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來沒有這樣坦白,在心中壓了許久的一片烏雲漸漸飄走。?

再擡頭時,已是雙目清明。?

“所以,今後我會待你好,只是同房一事我辦不到,如果我這麼做了,無論對你對他都不公平。”?

那女子聞言,像是受了莫大的打擊,搖晃着起身,走至桌前。?

想要扯下喜帕,吃力的擡起手。?

“你?”罪惡感讓皇甫桐不由地走向新娘。?

卻見那人向後栽倒,眼疾手快地扶住軟下的身子。?

喜帕悠悠的飄落,新娘的髮髻摹地散開,珍珠瑪瑙落了一地,噼裡啪啦地散開。煞演了一場“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戲。?

抱住懷裡的身子,急切地喊着女子的名。卻在看清楚那人的容貌時,由“笙”硬生生地改成了“燁”。?

少年的眸子亮着,朝他一笑,便脫力地癱軟在寬闊的胸膛裡,沒有動靜了。?

“燁!”來不及多想抱着懷裡的人,輕輕地放在牀上。?

把了把少年的脈,弱得嚇人。?

一時間六神無主。?

燁怎麼會身着紅裝出現在房裡。這麼說剛剛和他拜堂的人是燁??

那麼方纔的一席話?少年豈不是全聽了去??

“燁!”雖然心存疑惑,但當下把少年喚醒是最重要的。脈象甚虛,不知是否是中了毒。?

“燁!”掐着少年的人中,想讓少年清醒。?

皇甫燁吃力地睜開眼,桐忙扶他起身,在其背後貼心地墊上一個軟枕。?

“你怎麼會在這。”見少年稍微緩過神皇甫桐忙問。?

“我說過吧要和桐成親…現在…當然要履行諾言。”?

“什麼?”汗從額頭滲出來,暖爐讓整個房間都很溫暖。“成親!你到底在胡鬧什麼?笙呢?笙去了哪裡?”緊緊抓住那人的肩,也顧不得自己是否會弄疼了他。?

被抓得很疼的燁楚起了眉,卻很快笑開了:“笙?你剛剛說你心裡沒有她。”虛弱的笑靨上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你還說你愛的是我。”?

“你…”被少年輕聲卻咄咄逼人的話嗆得無法回絕。皇甫桐只好幹瞪着眼睛:“告訴我!笙去了哪裡?是不是你?你把她弄哪去了?”?

“我?”皇甫燁像是懷疑起自己的聽力來了,微眯的鳳眼忽然睜大:“你是說我嗎?”?

“是不是你把她…”?

“是!”扯起驕傲而不近人情的笑:“是我把她禁足了。對了,我不僅把她禁了足,還使了手段讓她永遠不能出現在你的面前!”?

一場歡喜,一場空。?

剛剛還滿是蜜意的人,忽地冷下臉來,這讓皇甫燁覺得可笑。?

他的執着就換來這個結果麼??

“你把她怎麼了!”自知胞弟毒辣的手段,皇甫桐不由地放大了聲音。若那女子真被燁所害,那麼自己就真的負了她。?

“我把她殺了。”?

皇甫桐的臉色更陰沉了。?

燁卻不顧這些,他想要挑逗對方的耐心輕笑出聲來:“我不僅殺了她,還把她丟去了護城河,讓她永遠沉在河底,讓她屍首無存…你哈哈哈哈哈…永遠不可能再見她。”少年語末竟狂笑起來,笑得淚都出來了,一種莫名的疼痛侵襲着他,從心臟起散至四肢百骸。?

望着少年,皇甫桐的心有些涼。“你…怎麼這樣狠毒?”?

“我狠毒?”少年被這種定位驚了一跳,擡頭看着日日入夢的人恍惚道:“你說我狠毒?”?

皇甫桐黑色的瞳猛地一緊:“你要怎麼對我…都無妨,何必、何必牽扯到無辜的姑娘身上?”?

怎麼對我都無妨??

皇甫燁的表情僵住了…?

他能怎麼對桐?除了愛他還有力氣作別的事嗎?怎麼對?他捨得怎麼做?又能怎麼做??

“你不該…她是無辜的。/WWW.Sxiaoshuo.com?最快的小說搜索網/”皇甫桐後退了幾步。?

無辜?那女人是無辜的,那麼他呢?他就是死有餘辜麼??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他在自己給自己掘的墳墓中躺了十七年…也是時候解脫了。?

默默垂頭?

仍然不死心地喊那人的名:“桐,別離我那麼遠…過來。”?

