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暗潮洶涌的一天天過去,連日來皇上從未進過後宮,更未招幸過任何妃嬪,只逗留在鳳朝宮,從正月十六至如今已三月初,一月有餘,日子已經夠久的了,衆妃嬪即便再如何知曉緣故,也都暗自心慌,就連一宮主位妃嬪都按捺不住了,整個後宮如一口醋缸,浸在濃濃的酸醋中。
三月初三,上巳節。上巳節是一個祓除災禍,祈降吉福的節日,通過洗浴來祓除疾病修整身心的日子。宮中的帝王后妃皆往甘泉殿洗浴,本該池塘、湖泊等地洗浴,但到底是尊貴的人哪裡肯去,故而慶朝先祖定下甘泉殿洗浴,以慶佳節。而上巳節還是一個爲古代帝王招魂續魄的節日,在這天奉先宮、明光殿、普渡殿格外熱鬧,衆多的巫師爲慶朝先祖招魂續魄,手舞足蹈,穿着奇裝異服,唱上一天。
一聲痛苦的喊叫劃過靜謐的星輝斑斕的夜空,鳳朝宮燈火通明,進進出出的宮人忙裡忙外,註定是無眠的夜。皇后生產,衆妃嬪齊聚鳳朝殿內等候,即便她們是多麼不希望嫡子的出生,但她們還是會趕來,無論什麼時候。後宮就是這樣,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大家都會趕到一起。
皇上焦急的等候着,踱步往來,額上冒着汗珠,眉頭深蹙,時不時張望一下里面,恨不得能進去。與杜旭薇生產時端坐之狀,很不一樣,可見他是真的擔憂裡面的皇后,擔憂她的安危,而杜旭薇生產時他只是擔憂那個孩子,並非擔憂杜旭薇,箇中高低了然於衆人之心。幸而杜旭薇不在這裡,恐怕她便難受了。
幾位生育過的妃嬪已經進了產房,沒有生育過的妃嬪在外靜靜的等候,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引起皇上的不滿,大家面上都擔心着,心裡是怎麼想的,便未可知了。
這一切落在沈嘉玥眼中,爲皇后欣慰,因爲皇上是愛她的,這種眼神、這種狀態,她很清楚;也爲自己及後宮所有女子悲哀,她們註定不是皇上的至愛,皇上的擔憂註定只會停留在一個女子身上。
連貴人連夢瑾看着皇上走來走去,實在眼暈,忍不住寬慰,“皇上,皇后娘娘一定會沒事的,您不要太過擔心。”
衆妃嬪皆小聲附和,聽不出她們違心與否,但落入皇上耳中,心生厭煩,大聲呵斥,“夠了,還嫌不夠亂麼?”
“皇上息怒——”
衆妃嬪皆心照不宣的腹誹:好心當成驢肝肺,白白浪費口舌。更有甚者,要麼遷怒多事的連夢瑾,狠毒的眼神瞪了她好久;要麼詛咒裡面的皇后血崩而死,給她們騰出皇后之位。
一聲聲痛苦的喊叫不絕於耳,宮人們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讓人難受的緊,卻也讓人羨慕。沈嘉玥的臉色也不好,蒼白如紙,餘光掃過身邊站着的慕容箬含,見她眼底泛着淚光,不猜也知道想起了她小產的夜晚,胳膊觸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又搖搖頭。
慕容箬含一時難過,忘了這事,眼淚可是現在犯忌諱的事,若是被皇上看到,後果不堪設想,連忙擦拭了眼角的淚,對她笑了笑,小聲道:“姐姐,臉色蒼白,可是身子不舒服?”
今夜沈嘉玥還未入睡,便知皇后生育之事,急急趕來,未來得及換衣裳,緋紅底繡金孔雀寬大長裙顯得她的臉色愈加蒼白,沈嘉玥撫臉,“是嗎?我身子沒有不舒服啊,”附耳過去,“這血腥實在……我有些噁心。”
慕容箬含悄悄說了一句,“你覺得噁心,我倒羨慕呢。”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蘊含了多少無法訴說的苦衷與哀愁,及無法言明的痛苦。
沈嘉玥略微一笑,只靜靜望着她的臉龐,默默不語,愣愣出神。
一個穩婆匆匆跑出來,跪在地上,一副就死之狀伏在地上,“皇后娘娘,娘娘……她有血崩之勢,敢問皇上保娘娘還是小皇子?”
