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母親

五月,朝廷派梁州刺史楊亮率大軍伐蜀,收復失地。

楊亮屯兵巴郡,以巴西太守費統領水陸三萬兵馬爲先鋒。秦國益州刺史王廣趕緊派巴西太守康回率軍出征,迎戰我大晉巴西太守費統。

康回之兵屢敗於費統之手,但卻仍不肯棄。大單于姚萇進軍秦國北地一郡,羌族胡人歸附者有十萬之衆。

六月,秦君苻堅親自率兵兩萬討伐姚萇,護軍將軍、駙馬都尉楊壁爲先鋒統帥。楊壁大敗姚萇之軍,並斬殺萇弟-----護軍將軍姚尹買。

後,姚萇在喪親之痛下反擊秦軍,竟生擒楊壁、秦右將軍徐成、鎮軍將軍毛盛等官吏多達數十人。姚萇卻並未扣押他們,反倒以禮相待,並將他們都送回了秦營。

因濟北王慕容泓治軍太過嚴厲,且他的威望不及其弟慕容沖。謀臣高益便設計殺掉慕容泓,另立慕容沖爲皇太弟。慕容沖成制行事,設置百官,命高益爲尚書令,似有稱帝之意。

康回已退回了成都,並守城不出,因此,兩軍相持不解。

慕容沖率軍攻打秦都長安,苻堅便引兵返秦,姚萇之禍便消。

秦宗室高陽公-------撫軍大將軍苻方正戍守驪山,苻堅拜自己的兒子平原公苻暉爲都督中外諸軍事,統兵五萬抵禦慕容沖。

燕、秦兩軍交戰,秦軍屢次大敗。苻堅訓斥苻暉不敵對手,苻暉慚愧便自殺謝罪。苻方則莫知其蹤。

苻堅大急,又派前將軍、尚書姜宇與自己那個文武雙全的五子------河間公苻琳率軍三萬前去平叛,於灞上迎戰慕容沖。

秦軍卻是再敗,姜宇此人戰死沙場,苻琳身中流矢,不久後病重而亡。

苻堅之子苻暉、苻睿、苻琳竟都死在了慕容氏之手,這莫不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呢?當年,他率大軍滅亡了燕國,如今,該是慕容氏報仇、苻氏還債之時了。

我倚靠身旁的一樽紅柱站着,仲道正閉目盤坐在院中的一處空地上,驕陽照射在他一身麥色的肌膚上,顆顆豆大的汗水順着他的脖頸一路向下。

再也忍不住了,我大聲笑問:“你竟不嫌熱嗎?晌午裡的暑氣最重了,哪有人不躲在屋中涼快?卻只有你坐在這院落中曬太陽,好一個怪人啊!”

仲道睜開眼看到了我,他站起身走過來迎我,他笑說:“莫名地想要出一出汗,便來院中曬曬了。”

我指點他的額角,嗔道:“可真是閒出來的病症啊!”

二人入屋後,他抱着我斜躺在小榻上,問道:“是從宮裡過來的還是從府裡過來的?”

我道:“宮裡。唔,去看了看崇德太后。”

仲道知道褚太后纔是我的生母,這件事情,我只放心地講給了他聽,我知道,只有他纔不會嘲弄我可笑又不恥的出身。

仲道關心問:“她老人家的身體如何?病情可有見好?”

我笑道:“她今兒的精神好了許多,我想,再過些時日就能好了吧。她還說了,想見到孩子呢。”

自從知道了我腹中懷着的其實是仲道的孩子之後,她的確曾爲我痛心。但她也知道,我愛着的人其實只有仲道,因此,她沒有過多的對我說過什麼。她只是說獻之那裡,我需要給他一個交代。

仲道稍稍躬身,將頭埋進了我的懷裡側耳傾聽我腹內的動靜,他忽然若有所思道:“很安靜,是個女兒。”

我摸着他柔軟的發,笑問:“你喜歡女兒?”

他玩笑道:“我都已有了兩個兒子了,這一次,我想要你給我生一個同你一樣美麗的女兒。”

“我如今這個樣子,還美嗎?”

“美。一如當初你我相遇之時。”

我道:“若我真的生下來一個女兒,該爲她取何名呢?”

仲道苦惱道:“一時之間,我還真想不到什麼好字。你說呢?”

