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心中一跳。
眼一低,卻看見寧弈拈着她一角衣袖,湊上去仔細看着,還用手指搓了搓,道:“嗯?肉末?”
鳳知微這一看哭笑不得,原來先前顧知曉給燕懷石噴了一臉禾蟲蛋羹,她給知曉擦臉時,衣角便沾上了一點禾蟲,被寧弈眼尖給看見了。
不過寧弈沒注意到她身下風光,倒讓她鬆了口氣,趕緊扯回衣袖,笑道:“好東西,特地留了做夜餐的。”
寧弈一笑,坐回她對面,斜斜靠在亭欄上,道:“昨日父皇狩獵西苑,沒傳老二來陪。”
鳳知微笑笑,兩人都是人精,話不必點透,二皇子好武,以往皇帝狩獵都會點他陪侍,如今忽然冷落,本身就是個信號。
“要提防他困獸猶鬥,再做了第二個五皇子。”寧弈沉聲道,“我再撥一批人保護你如何?”
“你還是保護好你自己吧。”鳳知微一笑,“雖然這次咱們兩個都沒直接站出來,但是老二肯定猜得到有你手筆,你小心。”
寧弈不說話,眼神微微柔和的看着她,沉默裡有種淺淺笑意,四面的風都因這笑意而溫軟了些,鳳知微給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又不想問,怕聽見情話,左顧右盼的道:“啊,點心怎麼還不來?”
“我突然不餓了,覺得滿足得很。”寧弈側身對着她,靠着亭欄出神的看一池碧水,突回首對鳳知微笑道,“很久了,你終於又一次關心我。”
鳳知微訕訕一笑,又想岔話題,遠遠有香味飄來,護衛端着托盤的身影出現,鳳知微招手讓他將盤子送到寧弈面前,還是那味經典的“禾蟲蛋羹”,鳳知微笑吟吟伸手一引,“鴿子蛋飛龍肉末羹,殿下不妨嚐嚐。”
她笑容十分正常,既不過分熱情也不過分正經,寧弈狐疑的看了看她,終究是有些餓了,舀起一匙慢慢嚐了嚐,隨即眼睛一亮,贊:“好!”
“自然是好的。”鳳知微笑眯眯看着他。
寧弈端着小碗銀匙過來,舀了一勺,也笑吟吟餵過來,道:“如此美食,豈可獨享?來,你也用點。”
鳳知微大驚失色,慌忙站起,站到一半想起不對又坐下,隱約感覺到身下吱嘎一聲,連忙身子一偏頭一讓,笑道:“可別!我今晚吃得太多,撐得肚子發漲,再吃可就要吐了,那多煞風景。”
寧弈收回羹匙,還是那種微光流溢的笑容,淡淡道:“哦?是麼?”有點遺憾的隨便吃了幾口,讚了幾聲,便不再動口。
他是天潢貴胄做派,吃什麼用什麼都淺淺淡淡,喜歡什麼也不會像尋常人一般貪婪,連喜好都控制了不露端倪,不想給人看出弱點,鳳知微也沒指望他大快朵頤,等他吃了兩口停下,立即笑眯眯託着腮,道:“其實啊……殿下,我剛纔話沒說完。”
“哦?”
