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王光革去許將軍的全部官職和俸祿是不夠的,除非也把他變成通緝的欽犯,否則他是不會反叛的。”孫可望和許平相處多年,他有種感覺其實這個人該是保皇黨而不是叛軍纔對,只要不把他開除出軍隊並進行通緝,孫可望很難想像許平會主動叛變。從南方的一些消息——包括南方軍校的教材看,孫可望覺得許平夠能忍的了,要是新軍那幫腦生反骨的將領受一成類似的委屈,早就掀旗作亂了:“可是你覺得順王會犯這種錯嗎?會給許將軍逃亡的機會麼?”
“嗯,”李奉教承認孫可望說的有理,時逢亂世,大家叛來叛去如同家常便飯一般,像許平這樣沒有背叛軍官職責的人是很少見的,黃石集團自不用提,幾個心腹拿着大明的最優厚的武官待遇躲在暗處拆大明的臺,更下面的一羣投來倒去除了自己從來就沒忠誠過誰,就是許平的很多手下投奔闖營時也是帶着朝廷給的軍官身份的。制憲會議就覺得如果許平不願意到南方軍隊中效力的話,如果他願意投降制憲會議本還有意把河北封給他,許平若是答應不搗亂的話議會將很放心,三十年後交權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波折:“確實如此。”
淮安府,被認定貪墨的騎兵將領王恭一直被關在大牢裡待審,臨陣換帥後他仍然用以前的規矩管理部下,儘管有很多同僚把軍隊視爲掙錢的工具,開始和地方豪俠勾結經商,讓他們爲自己受保護費,但是王恭卻一絲不苟地堅持許平定下的規矩,爲此和同僚鬧得很不愉快,上司不喜歡他、下屬中也有人覺得他斷了所有人的財路。
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喧譁,隨着一陣凌亂沉重的腳步,王恭看到老部下吉懷愚帶着幾個騎兵衝過來,動手給他解開門上的鐵鏈,接着就把大門拉開。
“大人,”吉懷愚叫道:“快走!快走!”
“出什麼事了?”王恭看到部下們居然來劫獄,不禁大吃一驚:“你們不要命了麼?”接着王恭就勃然大怒:“你們是要陷我於不義嗎?任憑那些小人如何血口噴人,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被你們這麼一鬧,我一身清白也沒人信了。”
“別提了。”吉懷愚和另外幾個人進門就把老長官從地上架起來,不由分說拖着他往外面走:“明狗殺過來了,大勢已去。”
“什麼?”被關在牢裡的王恭一直不知道外界的動靜,他住在戒備森嚴的單人牢房裡,獄卒也都是上面挑選的,被嚴令不許與他交談。
吉懷愚和另外幾個騎兵軍官七嘴八舌地告訴他,明軍從多面同時向江淮順軍方向發起了進攻,明軍的隱蔽行動做得非常好,一直到兩天後順軍方面才發現自己處於對方的全面進攻下。而許平苦心經營的江淮防線並沒有起到什麼大用,明軍對各處的暗堡、陰壕似乎瞭解得很清楚,對順軍的兵力分佈也很清楚,幾乎所有的主要攻擊都打在順軍的薄弱環節處,而且還有大批僞裝成商隊的明軍已經先於明軍主力越過了邊境深入到順軍後方,他們在明軍發起總攻的前後在順軍後方點火,干擾順軍的通訊,爲明軍先頭部隊提供情報,甚至還有的明軍滲透部隊直接就偷襲攻佔了一些堡壘爲明軍的後續進攻開路——很多順軍哨所已經習慣於收取賄賂,對這些出手慷慨的商隊毫無戒心。
“劉帥何在?”王恭大叫一聲。
“劉帥已經跑了。”明軍並沒有直接進攻揚州這座堅固的要塞城市,而是迅速攻入戰區縱深,在許平的計劃裡揚州是一個重要的眼睛和阻礙明軍運輸的要點,主要爭奪的焦點則是圍繞在如何保證揚州和後方交通暢通上。明軍也是這樣認爲,只要成功掃蕩了順軍後方,那麼揚州就是一座孤城而已。
意識到明軍有把江淮地區順軍一網打盡的危險後,劉芳亮迅速帶着親衛跳出了順軍的包圍圈抵達了安全的後方,但這影響了順軍整體指揮,明軍沒有受到統一指揮的反擊和抵抗,明軍留下部隊圍困那些鬥志旺盛的順軍據點,避開小股堅決抵抗的順軍部隊,主力正在大步前進橫掃整個江淮戰場。
“明軍到哪裡了?”王恭急急忙忙地問道。
“已經離山陽不遠了。”一個部下答道,明軍的先鋒已經逼近,府城一片大亂,所以他們來解救王恭都沒有遇到抵抗。
“山東節度使大人呢?”
