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來,皇上逗留於舒蘭宮與懿祥宮兩宮,恭淑媛杜旭薇和溫嬪史書韻兩人平分秋色,幾日前頗得寵的沈昭容沈嘉玥又沒入在後宮之中,衆妃嬪皆不明緣故,只麗貴嬪慕容箬含明白這事,敢在沈昭容的面前道一句可惜,一念之間一切都不一樣了。沈昭容一笑了之,心下彆扭,卻從不在她面前吐露半分。
溫嬪爭寵手段雖粗鄙,有些涵養的妃嬪皆不會如此,很是不屑,但奈何皇上十分受用,以致盛寵未衰。每每皇上招幸她人或是留宿在它宮,溫嬪總有一些小事請皇上一敘,讓一些妃嬪白白等在宮中等皇上一夜;或是將皇上留到宮門下鑰,致使招幸妃嬪在皇極殿苦等一夜淒涼回宮。一開始被戲弄的妃嬪還被旁人嘲笑一番,直到後來自己也被皇上晾一夜後才知這乃奇恥大辱,漸漸不再嘲笑她人,轉而開始辱罵溫嬪不知廉恥、狐媚子、甚至有妃嬪罵她祖宗,實在失了妃嬪應有的修養,溫嬪可謂犯了衆怒,連皇后都對她不滿,雖然溫嬪對她面上恭敬,但皇上留宿鳳朝宮時溫嬪也會請人來,實在忍無可忍,但好歹是皇后,總不能做的太過,只是在每日晨昏定省上瞧着衆妃嬪擠兌她,拿話諷刺她從不幫她說話,偶爾還煽風點火。
溫嬪有意在皇上跟前告一狀,奈何本就自己有錯在先,也不敢明着告狀,只偶爾話趕話的說兩句,只這兩句在皇上面前根本不起絲毫作用,她也只能暗地裡咬碎銀牙。不過這些話都被傳到壽康宮,太后聽了很是反感她,雖表面沒對她做什麼,但實則是認同衆妃嬪對她羣起而攻之。
沈嘉玥聽着殿外隱隱的簫聲,不覺想起‘琴瑟和鳴’四字,奈何溫嬪她不配,不配這四個字,唯有天下之母皇后娘娘配着四字,夫君與妻子在一起那纔是真正的琴瑟和鳴……她心底明白,麗貴嬪話糙理不糙,就是自己一轉念,讓溫嬪有機可乘,若這事被傳了出去,恐怕自己也成了衆妃嬪攻擊的對象,正是因爲自己的放手,讓溫嬪以爲自己這個昭容都是任由她擺佈之人,更何況是後宮中其他妃嬪呢,只是溫嬪終究太年輕了,忘記了皇寵不能護着她,忘記了後宮中人有的是辦法對付她。
即便是從前那樣盛寵的李靜翕、慕容箬含都要在人前與人爲善,即便那人與她多麼不對付,她們也不會面上與人交惡。可她們其中一個死了,死在了東宮舊人的手上,一個不能生育且再沒了恩寵,那樣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人們眼前,有人還會爲了所謂的皇寵得罪所有人,與所有人交惡。一意孤行的結果終究是死……
錦織瞧瞧進來,只見沈嘉玥舉着茶杯,神思呆滯,恭敬稱:“娘娘,瑩薇堂的昀小儀請您過去一敘。”
沈嘉玥神思緩過來,看着手中的茶杯,愣住了,兀自一笑,也不知這茶杯舉了多久,嗯一聲,讓錦織去備轎子,如花進來換衣裳。
錦織得命退下,如花進來,扶着沈嘉玥去內室換衣裳,沒過多久,沈嘉玥已換了一件黛藍底碎花逶地襦裙,繁複的同心鬟上簪着數對花步搖,婀娜多姿,舉步間步搖玲玲而響,上了轎子,往永明宮瑩薇堂而去,轎伕的腳程也算快,一刻鐘後便趕到了,壓轎、下轎,一切如行雲流水般從容。
永明宮尚無主位,唯昀小儀孫若芸及瑾小儀邵繪芬二人分居在瑩薇堂和芳菲居,瑾小儀邵繪芬這幾年常年在普渡殿爲慶朝祈福,故而永明宮一切事宜由昀小儀孫若芸暫理,待日後有了一宮主位再行理事之權。沈嘉玥浩浩蕩蕩入內,卻空無一人,眉宇間有了幾分慍氣,孫若芸便是這樣待客的?不由詫異。她很想看看孫若芸究竟在做什麼,阻止了宮人的通報,徑自往裡面走去,隱隱聽得幾句孫若芸與貼身宮女紫蘇的話,愣在了當場。
因着之前皇上着實寵幸了孫若芸一段時間,在皇上強烈的要求下更換了室內的裝飾,只是一尊觀世音菩薩還在,與整體的清爽裝飾很不相符。孫若芸望着嫋嫋青煙,神思有些倦怠,這是自己的希望呵,爲了這個希望也要奮不顧身,她並不知道外面有個人愣在外面,好片刻後,她覺得沈姐姐也快來了,才讓紫蘇下去,自己等着沈姐姐的到來,她知道如今不過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平靜而已。
紫蘇打開門發現沈昭容愣在那兒,腳上一頓,忙不迭的請安,慌忙之間行了跪拜大禮,孫若芸聽得外面的動靜,也急急趕出來,小覷着沈嘉玥的臉色,見她臉色蒼白,不由心裡一緊,她害怕沈嘉玥爲此吃不消,畢竟那是一個驚天大秘密,卻也要她配合才行,明知她的沈姐姐不是那種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可還是要讓她作證,實在是於心不忍,多怕眼前的沈姐姐吃不消,因此病倒或是瘋了。揮揮手,讓紫蘇下去,拉起沈嘉玥的手,臉上滿是歉意,希望沈姐姐能明白、能理解,也希望她能幫助自己。