皇甫桐痛看着少年憔悴的淚眼,猶豫了一剎,終於還是抵不住少年連續滴下的淚走到了牀邊。?

“你坐下來,好不好?”皇甫燁的聲音忽得輕了下去,彷彿說話是很吃力的事情一樣。?

“燁,你中毒了?”胞弟的臉寥白得嚇人,又想起前刻虛弱的脈象。皇甫桐顧不得進一步追究,慌忙坐下,緊緊握住少年冰冷的手。?

“毒?”迷茫地擡頭,望進皇甫桐的眸裡。那雙瞳深得像要把魂吸進去一般。?

他的確是中毒了。?

“你的脈象很虛,像是中了什麼毒。”?

“嗯。”少年艱難地側過身貼着皇甫桐的耳朵:“我知道那是何毒。”?

“什麼?”聲音太輕,皇甫桐聽不清。?

少年一笑,瞥眼,不再看他,自言自語道:“那毒叫‘皇甫桐’。”這輩子都解不了了。”?

“燁?”見皇甫燁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皇甫桐急了。?

“你…我…我立刻傳太醫…你在這躺着…哪…。哪都別去!”?

倏然起身,慌慌張張地開門,剛出去就迎面撞上了懷抱着藥箱的公輸月。?

頭也不擡地繼續往外衝,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扯進了房。?

“放開!”?

“閉嘴,否則我就毒死這小子。”?

“毒是你下的?”?

皇甫桐瞳中含火。?

公輸月目中凝霜。?

剜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那門口呆立着急瘋了的人,兀自除下皇甫燁的衣物。?

“咳…咳咳…咳”皇甫燁抓住公輸月的手,示意他慢些行鍼。讓皇甫桐近牀。?

被點名的皇甫桐疾步走向燁,擔心地望着少年蒼白的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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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你離我近些。”?

聞言忙俯下身子,任少年微熱的呼吸掃過鼻尖。?

少年不說話,只伸出手仔細地撫摸着眼前英俊的面容,久久凝眸,像是要把這人的影子刻入心裡,隨他一起走。?

公輸月看着少年近乎貪婪的眼神,一時間入了神。曾幾何時,翰也是這樣伸手絕望地撫着他。那種表情就像深陷黑暗而茫然不知所措的迷途人突然看見了一盞燈…?

燁覺得悲哀,卻在望到桐眼底的慌張時,意外地感到了幸福。?

那個人會着急,是不是表明他還在意着自己??

這病入了骨,治癒的希望渺茫。雖然公輸月不明講,但就那拼死挽留,不讓他參加婚宴的舉動看——?

無論天公如何垂憐,他此次都是凶多吉少了。?

桐的心太遠隔着紗,讓他無力再去抓。可桐的模樣、形容、笑貌他還抓得住。只要狠狠地看,拼命地想…總會帶走些記憶的。?

本以爲自己聽到了的桐的心聲。?

可一句“狠毒”,一詞“無辜”就足夠讓他飄移不定,死上一萬次了。?

他守了十七年,等了十七年,爭了十七年,愛了十七年。?

到頭來,即使失去了一切,至少還有一段記憶,一場夢。便也不枉此生了。?

“桐,咳咳…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別說難聽的…我狠毒…我已然知道…你說些誇我的好不好?像是…咳咳…咳咳…”喉頭一陣腥甜急忙去壓,卻不料被涌上的血嗆得連連咳嗽。?

皇甫桐輕輕地拍着那瘦削的背。?

“你…講些哄他的話吧,此刻不講,以後…沒機會了。”默默地垂下眼,提醒着身邊的皇甫桐。?

這是什麼意思?震驚地轉臉望了一眼公輸月,在看到對方強抑的淚時才忽然醒悟。?

“他怎麼了?”?

公輸月不說話。?

“你到是說啊,燁到底怎麼了?不是中毒麼?”?

“若只是中毒倒還好些。他害了癆病。看這情況應該是半年前的事了…能撐到現在已經是萬幸了。”?

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仍在聽到實情後,忍不住一陣眩暈。?

他開始明白爲什麼從半年前起,燁便糾纏着他要求成親。?

他開始明白爲什麼數月前的那晚,燁會那樣傷心。?

他開始明白爲什麼燁會迅速消瘦,憔悴不堪。?

他開始讀懂燁的淺笑,燁的執着,燁的努力,還有燁的詩。?

半花半月半人間,玉屏燭扇掩華年。?

醉憶此生一廂夢,但求來世兩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