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鑫搬出去了。
季航那邊的處境, 顧雲浩終究還是沒有告訴餘鑫。
畢竟那位學弟是個實心腸的人, 若是一旦得知季航那邊的處境, 那小子多半是要堅持摻合進來的。
要知道眼下新政一派處於頹勢, 杜允文等人步步緊逼, 就連元化帝似乎都在開始退讓。
此時不僅季銘處境危險, 就連顧雲浩的右相師祖孫惟德都是無計可施, 更何論他們這些初入官場的小卒。
若是餘鑫真的因一時義氣捲入其中,最後只可能是多一個炮灰。
這顯然不是顧雲浩跟季航所願意見到的。
要知道陵江書院雖然在越省名聲極望,但前些年所培育的學生要麼無心仕途, 只一心做學問,要麼就是雖然入朝,但官階不高, 難以與當初權勢滔天的徐景對抗。
即便是眼下徐景倒了, 重開陵江書院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事。
畢竟當初查封書院,乃是禮部下的令, 且又涉及當初順德一朝奪嫡之事, 不僅是平王跟蜀王牽扯其中, 副相陶明哲跟左相杜允文也都脫不了干係。
非是到禮部侍郎的位置, 又有誰人敢去再翻這個前案。
而且, 對於顧雲浩等人來說, 陵江書院乃是他們就讀的時候被查封的,因此,即便是要重開書院, 他們也是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完成。
如今陵江書院查封的那一屆學生, 僅僅只他們三人高中,其中他跟季航已經被守舊派們盯上了,只剩下一個餘鑫,是怎麼都得要保住的。
要知道餘鑫乃是探花出身,入朝之時又沒有打上任何一黨的標籤,面對如今朝中的局勢,餘鑫這樣的人物,方纔更能有發展的空間。
若是餘鑫就此摻合進如今這個風波之中,那麼不論是他刻意指點他殿試,還是季航近來的疏離,都變得沒有絲毫意義了。
不錯,在顧雲浩看來,自從太上皇病重之後,季航便開始刻意的疏離他們。
作爲多年的知己好友,顧雲浩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
無非就是眼下季家情況不妙,季航不願讓人抓着把柄,從而構陷顧雲浩跟餘鑫罷了。
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顧雲浩方纔立即讓餘鑫搬離了顧家。
畢竟在他看來,或許過兩天之後,他顧雲浩也將如季家一般成爲這場風波的中心人物。
雖然對於這場變故心有準備,但顧雲浩還是沒有想到,這變故卻來得這般快。
元化四年五月初五,太上皇順德帝病重,湯藥無效,最後不治而亡,享年六十三歲。
在太上皇龍御歸天的前一日,孫惟德也是聽聞了太上皇病危的消息,便當機立斷,讓吏部鄧仕建發出調令,正式將顧雲浩從戶部調任到都察院任職。
要知道從五品官員的調動任用,是由吏部主理,並不需要一一告知內閣跟皇帝。
但是顧雲浩乃是戶部官員,此事確實需得戶部尚書季銘點頭纔可。
顧雲浩深知季銘是巴不得將他留在戶部,從而藉着他將孫惟德拉下水。
不過今次卻是這般輕易的放他離開,可見其中師祖孫惟德定然是出了不少力。
五月初五,顧雲浩剛到都察院報道,正在副都御使陳雲華的公務室聽從領導談話,卻是乍然聽聞大明宮的方向響起了沉悶的鐘聲。
聽聞這個鐘聲,顧雲浩只覺心中一悶,一聲一聲似乎都是敲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九九八十一聲鐘聲響畢,整個都察院頓時響起震天的哭聲。
這時,卻又聽聞雍京城東門方向接着又開始響起了鐘聲。
大明宮的鐘聲,非重要時候不會輕易響起。
歷來皇后、太后薨逝,則響鐘七七四十九聲,祭天祭祖,響鐘八八六十四聲,若是響鐘八十一聲,則是帝王歸天的規制。
元化帝乃是少年君王,身體一向康健,自然是無礙的,那麼現在殯天的便只能是太上皇順德帝了。
太上皇真的殯天了……
顧雲浩一面隨着衆人面對着皇宮的方向跪下,一面心緒翻騰。
耳邊是都察院官員們震天的哭聲,但顧雲浩卻覺得這個世界此刻安靜極了。
他腦海中一直迴盪着一個聲音‘太上皇真的殯天了’……
在眼前這個緊張的局勢之下,太上皇卻這般突然殯天,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
若是沒了太上皇的壓制,元化帝真的能對抗的了杜允文跟那些世家大族們麼……
想到這裡,顧雲浩的眼中盡是痛苦之色。
新政……完了……
這時,他只覺心裡一悶,隨即喉嚨似有什麼堵了起來,那種滋味真的讓人難受的緊。
“陛下……”
在都察院這些官員們的哭喪之中,顧雲浩眼前一暈,隨即胃裡一陣翻騰,隨之便只覺喉嚨一腥,一口鮮血卻是就這麼咳了出來。
他費盡心思籌謀的新政,便要這樣敗了……
在倒下之前,顧雲浩腦海中便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活着。
一如顧雲浩跟孫惟德所料,太上皇順德帝的殯天,確實是讓原本就已經極其複雜的朝廷更是變得風起雲涌。
隨着順德帝的殯天,右相孫惟德又恢復了前兩年那般的姿態,再也不復前些日子的強勢,竟然是有意蟄伏的樣子。
左相杜允文仍是不遺餘力的針對季銘,只是杜允文等守舊派的主戰場已經漸漸開始從工部轉向了戶部。
一時間,戶部不少官員都受到了彈劾和清洗。
在這樣的形勢之下,吏部尚書鄧仕建開始蟄伏,安心做一直埋頭的鴕鳥。
禮部尚書袁振也因着乃是新朝起來的官員,也是更加小心謹慎了。
如今,不僅是杜允文等一衆勳貴世家們強勢起來,直接拿着戶部開刀,不斷剪掉季銘的羽翼。
最值得一提的是,自元化一朝來一直蟄伏的副相陶明哲,也突然高調了起來,甚至與作相杜允文合力,一起圍堵季銘等新政派官員。
要知道陶明哲可是掌管了刑部跟大理寺。
但凡是杜允文左相一黨彈劾的官員,基本經由刑部跟大理寺一覈查,那都是多少有些問題的。
在如此的審查結果之下,再由勳貴們跟武將集團進言相逼,元化帝也多少是有些頂不住壓力了。
就這樣,只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戶部的官員便被處置了十多人。
朝中已經變天了……
如今,雍京城內的大小官員們無不風聲鶴唳,生怕因着新政一事牽連到自己,紛紛明裡暗裡與新政劃清界限。
這一個月的時間,知道朝中風聲和消息的,已經不侷限於雍京這些京官了。
朝中局勢大變的消息,似同那初夏的風,迅速的吹向了華朝各地。
如今左相當權,勳貴們壓制住了新政派官員!