根據許平事先的計劃,如果明軍攻擊揚州那麼就要在那裡消耗明軍的攻擊動量,如果明軍敢不顧揚州向北進攻淮安府,那麼揚州、鳳陽各府的順軍就會集中起來發動反擊。但在許平的計劃裡,同樣考慮到最壞的情況,那就是:如果明軍擁有絕對優勢迫使每一處順軍都處於守勢,然後再攻擊淮安的話,淮南的順軍必須竭盡全力死守——即使面對最不利的局面,鳳陽府和廬州府的部隊也可以退向河南,但是如果淮安府被切斷,那麼揚州府的大批順軍就會陷入重圍,被切斷退路和糧道,因此許平親自對每一個駐紮在淮安府的順軍軍官交代過,如果最壞的情況出現,他們必須在這裡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跑了!”吉懷愚簡短地答道,現在淮安府的順軍由陳哲統一指揮,得知明軍大舉進攻後,陳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動用所有的順軍輜重馬車,把他最近掙來的財富運回山東。一直到劉芳亮撤到安全的後方並且明軍攻入淮安府後陳哲還沒有運完,雖然最近幾個月隨着商路開放陳哲積蓄了非常驚人的財富,但是也沒有多到順軍輜重隊都運不光的地步,這是因爲陳哲的徵用令並沒有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很多低級軍官最近也都大大擴充了他們的家財,還在揚州一帶娶了新妾,在得知明軍大舉進攻後,幾乎所有人都作出了山東節度使一樣的反應,到處蒐羅車輛搬運自己的家小和財產去安全的後方,很多軍用車輛就此一去不復返。明軍已經逼近,而陳哲手邊依然沒有能組織起強大的反擊部隊,因此山東節度使喪失了堅守的信心,帶領他的親信部隊撤離淮安返回山東。
又一次走到光天化日之下,王恭呆呆地看着混亂的城內,四座城門洞開,炮位旁沒有士兵,城樓上也見不到站崗的士兵。
“我不走,”王恭甩開了他的部下:“大將軍說過,我們要堅守淮安,直到最後一口氣,不然就是把揚州府的數萬將士推入死地。”
不顧衆人的反對,王恭衝進了被山東節度使遺棄的指揮部,他找到了一塊慌亂中遺留的印信,馬上以陳哲的名義起草了大批的命令,王恭先是下令關閉城門,然後命令人立刻把這些撤退令送去揚州各地,讓守軍們馬上通過淮安府撤向山東。
同時王恭還讓吉懷愚去給徐州府等地通報,讓他們做好接應敗退部隊,抵抗明軍維持退路暢通的準備,把吉懷愚趕出府城時王恭對他叫道:“我死也不走!大將軍回來時還需要這些軍隊,他需要揚州軍進行防禦和反擊!”
