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女子

謝萬將軍與郗曇將軍戰敗一事也算是塵埃落定了,朝內依舊嚴陣以待開春後的戰事。

先前燕主慕容儁曾命其境內男丁要在冬日裡按規定徵召充軍,需在年前於鄴城內全部集結,然後在春天裡分赴我晉室與秦國開戰。

不過,時間稍久後,那慕容儁卻徹底地病倒了。他曾鞭苔石虎的屍身數百下,沒想到,自那以後,自己卻夜夜被一隻兇猛惡虎纏身。燕宮裡召術士作法除怪,但好像是沒什麼效果的。

父親整日裡的擔憂情緒也減輕了不少,他說一旦慕容儁歸天,我們便可以輕鬆一段時日了。因爲每當遇國喪時,朝內慌亂,沒有人會出兵去征戰別國的。

因爲父親這樣說了,然後新年裡,我們都過的非常地愉快。姆媽張羅着要爲我裁製新衣,她驚異地發現我竟長高了不少。但我卻不滿意,因爲我看自己好像並沒有長太高,姆媽卻說只有別人才能看得出來,自己是看不出來的。

在初二那一日,我同去年一樣去了桓衝將軍的府裡。他當時並沒有奇怪,好像他早就猜到了我會來,可他卻問我爲何要來。我道他人很好,講話也很有意思,我想每年的這個時候都來向他拜訪,直到我壽命的盡頭。桓衝將軍大笑不止,喚我爲‘小友’,並且與我約定,每年這個時候便是二人的‘清談’了。

新年當中,成帝的二子皆升官了。琅邪王司馬丕由中軍將軍升爲驃騎將軍,東海王司馬奕被封爲車騎將軍。皇族中的男子多得是這種的虛職,反正仍舊還是富貴無事,只是多了一份不入眼的俸祿而已。

南仙的哥哥司馬逢被晉封爲樑王,她滿不情願,說他以後更要得意了。沬之很是羨慕地問她這一年多的婚後日子過的如何,南仙道‘也便是那樣了’。我疑心賀家哥哥對她不好,她卻說很好,她正在慢慢地適應在賀家過活,只不過,如今她還是無法喜歡上他。

她攛掇我一起去尋桓濟,我頗爲無奈地應下了。但桓府的人告訴我們說桓濟並不在家,我們想知道他在哪裡,下人卻說自己也不知道。南仙不敢進府去問南康公主,我於是只得又去見了桓衝將軍。他告訴我們,桓濟如今正在姑孰學習軍務,是桓公和南康公主二人的意思,桓濟已停留在那裡近兩月了,新年中都沒有回來。

到了初八,交州極南之地-------林邑有人叛亂。或許是過年中吧,人們是皆放鬆了,有人便開起了桓公的玩笑。人們說這都是桓公的過失,他當年出兵未能平定林邑,所以才留下了今日危害。

安郡公溫放之在朝內任給事黃門侍郎,他的父親是溫嶠,曾是我大晉的大將軍,國之重臣。溫放之是溫大將軍的長子。溫放之找了父親,說林邑有亂,他想平亂報國。父親贊他虎父無犬子,於是爲他上疏,並擔保他一定會取勝。

衛將軍王述卻反對溫放之出征,王述以爲溫放之無將帥之才。不僅如此,王述還暗喻父親有私心。不過最終,朝廷還是同意了父親的諫議。陛下封溫放之爲交州刺史,授交州政事於他,令他不日便領軍赴林邑平亂。

父親在府中多有感慨,他道,王述還是很介懷自己堂妹過逝一事的。王述的堂妹便是父親那一位早些年沒了的正妃,算起來,她走了也有十一年了。可王家的人,顯然總是不肯放過父親的這個過錯。

月末,溫放之刺史凱旋而歸,將叛亂頭領參黎、耽潦二人梟首。人們皆說,只有溫公的兒子才能做到如此啊。想那溫公,當年順利地平定王敦、蘇峻兩次叛亂,他的兒子前去剿滅小小林邑,豈會無功而返?

據說,桓公的父親桓彝與溫嶠將軍交好,當年桓公方出世時,溫嶠將軍便預言此子日後必將有一番大作爲。桓彝頗是高興,因爲溫嶠將軍在那時已是很有名氣的朝臣了。於是他便說,如果溫嶠將軍不認爲失禮的話,他想以‘溫’爲自己兒子的名。溫將軍並沒有不悅,反而很是願意。

現在看來,他當年的預言並沒有錯,如今桓公確實很有作爲了。

同時,燕主慕容儁堅持拖着病體去檢閱了一番那將要出征的大軍,可是,在點將臺上,他暈厥了過去。

宮人送其回宮,待清醒之後,他身體依舊虛弱,卻急忙召見了燕國四位重臣慕容恪、陽鶩、慕容評、慕輿根。慕容儁要他們四人日後忠心輔佐太子慕容暐,他特別囑咐其中最有才能的慕容恪,要他謹記‘周公之賢’。

