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翻臉

我便安慰他說:“這件事情其中的種種,我現在已經都清楚了。表兄你說的不錯,茂,我們是要救的。因爲,他未曾有害人之心,他只是年少不懂事,一時間犯了色念罷了。若是他因此就送了命,便是再有心要悔過也是無命贖罪了。

若是說這件事兒裡面有着人命干係,在皇親國戚的府裡,又有哪一家沒擔着幾條呢?不過只是無人敢告、所以就無人知曉罷了。你們那晉陵郡的太守是何人?我去求陛下,也得先知道陛下該給誰頒旨啊。”

徐粟剛要回我的話,獻之卻驚訝地問我:“福兒,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你要去救一個殺人犯?你這可是知法犯法,更不可恕呀!”

我微氣道:“獻之,茂他並不是殺人犯,他沒有想過要殺人。誰叫那個女人她氣性大,自己撞牆死了呢?茂又怎麼會料到會惹了人命案?表兄只有茂這麼一個兒子,他還望老有所依、子孫繞膝,我怎麼能讓表兄中年喪子呢?!我母親若是知道了此事的話,她也是會救自己侄孫的!”

獻之聽後瞠目結舌,他不可置信地搖頭嘆氣。江桃葉神色鄙夷,她的視線在我和徐粟之間來回地掃視,最後又落回到了獻之的身上。

獻之沉聲對我說:“這事兒,你還是三思吧!”

我凝視他道:“倘若即將要伏法之人是神愛,你告訴我,我應該如何選擇?眼睜睜看着她去送死?”

見我要救徐茂的態度很是堅決,徐粟已放心了很多,他告訴我說晉陵郡的太守是殷仲堪。

我悠閒淡笑,說:“哦,原來是他啊。表兄你就莫再憂慮了,茂必然會無事的。殷仲堪的從叔殷浩正是先皇還在藩邸時的舊交好友,我們兩家也算是能說得上話的。我聽說,他倒是一個很守禮法的官員,不過,他總是嚴管那些人口逃避服役之類的事情吧?”

徐粟忙說:“是,是,是,公主你說的極對。”

我道:“那便好辦了。茂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他本就是無心之過,我想,咱們請陛下對殷仲堪曉之以情,他是不會再堅持將茂繩之以法的。再說了,他們殷家的門面如今已不大如殷浩在世之時了,給殷仲堪一個機會讓他能幫了咱們的忙,於他,怕也是求之不得呢。”

徐粟驚喜地連連點頭,我卻又語氣凝重道:“此次過錯,我是可以求陛下替茂擋了過去。但是,表兄啊,你也是個老實本分之人,日後你可要多多地教管茂,莫要讓他再去做那些糊塗事兒啦!”

徐粟已是千恩萬謝:“我絕不許他這孽子再踏出府門一步,萬不會讓公主和太妃再煩心的!”

我隨意地笑笑,說:“表兄嚴重了,我自然是信表兄的。表兄你從京口趕來建康,一路上舟車勞頓,必然是乏累了,今日你彆着急回去,就在我們的府裡住下吧。茂的事兒,我立即就會告知陛下的。”

徐粟應下了,我便讓僕人領着他去廂房內先安頓。

事情一結束,這廳堂裡便靜了許多,我道:“周旋了大半日,我自己也疲了,獻之,你若是無事,我便回房歇着去了。”

獻之不悅道:“我隨你一起回去,有些事兒,我想要和你好好地談一談。”

心中明白他想要和我說什麼,我只淡淡地說:“好啊。”

。。。。。。。。。

在我的臥房內,神愛她許是剛剛睡醒過來,正皺着眉在哇哇大哭,暮顏輕輕搖着她哄她不哭,神愛的姆媽則站在一旁,正在等着爲神愛餵奶。

看我們回來了,暮顏見獻之的面上竟微有怒氣,又見我的臉上是變顏變色,便知必然是出了什麼大事。她先向我們二人請了安,接着便知趣地招呼着姆媽退出了臥房。

獻之蹙眉,他負手在房內先匆匆地走了兩步,突然卻出聲問道:“你爲何要幫那徐粟?”

