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

無語之時,沈勁一人又回來了衙署。

看到他,棄惡很是真誠地向他道歉,並又施禮拜見。

“桓郎不必如此。我來是以爲,郡主與郎君已然敘話完了。可否,請郎君告訴勁,朝裡可定下了孰地之軍來此救援呢?”他平靜地問。

棄惡不敢看他,將視線轉向了我。

我摒棄了淚水,對沈勁道:“阿弟他初來洛陽,沈長史可願陪同遊覽,一道爲阿弟指點各處景緻?”

沈勁微驚,但說:“好,勁自當盡地主之誼。”

這座衙署本不是舊時的官府,而是一處應是先前富庶人家的私宅。所以,府內並不算太大,沒走幾步便來到了街道之上。

有五六個軍士站立於府外,象徵性地算是在府外守護的衙役。因我與沈勁並一干官吏們都住在這衙署後院的廂房內,因此他們都與我都是相熟。

“來人!綁了這個人!”我突然喝道。

棄惡驚得目瞪口呆,都忘記了反抗,被軍士們撲倒在地後,纔開始連連呼喊‘放開我’。軍士們等待我吩咐,沈勁則不解地看着我。

棄惡喊道:“您這是爲何?綁我作何?您怎地與仲道阿兄一個樣子!你們都只會綁人!”

我說:“派兩個人,將此子送至竟陵郡的石城!若荊州刺史桓豁不在,便將他交給大司馬幕僚---------車胤。”

棄惡雖被人拖走,仍費力地扭頭衝我大喊:“您太糊塗了!您這是要。。。。。哎!您快要他們放開我啊!。。。。。”

隨着棄惡的遠去,沈勁方緩緩開口,問:“朝裡出事了,對嗎?朝廷不會派軍來了,對嗎?”

我道:“對。陛下駕崩了,如今朝事不穩,不會有援軍來洛陽了。”

他微嘆,道:“那郡主你應該與郎君一同離去。”

“我怕死,我也很想離去。可我不能眼看着沈長史與這裡的兩千人馬白死。沈長史,”我說着便跪了下去,他趕忙要扶起我,我卻執意不起,微有絕望地對他說:“是大晉對不起您與軍士們,是司馬家拋棄了大家。您先前錯了,司馬家,並不是世間最勇敢的家族。若是它勇敢,它就不會任憑各個高族的牽制、擺佈而捨棄了忠於自己的將士們了。

我的父親總攬朝政,他,如今已經知道我在這裡了,可他卻還是沒有辦法能調來大批的軍士支援洛陽,因爲其他人不許。道福人微言輕,自知也不算是什麼人物。道福留在這裡,誓與您與軍士們同守此城。請您把我的死亡就當作,當作一個怯弱無能的家族對大家微薄的一絲歉意吧。”

沈勁望向南面的天空,那裡,就是中國的方向,他長嘯一聲:“此身此命,何惜報國!”

。。。。。。。。

陛下駕崩的消息在棄惡離開的兩天後傳至洛陽,軍士、百姓皆服喪服,一日之內,滿城縞素。但卻沒人對沒影兒的援軍產生過任何質疑,因爲我----------大司馬的幕僚每天都在和沈勁暢談該如何去部署那些‘援軍’。

二月二十日到清明佳節之間,除卻曾前來宣佈陛下駕崩一事和新帝司馬奕以琅邪王繼位登基的傳令兵之外,還有另外兩撥人也從建康來了。他們,都是父親派來要我回去建康的使臣。尤其第二次來的人馬,爲首的一人正是司馬楷之。

軍士們都接到過我的命令,凡是會稽王派來的人,一律不準直接放入城,直到我問清所來爲何纔可放入。因此,我和楷之是在城門處相見的。

我站在破敗卻依舊高大宏偉的城牆上望着樓下那顯得十分渺小的憤怒楷之,他不停地罵我‘癡兒’,我只哭不語。除了一句‘回覆王爺莫再派人’和‘替我向南仙問好’之外,我沒有和楷之說任何多餘的話就逃跑似的離開垛口了,躲藏在角樓裡無聲地痛哭。