看樣子,他對自己的這位‘戰神’兄弟很是不放心。雖然慕容恪並沒有過任何的不臣之舉,但慕容儁仍然擔心自己死後慕容恪會不把十二歲的太子慕容暐放在眼裡,謀奪皇位。

兩天後,慕容儁歸天,太子慕容暐靈前登基。

我們大舒一口氣,戰事,短時內是不會有的了。按照禮儀,此時兩國間既然不會刀劍相對了,朝廷便派了使者去燕國弔唁,並帶去了陛下給燕國新君慕容暐的親筆書信。

使臣隊伍離開建康的那一天,柳樹恰發出新的嫩綠枝椏。

我無不羨慕地對父親說:“福兒也很想去北方看一看,哪怕就一眼也好。”

父親笑說:“父親也很想去看看啊。其實,父親從未踏足過江北之地。福兒,你且等等,若你真的很想看,父親允你隨桓衝將軍去軍中一看,只要那時他還願意的話。”

“父親,那是何時呢?”我急忙欣喜地問他。

桓衝將軍答應過我,他說只要父親同意我去軍中一看,他自己是沒有意見的,還允我可扮作男子。如今父親已同意了,那我不就是全無後顧之憂了嗎?我自然是想知道自己何時能去的。

父親道:“呵呵,在你嫁人以前吧。若是你嫁了人,父親便不能隨意爲你做主了,你還需問你的夫君,他怕是不會願意的。”

我忽地感到悲哀,對父親說:“父親,我越來越覺得,太后想要我嫁給褚郎了。”

父親聽出了我語氣中的難過,問:“你討厭褚家的斯生?”

我搖頭又點頭,說:“我並不討厭,他人很好。可是,如若要福兒嫁與他,福兒卻是不願的。”

父親微驚,問:“噢?爲何你不想嫁他呢?那麼,福兒想嫁的人是誰呢?”

我不敢告訴父親我是喜歡獻之的,便敷衍道:“這,其實也沒什麼,福兒只是,不太想嫁人罷了。”

父親嘆氣,說:“再過個兩載,你就到了婚嫁的年紀了,也由不得你了,我們皆需聽從聖旨行事。”

“福兒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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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嘉辰的當日,我們皆受邀進宮飲宴。來人其實並不多,多是司馬家的人。我與陛下在他的書房內坐着,他要我寫幾個字,說要看看我最近有無長進。

“彭子,那玉佩的事,還無人發覺吧?”我悄聲地又問了一次已問過他不下百遍的問題。

他一手托腮,一手研墨,眨眨眼,悄聲對我說:“沒有,你就放心留着吧。”

其實,我曾罔顧生死地求他能收回玉佩,但他堅持要我收起。我暗說陛下的心思還真是無人能猜,只能依舊將那能爲自己惹來大禍的玉佩終日掛在衣內。遵之和楷之二人到好像已把這事給忘了,他們從沒有問過我關於玉佩的事。不過這樣也好,萬一他們說漏了嘴,我豈不是就完了?

他掃視了周圍幾個服侍的宮人,問道:“福兒,你喜歡我舅父家的褚爽表弟嗎?”

“我不喜歡。”我低聲道。

我不知陛下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問了我,我不敢欺君,只能據實以告。

他湊在我耳邊,輕聲說:“母后今日許是會與你說及此事,她心裡想的是要你能嫁給褚爽呢。你若是不願,可要仔細回答了。”

我大驚,看着好心的陛下,對他能提早告訴我這件事是感激的。不過,雖是我已經知道了,卻不知該怎樣應對太后。

陛下道:“福兒總是乖巧的,我想你不願拒絕母后。不過,我想,若是你堅持不應,母后怕是也不能說你什麼吧?她一直是很喜歡你的。”

我道:“不,彭子,我可能無法拒絕太后的賜婚。太后待福兒好,她覺得自己的侄兒是個佳人,所以便想要福兒能嫁給褚郎。福兒若是不願,太后必會傷心的。再說了,若是我說了不嫁便可以不嫁,那麼,南仙的苦又是怎樣來的呢?武陵王是我父親的兄長,他在族中地位比我父親更要高一些。司馬家讓南仙嫁給賀家,武陵王不敢反對聖旨,我父親又怎麼會敢?”

陛下說:“你父親會稽王與武陵王不同,會稽王多年在朝中執政,而武陵王卻極少入朝。武陵王說的話自然是沒什麼份量的,母后也多不甚在意他的話。但若是你父親替你回絕母后,那麼,你許是就不需嫁了。”

我道:“父親不會的。他早就說過,若是司馬家要我嫁某一人,我是不能拒絕聖旨的。”

陛下嘆氣,望着我,輕聲說:“福兒,若你不是司馬家的女兒,那該有多好啊?”

是啊,若是不是,該有多好啊。

若我不是司馬家的女兒,我就不需聽從什麼聖旨的賜婚,嫁給一個我不想嫁的人。我可以只聽從父母之命,父親又疼我,他自然是願意我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的。不過,謝道韞也不是皇家之女啊,她將嫁的人也不是她自己喜歡的人。這樣看起來,若是我生在寒門就好了,那樣,我就不需要爲家族、國家犧牲自己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