這個消息爲整個官場所知曉後,原本稅改的大好局面瞬間開始慢慢的翻盤。
首先是各地的世家們又開始威迫地方官員在稅賦上做手腳,其次各地的官員們也開始觀望起來,一時間也不敢得罪那些世家大族,竟然也對世家們重新更改田策稅收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自順德帝殯天之後,顧雲浩便令巴九去了鄰省的鄉下查探情況。
聽聞巴九帶回來的消息,顧雲浩一面覺得在預料之中,一面又覺得難以接受。
努力了那麼久的稅改,就這樣化爲紙上談兵的虛無了……
都察院乃是在孫惟德的麾下,他如今調任到都察院,可以說稱得上是比較安全的。
但是因着孫惟德的蟄伏,都察院近來也很少參與朝中官員的彈劾跟覈查之事,基本都是由大理寺跟刑部在負責。
顧雲浩等一衆都察院官員都相對而言算得上是比較清閒的了。
“大人,咱們真的要這樣看着麼?刑部跟大理寺那些人現在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原本陛下是下令三司會審,可那兩家壓根都不把咱們這邊的話當回事。”
眼看着刑部跟大理寺這樣擺到檯面上來相助杜允文,一同對付戶部的官員,都察院的御史們也有些坐不住了,當下便有人向着陳雲華建言要打壓打壓刑部跟大理寺。
“不可,此乃右相大人的吩咐,咱們只需遵從便好。”
陳雲華卻是搖了搖頭,說道:“再則你且看看,每每左相等人彈劾官員,陛下下令三司會審,那可都是讓刑部那邊主持,難道還沒看出什麼端倪麼?你要記着,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是刑部那邊一手遮天,咱們都察院也只能看着!”
陳雲華說這話的時候,跟前並沒有幾個人在,剛巧顧雲浩便是其中之一。
這個時候,顧雲浩自然是對陳雲華歎服不已。
不愧是師祖手下的得力之人,果真是看得通透極了。
不錯,近來杜允文左相一黨彈劾了不少官員,其中有八人,元化帝都是下令了三司會審,且全部都下令由刑部主持三司會審之事。
眼下陶明哲分明是已經跟杜允文勾連到了一起。
杜允文這邊彈劾官員,元化帝卻是在那邊下令由刑部主持三司會審。
要知道刑部跟大理寺那可都是陶明哲的人。
讓刑部主持三司會審,那跟直接給那些被彈劾的官員定罪有什麼區別?
因而,顧雲浩也是猜測,只怕早在杜允文彈劾之時,元化帝便是已經捨棄了這些官員,因而索性直接交由陶明哲去定罪就是了。
顧雲浩想到杜允文身後的那些勳貴大族們,不由也是頭皮一麻。
看來,軍中那邊只怕面臨的壓力不小。
只是不知道軍中到底是有多大的動靜,才能讓元化帝如此退讓。
不錯,退讓!
元化帝現在確實是在向杜允文退讓,爲此甚至不惜捨棄那些在戶部任職的新政派官員。
看着眼前的行事,顧雲浩更是讚歎孫惟德的算無遺漏。
還真是如師祖所說的那樣。
若是勳貴們齊了心,軍中那邊的壓力一下來,元化帝真的是扛不住的,如此,還真的是會放棄文臣這邊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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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至此,顧雲浩心中一顆心慢慢地往下沉,整個人也從開始的焦慮痛惜,慢慢變得平靜淡漠起來。
就這樣,隨着杜允文的步步緊逼,勳貴們也聯合起來,通過軍中的威望和印象開始逐步向元化帝施壓。
戶部的官員接連受到彈劾,又紛紛被刑部跟大理寺查出問題,一時間幾乎每一天都有戶部的官員被革職或是貶官。
就連顧雲浩的老上司,閩省清吏司的郎中陸安寧,也是被彈劾了,最後以受賄五千餘兩的罪行,被革取了戶部郎中一職,貶爲合陽縣丞。
隨着戶部的官員接二連三的被彈劾,季銘一黨的有些人也漸漸有些坐不住了。
就是戶部的一些官員之間,也開始紛紛向杜允文左相一派投誠,並且甚至有人轉身成爲左相一派的馬前卒,直接奏言彈劾曾經的同仁。
五月底,朝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