我怕死,我真的怕死啊。很多的人、事,我都還捨棄不下。尤其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了舊友楷之,我的不捨便更加重了。可若讓我跟他回去,我一生都會愧疚。我永遠都會記得,洛陽幾千將士的慘死,都是因爲我的不肯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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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第九日到來的時候,燕將悅希突襲盟津周圍的幾座城池,四戰四勝。而處於距離建康較近一些的成皋一地的燕將孫興,卻沒有任何的舉動,而原因,不得而知。

兩日後我們得到消息,慕容恪自鄴城啓程了,同行的另一位副將,乃吳王慕容霸。

他們將會在四天後到達擋在洛陽前方不遠處的金墉城,不過,若是他們到後很快便能戰勝了守在金墉城裡的幾百軍士,那麼在四天後,他們也算是要來攻打洛陽了。

將棄惡送去竟陵郡,是我希望他能夠去求得桓豁叔父的幫助。不過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軍隊前來,看起來,或許是他沒有求,或許是叔父不肯答應。

我卻也無法、也不會去責怪他們,因爲我知道,若沒有朝廷的旨意,誰也不敢隨意調動軍馬來援救一個已經被視爲廢棄的洛陽城。

當初最早由洛陽派去建康告訴父親消息的人很好地完成了他們的使命,所以,父親對成皋那裡應該也已有注意了。畢竟我的信裡說的很清楚,慕容恪或許會先經成皋再到洛陽。

如果他慕容恪的去了駐軍只有五千人馬的成皋,而父親已派重兵前去,必然能將他打敗。說不定還會生擒,我相信,父親一定會把處決他的權利交給我的。

不過現在呢,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竟直接由鄴城來了洛陽,跳過了成皋。

“這四日裡,還是該要軍士們好好地休息一番,以逸待勞。”沈勁指指三五成羣的不安軍士對我說。

我卻說:“沈長史此言微錯。慕容恪乃沙場常將,他豈會不懂‘疲兵難勝’?依我看,他或許會視金墉如無物,到必拿下!然後,他會屯軍金墉,或許休整兩日,再來攻城的。”

“屯兵?不會,他難道會不擔憂我們的援軍嗎?”說完,他還無奈地笑了笑,爲了那一個永遠不會來的‘援軍’。

我也是苦笑,說:“他或許是會擔心援軍的,不過,現如今,那悅希連拔我大晉四城,彼軍士氣正高,我軍士氣難振。說不定,慕容恪會料定,我們已孤掌難鳴了。唉。”

沉默片刻,沈勁忽而舒心一笑,說:“萬幸燕人從不殺百姓,這城裡的數萬百姓,總是安全的。”

我感慨道:“倒是。想那漢末奸賊董卓脅迫帝后與百姓皆遷去長安,彼時洛陽城仍有百姓數百萬,如今時隔一百八十載,竟只餘數萬了!說來,又是令人扼腕。”

“郡主,”他說道:“你可有憾事?”

我道:“不止是有,還有許多。正月裡最後離開家之前,我方纔過了二八嘉辰,人生苦短,不如意者有九,是爲憾事也;府中仍有幼子嗷嗷待哺,雖非吾親生,但他母親受苦良多,我在佛前與她生前皆曾言誓會好好照顧幼子,如今無法兌現,我愧對於她;

那些離開建康去往各地的舊友們,分別之時,都有約定再能相會之言。呵呵,看來,只有我要食言了;父母親大人,養育之恩,我永生難報,現在執着於此地等待大敵,甘願以身報國,是爲不孝;

城裡的軍士們,本來我都可以救下的,但卻又不得不照顧司馬家的顏面,不敢告訴大家實情,若此戰無人生還,我的憾事,三生三世都將不竭。”

感傷之言說完後,該完成的公事還是不可懈怠的,我們走去庫房裡查看器械是否都準備妥當,又查看弩箭是否保養良好。

洛陽,其實並不是一座孤城。

因爲我們的四周還有其他的城池,只不過,他們並沒有接到朝廷要他們前來洛陽援救的命令。在此之前,也有大量的食物由各城裡送來。並不是因爲洛陽這裡需要糧草,那些只是,他們對我們的悲憫之心。眼見朝廷不讓自己過來支援,他們或許都已很清楚了,洛陽將被棄了。

