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宣帝中興

(第七十章)

特意問過慕莊, 說慕子衿不在宮中,方纔敢走的。偷偷摸摸的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

縱是如此,仍在城門下遇見了他。一騎黑馬, 立在道中, 手執長戟, 阻她去路。

“我留不住你, 對不對?”他直接一句。

“阿紫, 來日方長,待風停雨住,總會再見。”她不確定他聽不聽得懂“風停雨住”, 畢竟他還小,不諳世事。總之現下, 非走不可。昌雲的十萬兵馬還等在半路, 不能讓他們提前抵達樂邑, 入了封蒙麾下。

“要走可以。只是,你要跟我戰一回合。你若贏了, 我讓路,你若輸了,再留三日。”

“阿巾——”

“開戰!”他立馬揮戟,挽個槍花。延俊看了薄媚一眼,拔劍驅馬上前。

“不是你。”慕子衿用戟尖指了指薄媚, “是她。”

薄媚只得上前, 接了延俊的劍, 看着慕子衿, 苦笑道:“子衿欺負我, 我不會武。”

“這麼多年,終於叫對我的名字了。”慕子衿強笑一笑, 卻將手裡的長戟扔給城門守衛,自懷裡掏出一把金燦燦的東西來,分開來兩件,一件自己留了,一件扔到薄媚懷裡,“知道你不會武,我們來比九連環。誰先解下八環,誰贏。記住,不許解下最後一環。”

薄媚剛想說小菜一碟,一看手裡的九連環卻哭笑不得。他竟把她的那隻九環都焊死了,莫說解得快慢,乾脆就解不開。擡眼看到他得意神色,簡直幼稚。

“怎麼樣?願賭服輸,留下來陪我三日,三日後我保證再不生事。”

薄媚還未說話,延俊已過來一劍挑了她手裡焊死的九連環,揮劍從中劈了兩半,九環紛紛斷裂落地,他急切提醒道:“公主殿下莫再陪小孩子玩鬧,此去昌雲界還要兩日,刻不容緩!”

薄媚一驚,下意識去看慕子衿。他雙眼死死盯着地上七零八落的金屬,一臉愕然無措,像是不知發生了什麼,又漸漸變成失望,而後絕望,自己手裡的九連環也不自知越攥越緊……他這表情,看得人心疼。“阿巾,對不——”

慕子衿決絕瞥開眼,不知是否錯覺,他眼中隱有淚光閃閃,然仍是昂首挺胸,咬着牙,一勒馬走開:“我輸了,你走吧。”

薄媚無言以對,左右是非走不可的,再解釋也是多餘。便什麼都沒說,縱馬出了城。

奔出去老遠,薄媚立馬回望,只見慕子衿枯站在城樓之上,迎着風,癡癡望她離開的方向。這孩子啊,竟把她當成至親一般依賴,他兄弟不過二人,差了十多歲,沒有別的同伴,更沒有姐妹相親,她出現在他最黏人的年紀裡,四年朝暮相伴,自是當成了親人般依賴。如今他孃親又去了……他該是怎樣的渴望她留下,渴望她如母親如姐姐般疼惜他陪伴他。可是她不能。

城樓上又出現一個人,她遠遠看去,那身形……天青色深衣,一襲墨染月白的對襟罩袍,蕭蕭肅肅,分明是慕廣韻。他也望了望她的方向,只望了一望,不多一眼,轉身將慕子衿按在自己懷裡,用高大身軀將他擋了個嚴嚴實實,彷彿不叫他看什麼生離死別的場景似的。

她懷疑慕子衿是哭了。卻又不信。慕子衿倔強堅強,不會爲此事流淚。只是心裡有些奇怪,慕廣韻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對這個手足至親的弟弟,又是怎樣感情?他前日明明縱火燒了他母親的靈堂,叫囂要與慕子衿奪位,眼下卻又如此溫柔可靠地抱着他……

“阿衿,”慕廣韻在少年頭頂淡聲道,“慕家的風雨,哥哥來擔。你傷心難過,只這一次就好。”

……

爲何千里迢迢而來,絕口不提借兵之事?因爲計劃有變。

就在抵達軒丘的前一天,薄媚得到樂邑急訊,說昌雲國秘密傳書,願派十萬兵馬勤王。天子問薄媚此事是否可信,是否可行。薄媚當時仍有些顧慮,心想昌雲與蒼慕向來同聲同氣,且以蒼慕爲尊,如今蒼慕不表態,昌雲卻主動請纓,會不會有詐。

直到入住執古宮的第一晚,有一婢女神神秘秘尋來她住處,自稱是凌夫人生前貼身侍婢,遞上一封凌夫人遺筆密信。

信上說,昌雲近年國力衰微,周圍一衆大國虎視眈眈,身爲昌雲王室,深感岌岌可危。已薦兄長即昌雲國君建功立業,擁君勤王,惟願此戰勝後,天子庇護,晉升爵位,得以與激雷、蒼慕、落霜等大國勢均力敵,不必再受威脅,時刻自危。