沈嘉玥臉色蒼白,漸漸回過神,啓脣,“你們會不會太自私了?這種辦法也虧你們想得出來,”從牙縫間硬生生擠出幾句,“讓我作證……絕對不可能。”一把掙脫孫若芸的手,轉身欲離開,可裙角被孫若芸抓住,腳上一軟,衝她說道:“昀小儀莫失了禮數,你還沒資格欄本宮呢,拿開你的手,否則休怪本宮不客氣。”
孫若芸知道沈嘉玥真的惱羞成怒了,她知道她無疑是自私的,可是她沒辦法,多少次等在皇極殿,等那個被史氏請去一敘的一國之君,熬了多少個不能睡的夜晚,望着悽清的月光,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那個史氏剷除,可靠她們幾人人的力量還是很微弱,只有靠她眼前的沈姐姐纔有可能連根拔起。
她緊緊抓着沈嘉玥裙角,不鬆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很微弱,只有沈嘉玥和她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姐姐,能不能聽我說幾句再走,我知道這件事你很難接受,但姐姐是知道的,這裡是後宮,各種層出不窮的手段,史氏這樣受寵姐姐心裡就不難過麼?聽着爽心居傳出來的聲音,姐姐都不難過麼?皇上明明是留宿你的嘉儀殿的,就是因爲她的一敘,讓姐姐等到天亮,姐姐心底對她肯定有過不滿吧?只有我們聯手才能讓寵妃的位子換人來坐,不是麼?”見她不像之前一般堅決,複道:“我知道我自私,本來姐姐不必插手此事的,讓姐姐做僞證也非妹妹所願,因爲妹妹知道姐姐不是這樣的人,但是史氏住在爽心居,只要姐姐出面指證,皇上必然會相信的。我們每日過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日子,姐姐也體會過宮正局刑罰的痛苦,難道希望我、旭薇和箐姐姐也一同受嗎?她如今都敢與衆人交惡,又如何能保證往後不會陷害我們呢?只要史氏受寵一日,便很有可能越過姐姐啊。”
沈嘉玥伸出的腳收了回來,她明白若芸說的都是真的,這就是後宮的現狀,人人自危,誰敢保證這個史氏不會陷害自己呢?比起恩寵,命更重要一些,只有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纔有可能,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血色,回過身,違心道:“說了這樣多的話,口渴不渴?咱們進去吧,站在門口說話總歸不好,讓宮人瞧了算怎麼回事兒啊?”
孫若芸連忙鬆開她的手,拉着沈嘉玥的手往裡走,一同坐在繡墩上,讓宮人緊閉門窗,兩人細細私語,沈嘉玥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她終究是同意了,同意作證了,當她同意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恨爽心居里的史氏,多麼希望她消失,才明白那幾個等待中度過的黑夜比之無數個無眠之夜還要難熬,也漸漸明白自己身處在後宮中永遠都無法逃脫如染缸一樣的後宮的浸染……
沈嘉玥與孫若芸細細商定後,才匆匆離開,正值傍晚,快要用晚膳,孫若芸再三讓她留下來一起用膳,沈嘉玥還是推託沒用膳,孫若芸知道這一天對沈嘉玥意味着什麼,她要回去好好‘消化消化’,故而也就隨她去了。
這一天發生的事,沈嘉玥確實有些承受不住,坐在轎子裡,腦海裡閃過無數個場景,有她和史書韻一同聊詩詞的笑語、有東宮的無眠之夜、有獨自嘉儀殿等待的夜晚還有雨雪天十指連心的疼痛……一點點的畫面劃過腦海,越想越頭疼,撥下銀護甲,揉了揉腦仁,閉上眼不再去想這些事情,竟在轎子上睡着了,等醒來時已在紫檀木雕花牀,身邊只有錦織一人,得知是皇上看見自己睡在轎子裡,旁人又多有不便,便將自己抱進西配殿中,陪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舒蘭宮。沈嘉玥心底隱隱生出幾分後悔,後悔答應孫若芸爲她作僞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