。。。。。。。

傍晚時分,出城巡視的一小隊軍士們回來,向我與沈勁通報周圍的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我們在樹林裡發現了一個氣息薄弱、昏迷不醒的人。他渾身都是血跡,看上去像是是在躲避追殺之人。他應該不是蠻子的細作,因爲由他的身上搜出了刻有‘桓’字的鐵符,因此卑將才敢將他救回城內。”

一人說着遞過來一物,我心裡狠狠揪痛一下,無禮地推開了沈勁欲接鐵牌的手,既喜悅又恐懼地拿過了那一面烏黑沉重的鐵符。

我翻過不看那隻刻了一個威嚴‘桓’字的一面,在鐵符反面的一片繁複圖紋下看到了一個‘濟’字。

真的是仲道的鐵符!只有拿着這個鐵符,桓家的部將和軍馬纔可辨別,鐵符的持有者是阿舅的哪一個兒子。

沈勁見我失態,知是有大事,急忙問道:“那人現在何處?”

“醫者們正在救治,和染病、受傷的兄弟們都放。。。。。。”

未能聽完他的話,我雙手緊握着那一面鐵符跑向了城北的皇宮處。

那裡有衆多空曠的宮殿,正適合做將士們的營地。而皇宮西側一方的數座宮殿裡,有一個名爲‘長秋’的宮室,那裡曾是大漢、曹魏、大晉皇后們的居所。因爲保存的最好,所以被用來做供受傷軍士們療傷的地方。

我一直在擔心仲道,因爲在我連續收到的所有消息中沒有任何一個消息是關於他的。我不希望因爲我的出走,而使他受到任何的傷害。而且,寤生已沒有了母親,不能再失去自己的父親。

我曾恐懼地猜測,是否在某一處地方,獨身的他遇到了燕軍,而身爲阿舅的兒子,他不會膽怯、畏縮不前,所以,他。。。。

我也曾僥倖地幻想,他其實已經回去了建康。只不過他還在爲我生氣,所以不想讓我知道他其實已經是安全了的。他想要我不停地去譴責自己,然後他會在我內疚時嚴厲地命令我,再也不許我離家。

近半個時辰的奔跑,我在長秋宮的一處偏房裡終於見到了被圍在幾個醫者與軍士之間的仲道。

他的面上還算乾淨,那些血跡應該已經被人擦淨了,一雙薄脣之上毫無血色,那脣色幾乎與他蒼白可怕的面色一致了。醫者們正在剪開他的衣物查看他身上的傷勢,那一身衣物上盡是變暗了的濃厚血跡,還有被刀劍劃開過的破爛痕跡,透過一處被劃開的縫隙,我看到他勁瘦的腰部有一道頗深的刀傷。

“先生,此人,何時能好?”我問道,眼淚緩緩落下。

醫者先看了他的腿上是否有傷,方纔語氣凝重地回答我:“已然爲他服下了對症的藥劑,倒是沒有傷了筋骨。不過,他被人發現的太晚了,這血流的。。。。唉,若他能醒來,該是在天明前,醒來便可大好了;若彼時還未能醒來,參軍,你就可爲他料理後事了。”

我狠咬下脣,唯恐會在人前暴露自己軟弱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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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醫者對我的囑咐,屋內夜間的木炭一定不能滅,因爲醫者說仲道現在極易怕冷;我還需時時注意他是否有醒來或病情惡化,譬如說,他突然變得痛苦或是有血液自傷口再次流出來。

他全身的傷口,除了腰部那一道很深的傷口外,在右肩的背後也有一刀,似是有人曾欲斬下他的整個右肩,但因力道不足,所以仲道僥倖沒有失去自己的右肩。其他的小傷口流血雖是不多,但卻會讓人疼痛不止。

醫者們褪下了他裡外的衣物,給他的每處傷口上都敷了藥,包紮好了棉布。我爲他蓋好了棉被,然後在房中徹夜守着他。

他的那一塊鐵符,被我放在了他的枕邊。那濃重的烏黑,更襯了他臉色的危險蒼白。

我坐在牀尾,看着微弱燭光下的他安靜的熟睡。我希望他能睜開眼睛,恢復知覺。那樣,我就可以對他說一句‘對不住’。

當初離家之時,不是沒有想過會有怎樣的可怕後果,我已經做出了扔掉這條性命的準備,只是爲了要與慕容恪一搏。

只不過,我根本就沒有算計到,仲道竟會親自離開建康來尋我。他這一身可怕的傷,是怎麼得來的?在外的這一月裡,他都經歷了怎樣的驚險呢?