我靜靜感受着自己腹中的小生命,輕聲道:“我也不知啊。我們二人輾轉了十年方纔再遇,這個孩子來之如此不易,爲她取名,真不是一件易事。”

仲道輕撫我隆起的腹部,溫聲說:“取什麼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你爲我生的寶貝。”

。。。。。。。。

太元九年,六月,癸丑,崇德太后崩於顯陽殿。

我的養母徐貴人一直在哄勸我不要傷心,可是我卻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心知,我不能被人知道了我和褚太后之間的真實關係,所以,我竟連一個爲自己親生母親痛哭告別的機會都不可擁有沒有。我只是呆呆地站在人羣之中,用自己的漣漣淚水來送別她。

不是前幾日時她的病情已見好轉了嗎?怎麼突然就又惡化,最後竟撒手西去了呢?

因爲心裡實在是過於悲痛,我終支撐不住跪在了她的遺體之前。猶記得方纔在她臨去之際,她示意我將耳附在了她的脣邊,聽到她艱難地對我說出了兩個字-------‘道萬’。

她是在說我的父親,可是,她想要說的究竟是什麼呢?她是在怨恨父親讓她空等了一生呢?還是,她並不悔自己這輩子愛上了一個自己不該愛的男人?

養母趕緊攙我起來,又對周圍吃驚的衆人解釋說:“福兒的身子太重,她站不得久。”

我抱住她低聲哭喊:“請您就讓我跪在這裡吧!這是我最後一次可以孝敬她了!”

她也傷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你不能啊。如若有差,你父親和她二人一生的名聲可都毀了啊!”

“她答應了我要看着我的孩子出生的,她食言了!”

“福兒,你不要這樣悲傷。對於她來說,離開,可能是一種解脫。因爲,她自由了,她終於可以自由地去見你父親了。就是這一座皇宮,把她從他的身邊帶走了;又是這座皇宮,困住了她的一生;最後,還是在這一座皇宮裡,她得到了司馬家對她的‘赦免’。”

“不,她的一生不該是這樣的!憑什麼要在她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之後,纔會得到一個‘赦免’!”

二人小聲地激動說話,一旁的道華突然嘟囔道:“也不知皇兄會爲太后服何種喪服。。。”

我一愣,然後便如中了魔症一般推開擁堵的人羣向外走去,養母並沒有追上我,便招呼一旁的衆人先攔住我,但她們卻都沒有成功。如無知覺的人,我只是要推開她們,找到我想見到的那個人。

可是,還沒有走出顯陽殿的宮門,我就遇到了身穿素服前來的昌明,在他身旁陪伴的那個后妃正是剛被他封爲‘淑媛’、如今正得寵的張如水。

我腆着大肚艱難地跪了下去,擡頭仰視着他,我問道:“崇德太后如今已歸天了,陛下欲穿何種喪服爲她服喪?”

昌明驚問:“阿姊何以會擔憂這件事情?”

我哭泣道:“太后嫁入我司馬一族已逾四十載,她幾乎把她自己的一生都給了我們。她扶持了五朝帝王,功績堪比蓋天,她又從無過錯,陛下,你是否要隆重待之?”

昌明稍明我的意思,問:“阿姊的意思是,你想讓我穿‘斬衰’來爲太后服喪?”

我鄭重點頭,道:“是,陛下,臣婦就是這個意思。太后她有大功於社稷,死後也理應得享風光。”

昌明搖頭,道:“不可啊。阿姊,即便你剛纔說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實,可論及輩份,太后只是你我二人的堂嫂,爲她着‘斬衰’服喪可着實是不該啊。

再着說了,想當初,哀皇帝的生母周太妃歸天之時,羣臣們商議之後上表哀皇帝讓他只可穿‘緦麻’爲生母服喪,我又怎可爲太后而穿‘斬衰’呢?”

我立刻爭辯道:“可太后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后妃啊,她這一生斡旋朝政、力保江山穩固,她。。。。。。”

我的養母徐貴人已從殿內追了出來,見狀,她大聲訓斥我道:“福兒,你逾越了!昌明,你也不必聽她的話,凡事,但凡按禮法來做便可了。”

我氣道:“禮法?就算要是論禮法的話,難道她一生的付出不值得一個帝王着‘斬衰’來爲她哀悼嗎?!”

昌明對我解釋說:“阿姊,就算是我着了‘斬衰’,但帝王服喪一律‘三月可代三年’,我也只可爲崇德太后穿喪服三月而已啊,你爲何又非要爭這。。。。阿姊!”

因爲此時心中的怨氣太重了,我一時間喘不過氣,竟昏沉沉不支暈倒。幸而有昌明及時攙住了我,我纔沒有倒地。

握着養母的手,我在暈厥前悲痛欲絕地對她說:“她爲什麼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