信的最後說,老婦身嫁蒼慕二十載,以夫爲綱,忠於蒼慕。垂死回顧,憾未能爲故國出力半分,故出此策,助國復興。盡力而爲,究竟如何,唯聽天命。

她絕筆之書,字字真切,薄媚覺得沒什麼可疑,甚至有些欽佩感動。一個女人,二十年守護夫家,儘管知道夫家的強盛可能會對故國存亡造成威脅,而生命盡頭一刻又心心念念牽掛故國,一生忠父忠夫,做好了一個安守本分深明大義的規矩女人,倒也難能可貴。

薄媚這纔信了,昌雲肯出兵是真的。而凌夫人密信也提醒了她,或許問題可以從另一方面去考慮。不一定非要強國出兵不可。

既然忌憚強國野心勃勃,若出兵相助,日後容易居功自傲,挾天子、索利益、進而慾壑難填,犯君奪權,那麼就不用他們好了。

不用流火、蒼慕、東戈、林鐘等無敵強國,轉而用遍佈天下之小國,小國林立,湊,也是能湊出幾十萬兵馬的。只需承諾他們極大的封賞,譬如戰勝之後提升國級、爵位,只怕他們會不召自來,甚至爭着搶着出兵相助。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這樣做,對日後的樂邑也大有好處。不怕衆國升爵後目中無人,畢竟“國級”“爵位”這些名頭都是虛的,給他們每一個人都晉升,一視同仁,那麼便等同於無人晉升,因爲各國還是平級。而對於自立稱“王”的流火,以及其餘幾個強國,無疑是一種打擊。不能讓他們之中任何一個獨大,讓多國以戰功升侯升王來制衡所謂強國,也是保護樂邑的一種辦法。

聚弱爲衆制強,天子永遠只有一個,便是薄野。

所以決定領昌雲兵馬回京。到了此處,又一重顧慮——不能讓昌雲兵馬先她一步進入樂邑,因爲眼下樂邑朝中執掌天下帥印的還是封蒙。若十萬人入了封蒙麾下,必又會遭他陰謀破壞。只有提前接手,領兵入城,方有實力廢黜封蒙帥印職權,不怕他率兵反擊。

於是便這樣做了,趕在昌雲大兵出境的那天清晨到達昌雲國界,以歲黓公主的身份加上手中新皇權帥印,統領十萬兵馬,班師回朝。回朝第一件事,便是分派幾路人馬秘密潛去八方城門,並會合城南劉準、方蕪、介子崖等人,以三千精銳包圍樂邑大軍營地,待一聲令下,一舉佔領全城。

薄媚則率昌雲主力鄧輝等將領入朝面聖,正是早朝時間,天子當場便宣佈解除封蒙大將軍之職,舊帥印作廢,暫囚禁宮中,以免通敵。一併裁撤黨羽十餘名,御史大夫也因勾結異黨治罪,念及多年輔佐,舉家左遷藍洲。兵權交於歲黓公主薄媚。

革職、委任,一切都還算順利,乾淨利落,未起血雨腥風。唯當進行到兵權交接時,天子說封薄媚爲戰時兵馬大元帥,朝堂終於掀起軒然大波,羣臣紛紛反對,以主戰派首輔太子太傅陽正甫爲首,聲稱樂邑上有皇子國戚,下有戰將數十,哪有讓一介女流執掌兵權的道理。

天子爲難。薄媚舉起帥印,笑問羣臣:“在場諸位,誰自告奮勇,接此帥印?”

陽正甫舉薦早年因草菅人命被貶去朝洽的大皇子薄蓀,稱其畢竟皇室血脈,已經改過,便該既往不咎委以重任;或軍中某某將軍、某某校尉。而羣臣見風使舵,見朝中一下子倒了大將軍、御史大夫兩棵大樹,丞相是個沒主張的,眼下戰爭在即,唯主戰派太子太傅最有前途,最爲可靠,於是紛紛倒戈,諂媚進言,請聖上以太子太傅爲帥。

陽正甫雖滿嘴的“惶恐惶恐”,臉上卻一副心安理得,等天子表態。

薄媚只道:“本公主只問,諸位之中,誰人敢說一月內可調集二十萬軍力,誰人能借來三十萬精良兵器,又有誰人敢以血薦忠心,立誓不戰勝不還朝?!”

噤若寒蟬,無人應聲。

“既無膽略,便請自重!眼下是一致對敵的時刻,勿生私心。本帥無心爭權奪利,更不屑汝等男尊女卑的謬論,臨危受命,只爲保我薄氏江山。本帥在此向父皇、羣臣、天下百姓立誓,戰時掌權,戰後交權,勝不求功勳,敗馬革裹屍,不能保衛家國周全,絕不苟活!”

