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破廟夜話

狂風落葉之後,婁夏沒死,他仍站在那裡。

婁夏直勾勾的望着眼前這位突然出現了蒙面黑衣人,他與這位蒙面黑衣人算是舊相識了,上次就是此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殺了自己的義父,而讓婁夏疑惑之處也在這裡,此人爲何要救自己?

而此刻,歷晉南的目光之中充滿驚詫和難以置信,他呆呆的望着不遠處躺在血泊之中已然千瘡百孔的兩位手持重劍的武士,他們的身體竟然被柔軟的樹葉洞穿,就算是鐵箭也難以如此。

“你爲何要救我?”婁夏問道。

“我說過我和你父親乃至交好友,故人之後我焉又不救之理。”黑衣人微笑着說道。

當黑衣人開口一說話,婦人的目光立刻向着黑衣人這邊投來,她眼神中有着和歷晉南一樣的驚訝與難以置信,但她眼神之中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種情緒像極了闊別重逢的激動,而這份激動之中又帶着慌張和不安。

“這個人的聲音和他好像,但他明明已經葬身火海,不!這一切一定是錯覺!”婦人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

婦人口中的他是誰?而他爲何又會葬身火海?

黑衣人朝着兩名手持重劍武士屍體旁走去。

“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們是誰?”黑衣人笑了笑說道。

婁夏捂住胸口緩緩走上前去,黑衣人以掌力擊碎兩名手持重劍武士頭上的鐵皮頭盔,望向二人的臉龐時婁夏不由的大驚失色。

“青州劍王青石玉,藍州劍王藍石玉,怎麼會是他們二人?”婁夏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說道。

“花淵遠比你想象要複雜很多,七州花淵看似分踞七州從無往來,但實質上七洲花淵都一樣,它們本質上都是花淵。”黑衣人說道。

“此二人曾在赤州英雄臺與我交手數次,他們爲何要故意相讓敗於我?這對他們來說有什麼好處?”婁夏問道。

“七州是謎,花淵更是謎。”黑衣人說道。

說罷,黑衣人轉身朝着密林深處準備離開。

“站住,你我之間還沒了斷。”婁夏說道。

話音剛落便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舊病再加上剛添的新傷,此刻的婁夏已經虛弱至極,行走都成問題更別說殺人報仇了。

“想找我報仇,你最好留住你的小命,記住爲了一些不想幹的人送死不值得,千萬別犯你父親當年犯的錯誤。”黑衣人叮囑道。

“我父親當初犯了什麼錯誤,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婁夏喊道。

婁夏欲追上去,豈不料走了兩步便無力的倒在地上。

黑衣人似乎也沒有準備回答婁夏的問題,徑直朝着密林之中快步離去,在與婦人擦肩之際黑衣人無意放慢了腳步,雙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

婦人不太確定對方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個人,而黑衣人的眼神中則充滿了憤怒,這份憤怒是那樣的篤定、那樣的堅決,直到黑衣人消失不見之後,那份怨氣依然令婦人心有餘悸。

“到底是不是他?難道他真的沒死?他已經知道了當初發生的一切了嗎?”婦人低聲自語道。

此時,一連竄的疑問在婦人腦海中涌現,想必她當初一定有負她口中那個他,否則這麼多年過去她何故還如此戰戰兢兢?

“娘,你快過來幫我搭把手啊。”歷晉南朝着婦人這邊喊道。

想入非非的婦人在歷晉南這麼一喊之中終於醒了過來,兩人一左一右扶着傷重的婁夏順着密林向東的小路走去。

一路上三人心中都各暗心事沉默不語,婦人仍在回憶方纔那黑衣人的眼神,歷晉南則不時的打量身旁這個捨命相救的男人,而此刻婁夏應該在想如何繼續掩飾身份,他知道當他使出隔世劍法時歷晉南便已經認出了他。

沉默了很久,歷晉南終於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大哥。”歷晉南在婁夏耳旁輕輕的叫道。

婁夏愣了愣神,他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無論歷晉南如何盤問他都會做到泰然若素閉口不忍,但他沒有想到歷晉南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大哥”這兩個字,所以婁夏還是顯得有些不淡定,但僅僅是一瞬間而已,很快他又恢復目光冷峻外面看上無波無瀾。

“你認錯人了。”婁夏冷冷的說道。

“雖然你故意壓低聲音不讓我發現,但是隔世劍法偏不了你,你的身形、你的姿態和你舞出的隔世劍法都在那個晚上深深的刻進了我的腦海,我知道你還恨我、不肯原諒我,但爲何你還要出手相救?”歷晉南哽咽的說道。

“你都說了你大哥恨你,既然恨你又怎會救你?我救人只不過是出於江湖道義而已;至於你說的隔世劍法,我也不知道那是種什麼劍法,我用的只不過是救人的劍法而已;你說我與你大哥身形、姿態一致,這個我沒辦法解釋,也許只是你的幻覺。”婁夏冷冷的回絕。

