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同力

謝安本說請張玄之陪自己下棋,他們這一下就下了整整一天。謝安贏的高興,張玄之輸的是一敗塗地。北府諸將莫不萬分着急,只因他們都在期待謝安能說出對抗秦君的妙法,可謝安卻遲遲沒有開口。

我很想告訴他們,他們的希望該是謝玄。可是若直白說出,除了會被別人罵作瘋子之外別無好處,我也就只得忍住了。反正,無論他們有沒有信心,我卻已經有了十足的信心。

我們要贏,而且,我們也一定會贏!因爲,我們有謝玄。

入夜時分,謝、張二人終於停止了下棋。謝玄稍舒一口氣,然後,謝玄婉轉地告訴謝安昌明對他在此時離朝一事大爲不滿。謝安未覺惶恐但亦沒有堅持要繼續留在這別墅之內。謝安吩咐幾聲,便將攜僮數人回去建康。

謝安既然準備要走,我們這些人自然也就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一行人都至府門處,欲待謝安離開之後便啓程去廣陵。

一隊年輕美貌的舞姬魚貫而出,五人一組分別入了四輛華美馬車。後又有十名姿色不俗的樂妓攜各自樂器出府上車,行姿嫋嫋。

劉牢之似有牢騷,他指着她們對劉軌說:“老兄,世人都說衛將軍極喜歌舞,就算這樣,那他也不至於走到哪裡都帶着這幫女人吧?”

劉軌不以爲然:“衛將軍素喜養妓蓄姬,咱們不該有所議論。”

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些很是重要的話沒有對謝安說,便趕緊趁現在還來得及追到了謝安的馬車之外,他正在準備蹬凳上車。

“哦,道福啊,你還有事?”

我道:“是。將軍,你與我都很清楚,事在人爲,只要我們都努力了,大晉應是會無事。可是,成事卻也在天啊!

如果有個萬一,我們敗於了秦人之手,身在前線的我若是捐身沙場的話,建康這裡,道福還請將軍能多多相助於我阿弟。

一旦秦人逼近建康,你們或組織餘下的軍士死戰、或是舉國南逃,無論是用何種方法,請將軍都要保護我阿弟的安全。因爲,但凡有國君尚在,國便不會亡啊。”

謝安神色凝重,他對我說:“十年前,桓溫有不臣之舉,你曾爲陛下謀劃,設計讓我等百官皆去新亭迎接桓溫,表面是彰顯陛下隆恩,實則爲拖延他帶軍回朝之期;如今,秦國又舉大軍來犯,你又要以公主之尊親入前線代替陛下監軍,好使陛下安心。

道福啊,我與先皇相交有數十年之久,也算是你的長輩了。你與陛下的手足之情固然令我很是感動,可是,我要勸你一句,有些事情,並不是你們女人可以辦到的啊。你何妨安居深閨,躲避刀光劍影?

這沙場亦是戰場,兩軍相交,自然是有贏有輸、有傷有亡。兩方的將士衝突起來之後,你可能保證你會毫髮無損?”

稍頓片刻,我遙指北方,他不解望去,問:“你是何意?”

我對謝安說:“將軍,你可還記得那個在十八年前帶兩千軍士死守洛陽、城破後被慕容恪生俘、寧死不降的沈勁沈長史嗎?當年,道福年少衝動,謊稱是桓溫的部下,一個人偷入了洛陽城。

將軍應該還沒忘記,當時哀帝新喪,朝廷並無援軍可以派去洛陽,朝廷也已準備要放棄洛陽了。在燕軍到達之前,沈長史對這一切,全都明白了。

沈長史的父親沈充曾是叛臣王敦的部下,後因是王敦謀反餘孽以謀反之罪被朝廷下令斬殺了。我曾經問過沈長史,既然幾十年來朝廷對沈家從無恩德,他又爲何甘願以身報國。

沈長史他告訴我,這天下需要統一,萬千的百姓都期盼和平,這就是他甘願爲國奮戰的緣由。後來,他幫助了我,讓我能安全地從洛陽逃走了,而他自己卻被慕容恪殺了。

我發過誓,我要爲他報仇。而我,最後也真的做到了。沈長史的那幾句話,我一直都牢記在心。

十八年過去了,我大晉也換了三朝帝王,可這個天下卻仍舊未合,依舊刀兵四起,依舊屍橫遍野。苻堅,他想要一統天下,所以他率大軍要來討伐我們,他想要一舉滅晉。可是,不行!因爲,最後能統一天下的那個人必須是我司馬家的男兒!

