞爾,輕聲道:“是一出不錯的《竇娥冤》1,娘娘看着吧!”
竇娥冤?沈嘉玥眉心微蹙,垂下羽睫,迷迷糊糊的聽着,聽着上面的話,面上惋惜,心中卻鬆了口氣,獨寵的時日又結束了,真好。只希望不要再有像李靜翕那樣的女子出現,紅顏薄命終究不是幸事,總有一天李靜翕這個名字一定會消失在上面穿着明黃色衣服人的腦海中,一定會的……
妍歡,是一個悲哀,長得像李靜翕並不是她的過錯,卻是她的一個劫數,命裡註定的劫數。連李靜翕都沒有逃過‘紅顏薄命’這個命數,她的替身又怎會逃過?在座的妃嬪中有多少人伸了一把手讓從前的李靜翕、現在的妍歡成爲一抔黃土?只是李靜翕是第一個,卻不是最後一個,更不是唯一的一個,往後源源不斷的妃嬪送入宮中,究竟要伸多少把手才能讓自己在這爭鬥無止境、是非更無止境的後宮中存活下去?前日是李靜翕,昨日是程挽卿,今日是妍歡,那麼明日又是誰?是我還是旁人?後宮的這條路真的很難走…但不管有多難,都要走下去……
沈嘉玥一個激靈,渾渾噩噩的起身,淡淡道:“皇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妍歡……才急召臣妾的麼?”
皇上面上惋惜,不過終是替身,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手指着朱芬儀,“你再說一遍,這宮裡倒出了個會斷案的,不錯。”
朱芳華也猜不出這話的意思,是喜還是悲?應聲,又說了遍來龍去脈,“惠妃娘娘,妍歡不過是一個宮女,其實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她…有了身孕…皇上已經查過彤史了,日子也對的上,如今人死了,死在昨夜的一條小道上,那條小道一般無人行走,這纔到今日發現,太醫診斷是頭部猛烈撞擊導致死亡,那條小道的叢林邊發現了一個荷包,是熙小儀的,熙小儀自己也認下了,但熙小儀說不知道怎麼會在那兒。嬪妾以爲熙小儀在說謊,因爲我的宮人昨夜看見她出去過,可她自己說是文貴姬娘娘約她出去的,但文貴姬娘娘並沒有赴約,且文貴姬娘娘說她並沒有約過熙小儀,這便是來龍去脈,結果還沒有弄明白。”
沈嘉玥聽得此事,暗道不好,禍亂宮闈,可是大罪,身爲打理六宮之人,以同罪論處,連忙跪在地上道:“臣妾有罪,皇上、太后娘娘信任臣妾,將打理六宮庶務之職交於臣妾,臣妾卻不知宮女妍歡有孕,以致其一屍兩命,臣妾失察,辜負皇上、太后娘娘信任。”
慎昭儀許美淑冷笑道:“失察?也對,失察之罪可比禍亂宮闈之罪來的輕啊。”
杜旭薇連忙幫襯道:“什麼禍亂宮闈?昭儀娘娘什麼意思?惠妃姐姐何來禍亂宮闈?”
朱芬儀噗嗤一笑,“淑媛娘娘不會不知道禍亂宮闈是以同罪論處的吧?”一句話,便堵住了杜旭薇的嘴。
這皇帝宮女的風流事從皇帝妾侍們嘴中說出來,既無法反駁,又定爲禍亂宮闈之事,皇上面上無光,有些惱羞成怒,冷哼一聲,“熙小儀殿前無狀、御前失儀,降爲貴人、褫奪封號,惠妃處理宮務不當,有失察之罪,管教妃嬪不嚴,降爲昭容、褫奪封號,主位以上妃嬪未協理好六宮,各降一等,其餘妃嬪罰俸三月,以儆效尤。”通通罰了個遍,才消了些氣。
“謝皇上。”
又追封宮女妍歡爲選侍,以寶林之禮下葬,不入玉牒。大步流星的離開了梨琴館,衆妃嬪行恭送之禮,目送他走的很遠才各自散去。
這樣鬧了一通,沈嘉玥又去了思妙嵐舒殿將宮權交給太后,太后早已得知了這個消息,安慰了她幾句,讓她回去了。
沈嘉玥雖然還是後宮第二人,太后還讓她居住在水光接天殿,但殿裡所有違制的東西一一拿走,殿裡一下子空曠和簡約了許多。
沈嘉玥一回殿,只覺渾身無力,躺在檀木雕花大牀上,昏昏沉沉睡過去,夢裡時而閃過李靜翕的舞姿,時而閃過她初見妍歡的情景……醒來時滿臉淚水,身邊又坐着一個人,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後,連忙坐起,輕聲道:“皇上怎麼來了?”又撫弄髮鬢,擦拭淚水,“臣妾這個樣子倒叫皇上笑話了。”
皇上一下子抱住沈嘉玥,在她耳邊嘀咕了一兩句,簡簡單單的話倒讓沈嘉玥有些不知所措,又隱隱含着幾分喜悅。
1《竇娥冤》:全稱《感天動地竇娥冤》,悲劇劇情取材自“東海孝婦”的民間故事,是中國十大悲劇之一的傳統劇目,是一出具有較高文化價值、廣泛羣衆基礎的名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