“這菜裡鴿子蛋是真的,飛龍肉末也是有的,不過還有一樣主料……”鳳知微笑得不懷好意,“是南方的禾蟲肉的……”
話音未落,便見寧弈啪一聲放下碗,臉色白了白。
隨即匆匆站起,勉強笑道:“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沒處理,我先回去,你早點安歇。”
“不送不送。”鳳知微靠着亭欄,巧笑倩兮揮衣袖,看着寧弈近乎奔逃般快步行到井邊從機關暗道下去,走得比以往哪次都乾脆利落,笑得十分得意。
等寧弈的身影一消失在井口,她臉上的笑意便蕩然無存,呆呆的怔了半晌,站起身,揉了揉被咯得發痛的屁股,將盒子抱在懷裡。
她輕輕撫摸着盒子,發現當初盒子的那個封口已經開了,封口處,曾經被水溼過的信箋,大概後來被華瓊精心的曬過太陽,邊緣顯得薄脆,在那個開口處擠擠挨挨的滿着,被風一吹髮出簌簌的輕響,似乎搶着要落在她手中,她只要手指輕輕一拈,便可以拈出一封信,和當初一樣,代表着神秘和未知的信,不知道會是那封附着蘆葦和鳥羽的,還是載着安瀾峪海潮和珊瑚的,或者就是那封她自己的唯一的回信,帶着手指的溫度和那年的喜悅,於滄桑時光後,冰涼河水底,重返。
只是彼時神秘未知,心懷開啓和期盼的喜悅,此時神秘未知依舊,但當時心情,早已不在。
果然世事多變,前一刻的心情,下一刻的歷史。
她抱着盒子久久站着,被露水溼了霧般的眼睫,卻最終沒有開啓那盒子,沒有試圖取出任何一封信。
天將明的時候,她抱着盒子回房去,背影有點躅躅的孤涼。
她不知道。
有個人進入了井底的密道,卻並沒有嘔吐,也沒有快速的離開。
井底的水位迅速退去,他在暗道門戶前,微溼的地上久久沉默,臉上原本的欲嘔的白早已褪去,換了另一種沉涼的玉色。
頭頂的月光落下來,落到這井口的一方,顯得分外亮分外冷,他在那冷光裡,一株載雪的竹一般凝立着,衣袖垂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影裡,隱約衣袖裡,手指間,一方微白的方方正正的東西,在暗處迴旋的風聲裡,簌簌的輕響着。
第二日華瓊夫妻走,鳳知微還是去了,長風裡女子笑容英朗,無聲抱了抱鳳知微,一聲囑咐低低響在耳側,不過“保重”二字而已。
爲自己保重,爲彼此保重,山高水長,等你相會。
鳳知微立於驛亭,看着那女子頭也不回的背影,眼角微溼,一生知己,卻註定聚少離多,等到再相見,卻又不知何月何年。
遠遠的,卻看見遠去的華瓊突然背對着她,舉了舉手,高舉的掌心裡烏光一閃,鳳知微認出那是自己在草原時贈送給她的鳳夫人遺物。
華瓊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她,當初草原誓言不忘。
鳳知微閉上眼睛,聽見風裡有誰低低私語,早已遠去的溫柔的聲音。
身後傳來淡淡的青荇般的氣息,有人無聲無息的飄過來,並不會像很多人一樣,在此刻將孤寂的女子攬在懷中給予溫存,只是專心的站在她身後三尺之地,吃胡桃。
地上積了一堆胡桃殼,他站在一堆殼子中乾巴巴口齒不清頭也不擡眼角也不瞄一眼那女人,道:“我在。”
鳳知微眼睛微微彎起,一抹笑意溫軟,回身替顧少爺撣了撣落在衣上的胡桃屑,道:“是,你在就好。”
忽聽得車馬聲響,一回頭看見一隊儀仗過來,竟然是寧弈的,鳳知微避到道旁,寧弈卻已經看見了她,命停了轎,掀開車簾,笑道:“魏侯這是在相送友人嗎?”。
“承殿下動問。”鳳知微眼觀鼻鼻觀心,“送華參將出京。”
寧弈凝視着她,點了點頭,道:“千里相送終須一別,魏侯似乎不必太傷感。”
鳳知微心想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傷感了?當着寧弈帶着的一羣官兒們,卻堆出一臉假笑感激涕零,“殿下真是有心,下官立刻便被感動得不傷感了。”
有人吃吃的笑,鳳知微一臉木然,寧弈倒也不生氣,淡淡道:“魏侯既在,不妨順便也送下本王。”
“殿下去哪?”