我自然道:“他是我的表兄,茂又是他唯一的兒子,我怎麼會忍心看着白髮人送黑髮人?怎能看着我母親的孃家親人傷心?我的手裡,就只有這些不值錢的權利了,我憑何不能用它們來救茂?獻之,這事兒與你並無利害關係,你又是爲何不許我救茂呢?”

他嗤之以鼻:“一個小門小戶的不法之徒,既犯了法就應。。。。”

我不滿地插話道:“哦?聽你話裡的意思,倘若是王謝子弟們犯了法,那王法就應該饒恕了他們,小門小戶人家的子弟就合該認罪伏法了嗎?”

他着急地辯解說:“我並不是這個意思!無論是誰,犯了法就該伏法!我說徐茂是小門小戶,那,那也都是實情嘛!”

手狠狠地揪着袖上的滾邊錦花,我冷笑道:“無論是哪朝哪代,皇親國戚就是皇親國戚,尊貴無比。即便他徐家本不是什麼高門望族,可我的母親畢竟是先皇的寵妃、當朝的太妃,徐家自然就不可小覷了,哪裡又算是小門小戶呢?

呵呵,可也對,你王子敬出身無人可比的琅邪王家,莫管別人是姓什麼,就算他姓‘謝’,但是在你的眼裡,恐也是‘小門小戶’吧?我想,我司馬道福在你的心裡,怕也是一個‘小門小戶’的女人吧!”

言畢,我立即坐入席中大生悶氣。他轉來我面前,焦急地想要解釋什麼。我扭動身子,故意視而不見。

他啞口片刻,忽地在我背後破口咆哮:“你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他才一甩袖離開,暮顏便順着門邊兒轉身入內。

她萬分不解地問我:“適才您與駙馬所說的話,我都聽清楚了。公主啊,您可犯不着爲了那徐家大郎和駙馬爺吵起來啊!徐家大郎總歸是一個外姓親戚,駙馬可是您的夫君啊。您若是和駙馬爺吵翻了臉,那可怎麼能再繼續相處下去啊。”

看她如此地擔憂,我卻是輕鬆笑了:“這徐粟來求我也正是時候呢,我原還在想,我該如何遠離獻之呢。唉,今兒吵了這一場架也是好事吧。都和他鬧翻了臉,那便可以少見面;若是日後少見面,便能逐漸地斷了念想。等到我不在人世了,他也就少一些傷心。你說對嗎,暮顏?”

暮顏一驚,遂便明白了我是何意,但她仍舊擔憂道:“我知道,您因爲自己病重一事已經看破了紅塵生死。駙馬爺對您的一片情深,您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所以,您就想要現在就和他變得生分起來,而且,您還一直在指點着那個江氏能夠多獲寵愛。

可我竊以爲,您和駙馬爺鬧翻,於您並無任何的好處。您想啊,總歸在名義上,駙馬爺是小娘子的父親大人,他若是真的薄了情義,您一旦走了,沒人疼愛的還不是小娘子?又有誰能照顧她啊。還有江氏,您的好意,她真的是心領了嗎?”

暮顏她確實是一片好意,她不想因我和獻之之間情誼的消失而致使日後神愛會沒有了人愛護。可是,暮顏她卻不知道我心內的安排,我會在自己死前將神愛交給仲道。他們父女倆會離開建康,神愛有自己的親生父親照顧長大,她是絕不會受苦的。

我道:“已經都這樣了,我無心再修復我與他的關係了。暮顏,你現在來爲我研磨吧,我需修書一封給昌明,讓他責成那個殷仲堪放了徐茂,也好讓徐粟能夠徹底放心。”

暮顏應了,便拿開硯蓋,手握着灑金墨條爲我研磨。我鋪開了一卷書簡,筆尖沾了濃墨,下筆疾書。

寫着信,心裡又是一陣感慨,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自己的子女若是有了難處,莫管那條求人之路是如何的艱難、難堪,有誰會不捨得放下尊嚴呢。便是要讓自己代子女去死,那也是能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