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玥坐在梳妝檯前描眉,自杜旭薇賜死後她又回到妱悅殿,如花在背後爲她揀選衣裳,外面的雪紛紛揚揚下着,裡頭地龍旺盛,只穿着裡衣也不覺得冷。如花興沖沖爲她主子擇了一件司制司新做的碎花團雲絲綢大氅,詢問沈嘉玥的意思。
沈嘉玥搖搖頭,隨便指了一件青底素錦大氅,這件是去歲做的衣裳,如花嘟着嘴,“娘娘,新做的大氅好看舒適,那件是去歲做的。”她以爲沈嘉玥不知道,特意提醒她。
“就這件吧,本宮瞧着尚好。”沈嘉玥堅持穿那件,如花也沒法子,只好取下青底素錦大氅,爲她穿戴好,又在沈嘉玥的堅持下隨意綰就長髮,簪了一支點翠玫瑰步搖。
沈嘉玥見此暗自點頭尚好,又揮退了衆人,跟如花閒聊起來,說着說着便將幾日來的打算告訴如花,“如花啊,過了年,你也不小了,出宮去吧。我會求着皇后開恩讓你出宮的,我再讓沈家爲你尋一戶不錯的人家,爲人正室。別跟着我了,好好兒找個人一同過日子。”
如花死活不肯,非要留在沈嘉玥身邊。沈嘉玥雖無奈,但她心意已決一定要讓如花出宮過她的日子,思襯再三道:“如花,等你老了,你會後悔的,你知道麼?旁人都會爲自己打算,爲什麼只有你這麼傻,不爲自己考慮?既然你不爲自己考慮,那我爲你做主,等到明年初春,你出宮嫁人。如果你還當我是你主子,你就必須聽我的,這事沒的商量。”一看如花的樣子,連忙又接上,“我還記得你說過的話,你說過‘等我的日子好過了,再來勸我’,如今我的日子也不算差,這樣的日子我很滿意,你就該爲你自己想想了,妱悅殿的事有錦織和紫蘇,她們做的也不錯,我打算從二等宮女裡升兩個上來。這些事你不必擔心了。”
她說的極快,如花幾乎沒有插話的機會,待她說完,如花低着頭應聲,“既然娘娘都想好了,奴婢自然遵命。”旋即跑了出去,沈嘉玥見此只無奈搖頭,沒說什麼。
正發呆,聽得‘吱呀’一聲,沈嘉玥倚窗沒有去理睬以爲是如花,隨口說:“想明白了?”
結果進來的是皇上聽到這句話,嘴角抽搐幾下,“是我,你說什麼呢?什麼明白了?”
沈嘉玥聽出了他的聲音,回首福身請安,皇上親扶起身,嘴上責怪,“都說了私下禮可免,還這般多禮。”
“禮不可廢,”沈嘉玥依着他起身,簡簡單單一句話,前些日子情景尚且歷歷在目,面對皇上時有些許不自在,“我還以爲是如花,我想着如花年紀也不小了,想求着皇后娘娘讓她出宮,可她卻不願,方纔跑了出去,我還以爲她想明白了才進來了。”
皇上想的簡單,“既然她不願就算了,有個忠僕在身邊也好,她一走你也捨得?”
沈嘉玥忍不住白他一眼,呵笑道:“她陪了我這些年也夠了,也該找個好人家過下半輩子,我從未將她當成宮人,又何必耽誤她呢。”
皇上貴爲天下之主怎會明白這些小事,隨口一句:“就你好心。”
沈嘉玥沒有答話,自顧自走到案前抄寫經文,皇上見她一手簪花小楷,心下疑惑,“好些日子見你一直在抄寫經文,這是做甚?又爲何不是若水小楷?”