“陛下想在洛縣建座行宮,命我帶工部的人先去看看地形,選個合適的地方,便可以開始造了。”
鳳知微目光一閃——洛縣是帝京郊縣,素來以景緻優美著稱,天盛帝想在這裡建行宮也很正常,但是寧弈向來不會在這種場合和她說廢話,鳳知微想了想,心中隱約也有了點大概——洛縣水陸交通發達,扼守帝京門戶,臨近虎威大營,並南可下江淮,北可上河東,這行宮,只怕也是皇帝爲千秋社稷打算,替皇朝子孫後代另建的一個安身之所吧。
“魏侯覺得洛縣哪裡建行宮最爲合適?”寧弈問她。
“風水堪輿之說,下官是不懂的。”鳳知微一笑,“不過聽說洛縣黎山景緻天下一絕,依山傍水最能益氣寧神,是個好去處。”
寧弈笑着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鳳知微正要退開,卻聽車駕內寧弈淡淡吩咐道:“魏侯識見天下第一,不如一起去洛縣,咱們一起實地參詳參詳,陛下那裡我給你請假,定會準了的。”
鳳知微一怔,正想說我還要回衙辦事春闈的事兒剛結束我還要上呈貢士名單給內閣,你現在把我拖出去算哪碼事兒,寧弈卻已經不由分說令人分了兩匹馬來,鳳知微皺了皺眉,心知寧弈從來不是胡鬧的人,一邊轉頭吩咐跟隨來的下人道:“回去告訴宗先生,我要去洛縣一趟,叫他打發人給我去禮部說一聲。”一邊便上了馬,伴在寧弈車駕之側,果然走不了多遠,寧弈又掀開車簾,道:“魏侯不妨上車來,有件事須得問你一下。”
鳳知微點點頭,正要下馬,忽覺有如芒在背感,一回頭,顧少爺很近的貼在她背後,隔着面紗也能感覺到他老人家不高興,胡桃不動聲色便碎了。
鳳知微賠笑:“少爺,正事,正事。”
顧南衣默然不語,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擡手將她衣領攏了攏,保證沒有一點肌膚露在外面,才放開。
鳳知微汗滴滴的進了寧弈車,還沒坐定,呼的一聲窗簾一掀,一物被空投了進來,精準的落在寬大的馬車裡,穩穩的坐在她和寧弈對面。
顧家小小姐是也。
顧知曉很聽她爹的,一聲不吭蹲在那兩個對面,按照她爹的要求——看好那個男的。
鳳知微對寧弈展開抱歉和無奈的苦笑。
寧弈冷笑一聲,手一擡。
顧知曉無聲無息被點倒。
鳳知微“呃”的一聲,心想你連孩子都欺負,給顧少爺知道了要和你拼命,正想表示抗議,寧弈已經一把將她攬了過來,輕輕磨蹭着她耳邊肌膚,低低道:“本王這是爲你好,你希望這樣被人看着?”語聲漸漸的低下去,在她耳邊遊移的脣,摸索着一點點靠過來,聲音低沉而帶笑,醇酒般的醉人,“……嗯?”
鳳知微覺得他的脣靠過的地方,都灼灼的燒起來,想來自己耳朵一定紅了,趕緊向後一躲,正色道:“如果你拉我上車只是爲了輕薄,咱們大可以在此分道揚鑣。”
寧弈不睬她疾言厲色,照樣在她耳垂上嗅了嗅,覺得她氣息還是那麼清冽純正,這才滿意的放開她,眼神帶着笑,語意卻是冷的,一開口石破天驚,“老二今天要策動虎威大營!”
鳳知微眉梢一跳,已經面色肅然:“你怎麼知道的?”
“虎威大營有他的人,何嘗沒有我的人?”寧弈淡淡道,“那案子查得緊,陛下震怒,雖然還沒有明詔處分老二,卻令老十派了禁軍,將老二的宅子守了起來,老二發覺不對,買通守衛逃了出來,我以爲他要去長寧藩,他卻直奔了虎威大營,看來賊心不死,想要和長寧裡應外合,聽說長寧藩那裡豆腐漲價,看來長寧已經在大量的備糧草徵軍用,老二想在帝京以虎威大營控制中樞,長寧一路大軍北上,事成後平分天下——真是好算盤!”