一席話,說得滿朝文武無地自容。薄媚終於掌了帥印,也不管羣臣服與不服。爲淳于尊求了顯赫官爵,任副將參謀。延俊升任驃騎校尉,蕭長史無功,難提拔,然留在身旁出謀劃策,作智囊用。以升爵爲諾,召集天下諸侯出兵。不消一月,熙熙而來,加上樂邑原本可用的十餘萬軍力,匯軍三十三萬。

至此,朝中一場大變革,悄然開始又悄然落幕。樂邑開始培養精兵,加固城池。二月初,瑬山谷道北戈壁鐵城秘密建成,固若金湯。待北狄巡兵察覺異樣時,城已建成,爲時已晚。

這一場變革,在後世史書中有一筆濃墨重彩的記載,被稱爲“宣帝中興”,歷史說,那是薄野王朝九十二年輝煌隕落之前,最後一次給腐朽朝廷帶來複興曙光的變革,從朝中重臣到封疆大吏,來了個徹頭徹尾的人事變動;從軍隊部署到募兵賦稅,推出了一系列革除弊漏的全新政策,令封爵世家也須出丁參軍,而五口之農必留一男丁耕作。既增稅收,不誤民生。然無論怎樣掙扎,也只是苟延殘喘。大勢已去。

後世人們雖罵薄鄢昏庸喪國,然對他當政期間此番變革還是十分稱道的。然而,一切的功勳,沒有隻字片語記在薄媚頭上,而是分派給了陽正甫、陸辛等一種當朝大臣名下,也有野史盛讚淳于尊英雄豪傑大義凜然的,唯獨沒人知曉,所有的這些努力辛苦,該有九成歸功於歲黓公主薄媚。多年後,那些真相,淹沒於塵埃下,再無人知曉,也無人關心。

只因她是女子。然她功名雖沒,卻並未銷聲匿跡。歷史上只有紅顏禍水,沒有巾幗氣短。後世史書上,她是個千古罪人。

此是後話。

回朝之後,稍作修整,待諸侯兵至,薄媚親率大軍北上瑬山,進駐山北固城。日夜操練軍隊,同時自己也苦習騎射兵法,時日無多,只能夜以繼日,焚膏繼晷。八大諸侯中,只有昌雲、落霜出兵,其餘大國均以各種各樣理由推辭。小國多幾千人小隊伍,不堪大用,可打伏擊。

二月底,冰雪未消,部署已好。北狄與墨頤聯軍開始蠢蠢欲動。備戰。

與此同時,東戈與常棣終於分別與連月騷擾犯境之東海夷族爆發戰爭。並且有一條奇怪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蒼慕長公子流亡東戈。

落勢貴族流亡不稀奇,自古多有。稀奇的是,他是帶兵流亡,十萬白歌精兵,一同叛逃故國,流亡東戈。帶兵流亡,還是十萬之衆,還是奔波千里之外,聞所未聞,他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看來,是與蒼慕決裂了?還是蓄勢籌謀,意圖來日回國奪權?薄媚沒空去想他,因爲敵人比想象的強大。開戰之初,尚能抗衡,半月之後,漸顯頹勢。畢竟是臨時拼湊的兵馬,未經整合,良莠不齊。且弱國之兵,實力本就難敵驍勇蠻族。

關於“流亡”一事,其實是慕廣韻的臨時起意。最初的計劃,是聯合衆國,拒不出兵,困死樂邑,往後各方爭霸奪權,皆是正義之師,不必揹負弒君的罪名。後來聽聞流火稱王,並有可能聯手北狄陰謀算計樂邑,於是計劃生變,慕廣韻馬不停蹄趕回軒丘,就是等薄媚一句“求援”,她若求了,他立即出兵相助,當然,是要提些條件的。

再後來,她沒有向他借兵。計劃再一次改變。慕廣韻主動帶兵北上,來到距離樂邑幾日路程的東戈北部,爲的是等在她唾手可得的距離範圍,一旦樂邑告急,一旦她開口求援,他立即揮師北上。當然,還是有條件的。

孟寒非問他,何不按照最初的計劃行事,隔岸觀火,坐看薄野王朝覆滅。慕廣韻卻說,還不是時候。眼下大局未定,風起雲涌,若天子亡了,必陷入混戰,屆時大國盟約破裂,小國羣雄並起,又如百年前那般,百年爭戰,幾家興亡,最終鹿死誰手就不定了。眼下不能讓流火獨大,需做到“尊王攘夷”,換個途徑取得霸主地位。

三日內,大江南北又爆出一條震撼消息——公子桀手中有一隻金鼎,上面刻有關於鸞洛國滅亡真相的銘文,說是百年前薄野竊權,不忠不義……

這是一則足以毀滅薄野王朝的消息,一經傳開,普天之下,立時一場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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