“既然如此你能否摘下面紗讓我一睹真容?”歷晉南問道。

“既然我蒙面便不願見人,我相信你不會去爲難一個剛剛對你捨命相救的人。”婁夏巧言推脫道。

“但......”歷晉南剛蹦出一個字便立即被婦人制止了。

“既然大俠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我們也就不要再強人所難了。”婦人叮囑歷晉南說道。

歷晉南雖然不在詢問,但心頭已經認定此人就是婁夏,普天之下能捨命相救歷晉南的人不多,除了婁夏和李鬼找不出來第三個,李鬼已墜落懸崖,所以歷晉南認定婁夏也是無疑的。

天黑之前,婁夏、歷晉南與婦人一行三人終於繞過了密林走出了赤州界。

雖然地界之別對於花淵殺手來說根本沒限制,但至少出了赤州之後的路花淵殺手們也不太熟,這便給三人一行造就一些時機,一時半會兒花淵殺手們應該很難找到他們。

歷晉南和婁夏重傷,婦人一路顛簸也甚是疲憊,前方有一座破舊的山神廟,深秋風冷又多雨水,所以三人決定在山神廟休息一宿再趕路。

三人坐在火堆旁,歷晉南連連打着呵欠已是睏意十分。

“南兒,你累了就休息吧。”婦人關切的說道。

“我沒事,他傷的比我重,我必須守着他。”歷晉南望着婁夏說道。

“我沒事,如今出了赤州界,花淵殺手一時半會兒也追不上來,你休息吧。”婁夏也勸說道。

在婁夏和婦人的勸說下,歷晉南也放下心頭芥蒂倒在一旁睡去。

想着白天發生的事情,婦人心頭又開始七上八下,而一旁警覺的婁夏自然也發現了婦人的情緒變化。

“夫人深夜不睡在想什麼呢?”婁夏問道。

“大俠,我有一事想問你,不知你是否能實言相告?”婦人問道。

“夫人請講,在下所知定當實言相告。”婁夏說道。

“今天突然出現救我們的那位黑衣人是誰?”婦人問道。

“實不相瞞,我與他也不過一兩面之緣,在不久前此人曾殺害了我的義父,但他卻幾次相救於我,可是我到現在還未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婁夏說道。

“哦,原來如此。”婦人說道。

聽後,婦人心中一陣落寞。

“婦人爲何提及他?”婁夏好奇的問道。

“他很像我的一個故友。”婦人回答道。

“那你這位故友呢?”婁夏問道。

“二十三年前我的這位故友便葬身火海,我一直以爲他已經死了,卻不料今日出現那黑衣人聲音和身形都與我那位故友極度相似,所以纔有此一問。”婦人說道。

婁夏望了望歷晉南,確定對方已經熟睡之後,婁夏才又望向婦人這邊。

“想必這位故友與夫人交情絕非一般吧,能聊聊嗎?”婁夏問道。

婦人望了望熟睡的歷晉南,又望向婁夏這邊輕輕的嘆息着。

“這位故友是我第一任相公與我感情甚好,我與他相愛之後還生下一子,可惜我家爹孃不同意所以我們便兩散了,最後一次收到他的消息便是聽聞說他不幸葬身一場意外大火,而我們那苦命的兒子也就此沒有音訊。”說到這裡婦人幾度哽咽。

“婦人請節哀,人死不能復生,只是不知你家爹孃爲何不同意你們的婚事?”婁夏好奇的問道。

“那時我出身於赤州富商之家,而他則來自城外普通農家,由於世俗和門庭之別所以爹孃十分反對幾次以死相逼,所以......”婦人慾言又止的說道。

“二十三年婦人還未放下這段情感,那人如果知道也會高興的,這世道的世俗和門庭不知害了多少相愛的情侶,但是又能怎樣呢?世道需要向前就必要會淘汰,有淘汰就必然會有差距,上天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婁夏勸慰道。

“我乃一界女流,無法去尋找我那遺失的兒子,更不敢將此事告知南兒,所以我想請大俠幫我留意一下。”婦人說道。

“在下行走江湖倒也可以幫婦人,但你兒子有何特徵能否告知?”婁夏問道。

“算算日子,他應該都已二十八歲了,除了年紀之外再無其他。”婦人說道。

人海茫茫僅憑一個年齡,婁夏又該去哪兒找?

但望着婦人那迫切和無奈的眼神時,婁夏卻又不忍婉言拒絕,思考片刻之後婁夏點了點頭。

夜一點點變深,在婁夏的承諾下婦人低落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了。

廟中歷晉南母子相繼睡去,只剩下婁夏一人孤坐原地,望着眼前的母子二人,婁夏先是笑了笑而後眼眶之中又泛起了淚花,淚花在火光下盈盈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