“那你去洛縣……”
“洛縣陛下要建行宮密殿是真,但是今天我過去卻是個幌子,我帶了虎符,也可以調不肯從逆的虎威營兵,一萬長纓衛還在前面三屯村等我,另外還可以調駐紮在洛水附近的江淮水軍,從水路半天就到,聯合洛縣守軍,從黎山腳下反抄虎威大營,居高臨下佔盡地利,老二要麼就別點兵出營,但動一兵,必血流成河!”
寧弈這番話說得平淡,眉宇間卻露出煞氣,隨即殺氣一現就隱,卻輕輕撫了撫鳳知微的發,“陛下命我出京應對老二……我正在找你,可巧在京郊遇見……”
鳳知微默然不語,眼神晶亮——由來軍令如火,接令就必須立即出發,由寧弈出京的路線,卻可以看出他故意繞了路,顯然是爲了找她,想要帶着她——他擔心她一人在京,會被狗急跳牆的二皇子其餘走狗傷害,只有在軍中才最安全。
一番心思深沉細膩,卻不說與人聽。
她的沉默看在寧弈眼底,卻以爲她不願跟隨,低低嘆息一聲,忍不住道:“
知微,不要逞強,讓我保護你。”
鳳知微還是沒說話,輕輕的笑了笑,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道:“宗宸煉的藥,他的東西還不錯,我昨晚想給你卻給忘了,你要不怕是毒藥便用了吧。”
寧弈接過來,掌心裡玉瓶溫潤,和他的眼神一般熠熠閃光,他勾一抹淺笑看眼前女子,心想這人心思深沉細膩,卻從不肯直說與人聽。
日光從車窗縫隙裡溫柔的射進來,色彩淡淡光斑深深,一片虛幻而明麗的光芒裡,兩人相視一笑。
在三屯村,一萬長纓衛無聲無息的匯入了隊伍,而洛水水師副將,早已在洛縣三裡外等候,各自接了寧弈安排後匆匆離去。
寧弈是以出京爲陛下看行宮選址的理由而來的,一應軍事舉措都是秘密的,表面上自然要和本地官府接觸,洛縣知縣陶龍欣因此帶領所有縣衙官員出城接着,此地也算京畿範圍內的重地,風景又好,日常官員貴胄往來極多,知縣經常接待貴客,所以即使今日來的是炙手可熱的皇子親王和名動天下的魏侯,陶龍欣也沒有失態,不卑不亢舉止得體,鳳知微瞧着很有幾分欣賞。
“殿下,侯爺,可要去黎山看看?”見過禮後陶龍欣直入主題,“黎山本身不大,就下官愚見,造行宮只怕不夠地方,但是黎山腳下黎湖,卻是一方好去處,四面開闊,登高可見渚清沙白,澄江似練,殿下侯爺若有興趣,下官給安排當地人做個嚮導。”
兩人對視一眼,黎湖是通洛水的,必然要去看看,合適的話,便可在那裡匯合水軍直搗黃龍。
當下便由陶龍欣安排了嚮導,寧弈象徵性的帶了幾個工部官員到了黎山,打發他們上山看看地形,便和鳳知微登舟湖上,顧少爺扛着他家顧知曉,二話不說跟着。
黎湖邊停着官船,十分鮮亮顯眼,鳳知微看着那規模不小的船,搖搖頭,指着前方岸邊一排停着的柳葉舟,笑道:“我倒覺得用那個遊湖,扁舟一葉,迎風逐浪,似乎更有風致。”