雖然王恭竭力加強防守,但是到下午時,他依舊連各個城門的守衛者都沒能配齊,更不用說保衛城牆的士兵。
看着那些空空如野的炮位,一個志願留下來和上司堅守的騎兵自嘲地說道:“明天一早等明軍到了,他們會先用一刻鐘確認我們確實是在玩空城計,然後再用一刻鐘開進城內把我們殺光!半個時辰,不知道有多少揚州兵能在期間逃走。”
不過第二天明軍竟然沒有抵達城下,大概一路急行軍讓明軍的先鋒也感到疲憊需要稍微休息下。
而這時王恭已經攔住了幾股從城外通過的敗兵,其中一些官兵王恭看着有點眼熟,有幾個軍官好像也在河南曾經見過:“明狗回來了,你們還記得你們死不瞑目的親人嗎?如果不記得了就繼續向北走吧,如果還記得的話就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
在王恭的努力,他部下預言的半個時辰最終變成了三十三個日日夜夜。
此時攻破淮安城西門已經有四天之久,明軍通過慘烈的巷戰壓倒了頑抗不已的敵人,把最後的一批抵抗者圍在府城的衙門中。
負責攻擊淮安正是易猛負責指揮的第七軍,下轄的三個師加上軍屬獨立部隊共計有五萬兵力,他知道進攻的總指揮官黃乃明對自己的進度是很不滿的,因爲數以萬計的李順揚州軍立利用這個時間從明軍的羅網中脫逃。
已經幾天幾夜沒睡的王恭最後一次登上衙門的內牆,環顧了一圈衙門外院裡黑壓壓的敵軍,退回內堂后王恭下令給木材上澆油準備點火:“誰想離開,現在還來得及走。”
留在內堂裡的順軍人人帶傷,能站起來的都已經不多,聽到王恭的問題所有的人都大聲說不,那些已經說不出話的傷兵們也用盡最後的力氣搖頭。
王恭沒有再多說,這些順軍就是投降多半也沒有好下場。那些之前收受賄賂、貪污腐化的順軍軍官是可以被赦免的,因爲他們已經證明了他們可以被收買,那麼制憲會議就沒有必要把所有的人都推給敵人,但赦免令仍然不會授給那些廉潔忠誠的順軍將士,因爲他們依舊會是威脅。
對於類似王恭這樣的軍官,和有戰鬥經驗的士兵,明軍會把他們排在牆邊然後集體槍斃:釋放這些人就意味着他們可能會有一天在補給充足和許平的領導下繼續同明軍作戰;而關押他們的話爲什麼要用納稅人的錢養他們的敵人?
火舌輕輕地舔食着那些塗滿油脂的枝杈,發出越來越明亮的光華。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忍辱負重的百姓。”
突然有一個士兵開始小聲的唱起來,王恭楞了一下,許平離開後這首歌被丞相府宣佈爲禁歌,不過私下裡士兵們還會唱,如果不是太明目張膽軍官也未必管。想到自己和這些部下後片刻後的結局,王恭沒有阻止而是和他們一起唱起來:“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爲真理而鬥爭。”
當唱到那句“舊官府打個落花流水”時,王恭和其他順軍官兵的臉上都顯露出激動、驕傲之情,他們興奮地打着拍子,又一次沉浸在對戰爭初期的回憶中,幾個胸口受傷無法發聲的傷員雖然無法跟着唱,但此時也用力擡起身體,奮力揮舞着手臂無聲地大聲叫着好。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獸,吃盡了我們的血肉。
一旦把他們消滅乾淨,鮮紅的太陽照遍中國。”
聽着裡面傳來的慷慨歌聲,易猛和幾個參謀望着從衙門內院升起的火光和濃煙,有人不解地說道:“這是我們的歌。”
“可憐的闖賊,連首自己的歌都沒有了。”一個參謀輕蔑的冷笑了一聲。
這時縣衙已經被滾滾的火光完全地吞沒,灼人的熱浪迫使明軍士兵也不得不退開到遠處,但是激昂的歌聲依舊不絕於耳: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徹底被燒成瓦礫的衙門內院沒有去檢查的必要,全城大搜的明軍從巷戰的死人堆裡又找到了一些只是負傷暈倒的敵人,在太陽落山前,這些俘虜就被帶到衙門的廢墟旁,讓他們一批批地背靠着還微微發燙的牆壁站好。
看着對面成排放落的漆黑槍口,一個順軍士兵嘴脣抖動着,看着面前的明軍:他同鄉的死敵、他親人的死敵、他本人的死敵——被王恭在城外攔住,響應他的號召進城和明狗決一死戰時,這個士兵就沒想過能活着出去。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這個士兵突然也大喊起來。
此時槍聲響起,才唱了半句的順軍士兵身中數彈,和其他同伴倒在一起,明軍上前把這些叛賊的屍體拖開,然後再換一批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