沈嘉玥想起前幾日趙箐箐來妱悅殿見她一手若水小楷抄寫經文,忙不迭說不吉利,非鬧着讓她換書法,磨了好些功夫才答應她換掉,又將從前寫的詩文,只要是若水小楷全扔入火盆焚燒掉,妱悅殿再不見若水小楷,她也不再寫若水小楷。思襯間已然回話:“不吉利。”又添上一句:“年後祖母八十歲生忌,我多抄一些經文送去略表心意。”
皇上頓時明白了必然是上回書信的事,又看了看桌上一大摞經文,頓時不滿了,“已經抄了這麼多,夠了吧?我們出去走走。”不由分說,拉沈嘉玥出去,沈嘉玥不願出去,扭捏着欲掙脫她的手,皇上的力氣大,沈嘉玥也掙脫不了,索性隨他去。
兩人匆匆出去,結果連個傘都沒帶,外頭的雪越下越大,還沒出承乾宮兩人的頭已然雪白,寒灃和錦織撐傘跑來,寒灃見皇上心情不錯,笑怪:“哎呦,主子哎,您怎的不帶傘便出來了,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可要責怪奴才了。”
錦織也大着膽子,一邊爲沈嘉玥系斗篷一邊附和道:“娘娘,這大冬天都出來,頭髮都白了,趕緊回去擦擦吧。”
這兩人也不惱,相視一笑,頗有白頭偕老之感,皇上取過寒灃手中的傘,拉着沈嘉玥往外走,沈嘉玥卻不願再挪步,她有她的想法,若是被太后知曉免不了一場告誡,掙脫了皇上的手,無聲行禮,搭着錦織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妱悅殿而去,而皇上也沒有去追她,徑直出了承乾宮往壽康宮而去,他知道他們之間有很多的阻隔……如千山萬水。
沈嘉玥見皇上沒有跟來,難免有些失望,略略失望後也不再去想他,坐在案前抄了整整一天的經文,直到外頭的天黑下來,才擱筆,匆匆用了膳食,又挑燈抄寫經文。
不知過了多久錦織進來,身後還跟着如花,她紅着眼,走的緩慢,見沈嘉玥擡眼瞧她,迅速低頭,沈嘉玥輕嘆一聲,她到底不明白我的苦心,又低頭繼續抄寫。
錦織躊躇不前,輕喚一聲:“娘娘,娘娘,如花她…有話跟您說。”
沈嘉玥眼都未擡,問道:“你知道了?你怎麼看?”
“當然是好事啊,哪個宮女不想早點出宮,”錦織一下子敞開話匣子,“如花捨不得娘娘也是情理中事,娘娘沒怪她。娘娘爲她考慮如花自然是感激的。”
沈嘉玥雙眉微蹙,“你想通了?”
如花咬了咬牙,跪下來說:“奴婢確實想通了,娘娘爲奴婢考慮,奴婢自然是感激娘娘的。白天聽娘娘說了那通話,奴婢也想了許久。”
“快起來,”沈嘉玥彎腰扶起她,“你能想明白就好,我也捨不得你,但思來想去還是要爲你找尋個好人家,纔對得住這些年的相伴,”見她神情閃爍,“我可不願你像念湘姑姑一般終生不嫁陪我身邊。”
如花聽後話,心中一動,真的明白她主子是爲她好,而不是不喜歡她了。連帝后都要尊稱一聲姑姑的念湘終生未嫁,看似尊貴,但也很可憐,老來無靠,晚景淒涼。皇清城所有宮人遇上念湘都會行禮,宛如主子,但沒有人願意像她一樣,表面風光,私下悽苦。如花只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沈嘉玥又囑咐道:“換守夜的宮女進來罷,我再寫一會子便歇了,你們也去睡罷。”
今晚並不是她兩守夜,也不推諉,應了一聲下去,過了片刻,一個小宮女抱着被子入內,沈嘉玥讓她收拾好,再候着。
皇上悄悄入內,連着幾夜都看見案前挑燈抄寫經文的沈嘉玥,不免心疼她,雙眉微蹙,揮退身後的小宮女,後頭環住她腰,還沒開口說話,便聽沈嘉玥嚶嚀一聲,“別鬧,等我抄完這幾字。”
皇上有些不好意思,“明兒再抄唄,反正還有不少時日。”雙手在她腰間遊移,弄得沈嘉玥渾身不舒服,索性擱了筆,轉身,“這樣晚了,寧郎怎的還來?”
很少聽到‘寧郎’二字的皇上微微吃驚,旋即笑稱:“怎麼就不能來了?我就知道你又在挑燈抄寫,”點了點她額頭,“你就不能好好養養身子麼?多費眼睛啊。”
沈嘉玥輕輕一句:“養身子做甚?”話還沒說完,皇上抱着她衝入內室,驚得沈嘉玥差點喊出口,皇上白了她好幾眼,“你不怕宮人看你笑話啊?”
沈嘉玥明知說不過他,話鋒一轉,嘟囔一聲:“方纔不是走了麼?現下又來做甚?”
皇上放她坐在炕上,顯得鄭重其事起來,讓沈嘉玥一下子摸不着頭腦,只靜靜的看着他。皇上沉默良久,終是開口:“婉兒,朕能給你的不多,不能給你最尊貴的身份,只能給你餘生的安寧,你…你願意與寧郎白首麼?”皇上突然扭捏起來,畢竟這話連皇后都沒說過,從壽康宮回來後他也想了許多,太后的話一直敲打在他的心上……
沈嘉玥瞪大眼,許久才平復心境,主動拉過皇上的手,“婉兒願意,白首不相離,”覺着不夠,又添上一句:“此生唯寧郎足矣。”
皇上很激動,一把抱住沈嘉玥,兩人相擁在一起。皇上的愛雖然來得晚,可沈嘉玥從未後悔愛上他,也從未後悔愛過他,就算重來一次,仍然會選擇愛他,這是沈嘉玥唯一的決定,一生的決定。而她的決定讓她得到了這輩子最想要的愛情。與愛的人相守到老,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而皇上也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愛?
直到很多年後兩人都沒能忘記這一夜,直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