“侯爺是無雙國士,風雅在骨,自然喜愛泛舟湖上的超逸。”陶龍欣笑道,“只是那船太小,湖上風浪大,時常有翻船的事,下官肩負着殿下和侯爺的安全,可不敢讓兩位親自蹈險。”
“陶大人很謹慎,便官船吧。”寧弈一錘定音,當先上船,陶龍欣親自陪着,鳳知微嘆口氣跟着,陶龍欣卻是個會辦事的,船開後命人在船頭擺上席案,鋪上乾淨的蒲席,水晶盤裡盛着時新瓜果,沏上清芬四散的當地名茶“雲毫”,嫋嫋茶香習習清風裡悠然對坐,向湖光山色,品一天雲霞。
對坐的自然是鳳知微和寧弈,顧南衣看寧弈一向不順眼,不揍他也是看在鳳知微不許揍的份上,纔不會和他坐一起,他在鳳知微身側,和顧知曉釣魚,魚竿上不用釣餌,只倒掛着兩隻金光閃閃的小猴,毛茸茸的爪子傻兮兮拍着水面,抓上來的全是指甲大的小蝦子,顧少爺很滿意,慎重的交給下人要求做“鴿蛋飛龍禾蟲小蝦羹”。
那邊洛縣官船的廚子抓耳撓腮思考着這道傳奇菜色如何做,這邊鳳知微舉杯一舀,如掬清風日色,笑吟吟遞過去,道:“殿下雖然玉堂金馬尊貴無倫,但是諸事纏身,只怕也少有這般湖上宴飲自然之樂,便以清風半杯,霞光一盞,就這開闊疏朗黎湖之水,敬殿下。”
寧弈含笑舉了舉杯,卻在她放下杯子時,淡淡道:“我一生是很少有這種悠閒時刻,但是至今覺得最爲開闊和疏朗的水,卻是長熙十三年的安瀾峪,彼時夜過安瀾,潮起潮落生滅不休,聽起來空明而寂靜,船身起落搖晃得人微微發醉,至今每次想起,依舊如沉在那夜聽潮夢中。”
他說到安瀾峪,鳳知微手已經是一頓,聽到中間那句,舉在口邊的茶杯又停了停。
話聽來平常,卻不平常,其間有幾個句子,曾經一字不差的出現在某封信箋中。
對面那人安然端坐,眉目清雅靜好,笑意隱隱几分沉涼,風吹起他衣袂,雲卷般鋪開,月白色隱暗銀紋衣色低調而華貴,在和風裡翻卷出一層層細碎的銀光,像是這個人,靜而微涼的存在着,一句話一個眼神便可以如隱形的巨杵,無聲無息搗過來。
鳳知微垂下眼,一口口,將香茗喝出幾分苦澀來。
只有不知就裡的陶龍欣,面帶嚮往的讚歎:“殿下真是雅人,寥寥幾句,便令下官也由衷傾慕南海風光,只恨一直爲官內陸,不能得見。”
寧弈擡眼看他一眼,淡淡道:“陶大人如果真有興趣,本王不妨爲你鼓吹一二,南海按察使衙門,正有出缺。”
陶龍欣怔了怔,隨即有點尷尬的笑道:“殿下真是雷厲風行,真是雷厲風行……”
寧弈笑着對他招了招手,取出一張圖,道:“這是工部那邊的洛縣黎湖地圖,本王瞧着和如今的黎湖有些不一樣的?陶大人可否來幫着看看?”
陶龍欣又怔了怔,隨即連忙點頭,湊了過來。
一邊鳳知微低頭端詳自己的茶水。
另一邊顧南衣又“釣上來”一批小蝦米。
陶龍欣湊過來,寧弈圖擱在膝上,他只得垂頭斜身去看。
寧弈突然手一擡。
手中清茶,唰一下全潑在他臉上!
陶龍欣“啊”的一聲,卻沒有擡袖抹臉,而是就勢手一伸,抓向寧弈心口!