猶如一個地雷炸響在大殿之中,衆妃嬪之間窸窸窣窣,有些人幸災樂禍,有些人卻心生悲憫,而皇上一臉迷茫,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心思轉過無數,擠出兩個字:“皇后。”
那個穩婆明顯愣住了,一旦大人與孩子之間只能保一個的時候,都會選擇保孩子,這是皇室不成文的規定,從未破過例,她出來詢問只是依例而已。他沒有想到皇后在皇上心中如此重要,重要的連嫡子都可以不要。
皇上見她愣在那裡,裡面的叫喊聲越來越弱,怒上心頭,疾步過去,便是一腳,踢翻在地,“還不快去。”
穩婆匆匆進了產房,皇上見着那些妃嬪,沒來的心煩,便囑咐道:“你們給朕去普渡殿爲皇后祈福,沈昭容和慎貴姬留下,麗貴嬪處理這事。”
衆妃嬪一直天真的以爲皇室不成文的規定不會被打破,即便從前的李靜翕與孩子之間選擇時,皇上選擇了孩子,可如今爲了皇后的安危,不惜打破老祖宗定下的規定,可當她們的耳邊響起‘皇后’兩個字的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如今又要爲生死邊緣徘徊的皇后去祈福,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的,皇后奪走了一切,一切原本可能屬於自己的東西,焉能不恨?福身道:“是。”
慕容箬含帶着衆妃嬪離開鳳朝宮,往普渡殿而去。殿內只剩下神色凝重的皇上、臉色蒼白的沈昭容及擔憂不已的慎貴姬,三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產房裡傳出一絲微弱的哭聲,三人思索間只見穩婆抱着金黃緞子裡的皇子出來,滿臉喜色,笑出的褶子惹人眼球,將孩子遞給皇上,“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皇后娘娘產下一位皇子,現下母子平安。”
皇上接過孩子,看了看,爽朗的笑聲傳遍整座鳳朝宮。生育過的幾位妃嬪疲累的走出來,臉上的喜悅分外僵硬,連同沈昭容和慎貴姬一道恭喜,恭喜之聲迴盪在鳳朝宮。皇上瞧見一絲窗櫺外的亮光,立即賜名爲之曜。曜,日光也,意在皇長子與旭日同生,衆妃嬪都道是好名字,又是一片祝賀之聲。又得知皇后歇下了,讓衆妃嬪回去,自己則留在殿中等着皇后甦醒。衆妃嬪紛紛離開鳳朝宮,累的不行,哪有閒工夫說話,各自回宮。
杜旭薇搭着藍雙的手走在幽靜的小道上,捏着自己的胳膊,疲累的不行,只道:“如今皇后心願得償了,奈何之昱他…若是他晚出生一兩年…我也不必如此了。”
藍雙明白她主子的苦,卻想不通透主子的做法,可她身爲奴婢是沒有資格評論主子的對錯的,只能永遠效忠於她,聽她語出驚人,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是否有別的人,一邊爲杜旭薇按手臂,一邊說道:“娘娘慎言,是小皇子沒福氣,如何是娘娘的錯。”
“旁人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打啞謎呢,是我讓他……”杜旭薇嘆一聲,無可奈何,道:“我這個母妃沒用啊,讓他……”沉默了一會子,又道:“改日將淑意殿恢復成從前的樣子吧,我這樣的母妃根本就不配爲他穿素,而且如今中宮產子,既嫡又長,再不必擔心這個了,是時候了。”
藍雙輕輕應了一聲。
後面的兩人走得極靜,聽着這兩人的話,露出一絲不解,越來越覺得恭貴姬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的關鍵人物是夭折的皇子。待兩人回到自己的宮室後,那個華服的女子讓人去查此事,務必要查個明白。
日頭漸漸猛烈,沈嘉玥坐在東配殿窗櫺邊茗茶,只見麗貴嬪慕容箬含逶邐而來,她兩關係日漸親密,笑着起身,打趣道:“昨晚還沒累夠啊?現下不休息,還跑出來。”
慕容箬含坐在她跟前,如一朵嬌花笑道:“是夠累的,光香都不知燒了多少,總算老天開眼皇后娘娘與皇子平安無事,否則都不知會怎樣呢,”輕聲道:“恐怕李靜翕死的那幕要重現了。”
沈嘉玥親自爲她斟了一杯茶,微微一笑,“既然累了,還不快去歇着,巴巴兒的跑到我這兒做什麼?你若得空,該去鳳朝宮賀喜,而非我的嘉儀殿,”神色一黯,“我的嘉儀殿可沒初生的皇子。聽聞皇上爲賀嫡長子出生,大赦天下呢。”
慕容箬含有口無心的說道:“何止大赦天下呢,聽聞皇上要立太子了,前朝鬧得沸沸揚揚的,你還不知道?整個慶朝都在議論這個事情。”
沈嘉玥如當頭一棒,她剛聽說皇上大赦天下已經很讓人不舒服了,如今又來了一個立太子的事情,自嘲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處理宮務,很是繁忙,剛剛閒下來歇會子,等會還要去鳳朝宮呢,還不知道這事兒呢。”又問:“這事可是真的?前朝大臣沒有反對嗎?”
“如今流言紛紛,誰知真假,我想着應當是真的,前朝有些大臣反對說是皇子太小,有些大臣保持中立,反對的大臣多於贊成的大臣,故而皇上早朝時生了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