若皮之不存,毛又豈能焉附?如今,秦國大軍壓境,舉國危難之時,我是司馬家的人,還又分什麼男女?難道女兒就不該爲國出力嗎?陛下,他是君,我自當爲他盡忠;昌明,是我親弟,若是我這個長姊不爲了他的安全、他的天下而去拼命的話我又該爲誰去拼命呢?前線,我是必須去的。”

謝安稍有激動,他真誠讚揚道:“你的勇氣,又一次感動了我啊!道福啊,你這個孩子智勇雙全、文武兼備,可惜我謝家無女如你啊!我相信,此番我謝家的兒郎定會爲陛下捧得勝利後凱旋迴朝,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幫到他們的。”

“將軍實在是高看了道福,道福或許有些小聰明,也或許我的武藝較其他深閨女子要好了許多,但若是要論及文才的話,道福較道韞姐姐還差的遠哪!”

隨後,謝安便上車準備啓程了。劉軌很是不甘,便趕過來在車外又問了謝安一遍該用何破敵之法。

掀開了車窗的布簾,謝安沉聲對諸將說:“同心同力!”

他離開了,人們都將不解的視線投在了謝玄的身上。

面對如此渴求的眼神,謝玄沉默了。

我似有些不合時宜地盈盈笑語:“衛將軍的話很難懂嗎?國難臨頭之際,我們大家同心同力、保家衛國,這,便是最好的禦敵妙計了!”

我的話沒有用,大家仍舊失望。

張玄之小聲地問謝玄:“幼度,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我想要對張玄之解釋,劉牢之卻拉了拉我的衣袖,他好心勸道:“桓兄弟啊,你就少說兩句吧。你說的話未必是對的,你看,都督也沒同意你的意思嘛,他這不是正在苦惱嘛!”

我只笑不語,不多辯解。

若我對謝玄的瞭解是正確的話,他此時的沉默並不是因爲苦惱謝安沒有爲大家支招,而是,他仍舊無法透徹地理解謝琰說過的話。

鎮守一方僅數年、戰鬥經驗不足、年僅四十的他,真的可以托起這整個國家的命途嗎?

見氣氛實在是太沉悶了,劉牢之小心翼翼地詢問謝玄:“都督,衛將軍回去建康了,咱們就回去廣陵吧?我看,再過不久咱們就該率軍北上前線了,宜速速準備啊。”

劉軌與張玄之等人亦隨聲附和,於是,謝玄便下令諸將返回廣陵。

我內心開始激動不停,終於,我真正的軍旅生活就要到了。

=========

五天之後,八月二十三日,身在廣陵的我與謝玄等人聽到了一則從建康傳來的新鮮事。

桓衝將軍很擔憂建康的安危,便欲派一支由三千精兵組成的隊伍從荊州上明趕過來守護建康城。謝安回信桓衝‘朝廷處分已定,兵甲無缺,西藩宜留以爲防’。

桓衝將軍對謝安的回覆極爲不滿,言於部下‘謝安石有廟堂之量,不閒將略。今大敵垂至,方遊談不暇,遣諸不經事少年拒之,衆又寡若,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劉牢之一邊指揮士兵列隊一邊小聲地對我抱怨:“你們那個桓將軍也實在把衛將軍看得太低了吧!而且,他怎麼能說我們謝都督是‘不經事少年’啊!你可是沒見過,我們都督那劍法,嘖嘖,我是望塵莫及!等平定了秦賊,讓你們桓將軍來廣陵和我們謝都督比試一場,看他還敢說什麼。。。。。。”

謝玄笑着打斷:“好啦。道堅啊,你就仔細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劉軌舉着一張地圖來見謝玄,又呈上了最新得到的軍報。

待謝玄看過了軍報之後,我趕緊問:“怎樣?”