他伸出的手成虎爪之形,爪一出五指啪的一聲彈開,指甲竟然奇長,前端微卷,有星芒閃動,一看就知道指甲內還有暗器,只要手指一彈,近在咫尺的寧弈便躲不過去。
指甲剛彈開,陶龍欣後心突然一痛。
他“嗷”的一聲,再顧不得殺寧弈,背心肌肉一縮,瞬間彈滑而過,身子一團,詭異的團成一團,在血雨中騰騰飛過,半空中他恨極回首,一眼看見鳳知微正若無其事,將沾滿鮮血的匕首收回,一邊順手還端開自己的茶杯,不讓血雨落到茶杯裡,笑道:“可別糟蹋了一杯好茶。”
陶龍欣心中一嘔,半空中險些一口血吐出來,一咬牙,身子霍然一展,腳尖在桅杆上一勾身形一轉,如大旗獵獵騰然飛卷,便要對着鳳知微凌空撲下。
卻有極細的白光一閃,尖利的穿透空氣,以快得眼都追不上的速度呼嘯而來,唰的一聲輕響。
陶龍欣張牙舞爪撲下的身形頓住。
定在桅杆上像個雕塑。
會流汗的雕塑。
不知何時,他的腰上已經纏上了一道魚線,透明堅韌,在風中瑟瑟抖動,魚線勒肉極緊,繃得筆直,可以想見,只要魚線那頭有人大力一扯,他就會被悽慘腰斬。
而一柄普通的尖頭青竹釣竿,正平靜而穩定的,指着他的咽喉。
釣竿那頭,顧南衣專心的把筆猴新撈上的蝦米放進笸籮裡。顧知曉笑眯眯的看着那魚線,很有用力拽拽的打算,被她爹屢次打下了小胖手。
背後的鮮血無聲流下,將魚線染紅,陶龍欣目光緩緩在寧弈、鳳知微、顧南衣身上轉過,慘笑一聲道:“好!好!好個不動聲色殺人法!”
鳳知微端茶而起,背靠船舷,仰頭看他,喝了一口茶,笑吟吟道:“陶大人……姑且稱你爲陶大人吧,你對自己的演戲才能太自信了,卻對你家殿下侯爺,太低估了!”
“你知道我不是……”陶龍欣驀然住嘴。
“陶龍欣,長熙三年進士,先授翰林院學士,兩年後授山北道樂從縣知縣,政績卓著,接連三年考功司報卓異,卻因爲任內一起子孫虐老案被御史彈劾,降調山南,自此一蹶不振,長熙十年回京述職,冷板凳坐了一年多,花了無數冤枉銀子,才得了這個洛水知縣。”寧弈一眼也沒看陶龍欣,說起一個微末小吏的履歷卻如數家珍,“你這樣的經歷,到得今天,必然謹小慎微,時時着緊,哪裡還能有如此的自在從容?”
“你這官船並不新,但是最近剛剛漆過,最近幾天連綿有雨,並不適合上漆,你急忙忙的漆船,是要做什麼呢?”鳳知微抿一口茶,含笑接口。
“陶龍欣一向任職內陸,從沒去過南方,怎麼會對南海的一個普通峪口的名字這麼熟悉?”寧弈撣了撣微溼的衣袖。
“南海按察使衙門出缺,向來是由南海布政使衙門着人遞補,一般不由朝廷外調,陶龍欣做了幾年京官,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鳳知微用一塊乾布擦去匕首上的血,手一鬆,布在湖面上凌風飛去,翻翻滾滾如水鳥掠過。
兩人一搭一唱,配合得天衣無縫,“陶龍欣”聽着,目光變幻臉色慘白,半晌慘然一笑,點點頭道:“我果然……低估了你們……楚王深沉,魏侯狠辣……絕世雙璧……名不虛傳……”
鳳知微挑挑眉,心想這絕世雙璧的名號是哪個無聊傢伙起的?寧弈卻似對這句話很滿意,第一次露出笑意,淡淡涼涼的看了“陶龍欣”一眼,道:“說出你是誰,何人指使,我給你全屍。”
話音未落。
船身一震。
隨即有人凌厲的聲音響起。
“留下你的命,交出虎符,我也給你全屍!”
------題外話------
今兒真的很囧,去4s店做車子首保,去的時候師傅帶領,回來的時候師傅有事沒有跟車,我當時就麻爪了,我這個超級大路癡,一個地方不去個幾十上百遍,絕對不可能記得路,但是記掛着文沒寫,覺得在那等師傅要到下午太費時間,於是硬着頭皮往回開,出門就走錯了,於是返回,問路,再出門,走出一個岔道時,又錯,再返回,問路,再走……如此三番,一個多小時的路,給我走了整整三個小時……悲那個催的,結果還是迷到了下午,我真傻,真的,我就該等着師傅辦完事一起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