謝玄說:“秦軍已過微山湖今至彭城,苻融已紮下了大營,現正準備度淮之事。苻融有心要取壽陽,故此,叔父很擔憂壽陽一城的勝敗。他欲遣龍驤將軍胡彬領五千水軍,胡將軍會在適當之時領軍來助我等的。”

張玄之稍有喜色,忙問謝玄:“那麼,幼度,看起來,我們與秦賊的決戰之地應是壽陽了吧?”

謝玄道:“嗯,應是。秦君苻堅素喜親征,尤其是當年滅燕一役,他更是領大軍出關直入鄴城見證燕主被擒、見證燕國滅亡。

這一戰,正是他預想中的自己統一天下前的最後一役了,他又怎會甘願屈於苻融之後?他必定是想成爲第一個達到建康的人。

我們北府兵是建康最有力的屏障,他根本就無道理會放過我們。秦國的東線軍渡過淮水之後距離最近的重鎮便是壽陽了,壽陽城東臨淝水、西有硤石山、北既是八公山。

既然,這一仗是一定要打的,此地便如一個口袋,苻堅他是想要以壽陽爲決戰地,將我們北府兵全部‘裝進’壽陽!”

劉牢之摩拳擦掌,他喜滋滋地說:“哎呀,我就怕秦賊來個什麼偷襲。既是都督你都猜到了咱們要在哪裡痛打秦賊,那就是容易多了呀!我可是已經等不及要立功了呢!”

孫無終笑罵劉牢之:“劉家小子,你怎麼整日裡都想着要立功呢?你是想陛下封你一個爵位呢?還是想陛下賞你萬金呀?”

劉牢之玩笑道:“陛下若是有女兒的話,我倒是想娶他們司馬家的公主!咱也當一回駙馬爺!”

謝玄歉意看我,我暗暗擺手‘說’自己並不介意劉牢之的玩笑。

劉牢之又對我說:“欸,桓兄弟啊,前番,陛下下詔要把他自己的親妹武昌公主下嫁給桓修,你們桓家現在可真是夠榮耀的啊!”

我拱手遙拜建康,對劉牢之說:“這都是陛下的隆恩,桓將軍的兒子可尚長公主殿下,我們桓家又豈敢相拒?”

戴遁故意嘲諷劉牢之:“劉老弟啊,你這個人只會打仗,公主可是金枝玉葉,是要男人來疼的,這你懂嗎?

我初入仕時,曾在徐州荀羨荀刺史的手下任參軍。你們都該知道,荀刺史那可是當今天子的親姑父啊。他雖也如咱們一樣是帶兵打仗的人,可他一卸下盔甲換上了儒衫之後,那便是個翩翩公子哥啊。

他除了忙於軍政之外,餘下的事就只是給他的夫人潯陽公主寫家書了。若換了你呢?老劉啊,你長得又不俊,又不會疼人,你尚什麼公主啊?!”

衆人都看着被羞的滿臉通紅的劉牢之哈哈大笑,我則努力地在腦海中想要憶起荀羨大人的樣子,卻發現這很難,因爲他畢竟離開我們太久遠了,甚至就連潯陽姑母都已亡故多年了。

戴遁又指着謝玄說:“若說幼度老弟呢,實在是個佳人,他才真正是有資格尚公主的人呀!可惜呀,陛下膝下無女,一姊嫁給了琅邪王家的王獻之,一妹又待嫁那譙郡桓修,他是沒機會嘍。”

孫無終奇怪地問:“早幾年那餘姚長公主改嫁之時爲何定了王獻之呢?衛將軍不是也舉薦了咱們都督爲人選之一嗎?嗨,要我說餘姚長公主也是個沒眼光的人,咱們都督人多好呀!人長得英俊風流不說,且能文能武。那個王獻之,我聽說只是能寫得一手好字吧?那算什麼本事!”

謝玄趕緊擺手,他唬道:“安丘大哥!無終!你們可是越說越過了啊,這種話不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人能說的話!日後可不許再說了!好啦,若是軍士們都已列隊站好了,咱們便準備開拔吧,爭取能在明日天明之前到達高郵湖!”

見謝玄態度很是認真,諸將都收起了之前的笑意,紛紛道:“是,都督!”

大家都在前方走着,他們看不到我的臉上出現了一片奇怪的紅暈。

倘若我當日再嫁之人是謝玄的話,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