他爲何不想我或許已經回去建康了,他自己也趕緊回去呢?找我作甚麼呢?便是找到了,不又是要讓他生氣一番嗎!

“仲道。”我輕聲唸叨着他的字,然後側身躺在了他的身旁,靜靜地凝望着他的睡顏。

。。。。。。。。。

“啊,該死!”

我低聲咒罵着自己,雙手揉揉惺忪的睡眼,又趕緊將臉頰搓熱了一些,頭腦便清醒了許多。

天,我怎麼能睡過去了呢?

趕緊看了看窗戶,見外面的天色依舊還是一片化散不開的濃稠黑色,我方是安心了不少。

再看向仲道,他卻還是沒有清醒的跡象。我口唸佛號,握了他的手,倒是很暖和,又爲他掖好了被角。蹲身撥了撥炭火,我起身出屋透氣。

夜間露重,氣寒,這一座曾經無比華美的皇宮如今到處都是淒冷景象。隔幾座宮室,就有一盞孤燈被掛在高高的角檐之上。在百年前,這裡的夜間,一定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只是如今的我們都無法看到,只可去猜測。

今夜一過,便是三月十二日了,距離慕容恪的到來,只有三日了。我定然是要與衆人合力守城的,至於仲道,我需在城內尋一戶可靠的人家,要他們來照顧他。待他傷勢大好之

時,或許我們已經被打敗了,洛陽盡入燕人手中,他可待一切平靜過後回去建康。

假如三日後的我與這個世上的一切將要陌路,起碼,我唯一還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着仲道能甦醒過來,然後好好地照顧他三日,再以身報國。

敵不過寒氣,拍盡身上的溼漉,我復回了室內。

“仲道,”坐在牀邊,我柔聲對他說道:“我一直覺得我不是一個好妻子,我對你。。。。可你如今變成這般,我又覺得,我不僅不好,我還很壞。我當初不該不辭而別,要你爲我擔心了,我真的。。。。。。”

“你還知道啊。”

一個虛弱嘶啞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身邊響起,我環視了一圈,皆看不到房內有什麼人,害怕地瑟縮着身子向仲道的身邊靠去。

“萬幸我沒死,還能聽到一句你的良心話。”

我這才終於發現,是仲道在與我說話,他竟然醒了!我喜不自禁,連連落淚,也說不得話,只知一人抱着自己的雙肩傻傻地點頭。

他的表情很冷,一雙眸子直直地瞪着我,似乎想用他的眼神將我‘殺死’,我頓感如芒在背,竟忘記了要哭。

我問:“仲道,你渴嗎?你想不想喝水?或是,你餓嗎?想用些什麼?哦,或許給你煮些粥食會比較好。你等着,我這就去!”

“站住。”他提高了音量喊住了我。

我激動地轉過身,問:“還有何事?”

“何事?你坐過來,我慢慢地說與你。”他低聲道。

我於是聽話地過去坐在了他的身邊,聽他要和我說些什麼。

“司馬道福,誠如你自己說過的那樣,你不僅不是一個好妻子,你還很壞。你的兒子還需要你照顧他,你的夫君。。。。。。。我倒是沒什麼,你走了就走了吧,我不想管你。

不過,爲了你的兒子不再日夜爲阿孃不在自己的身邊而哭喊,我卻不得不李家去尋你。其實,應該要寤生這小子自己去,是他想你又不是我想你。可誰叫他還不會行走呢,今日我受的苦,改日一定要這小子都還回來。哼。

你不辭而別,我想罵‘那個在XX地方的司馬道福你真混蛋’都罵不出來,因爲我不知道你在哪裡。公事煩悶了,我想訓斥你這個調皮鬼幾句來出出氣,可望着天下的地圖,我的指卻尋不到任何一個點去‘戳戳’你。

哼,又得說到寤生了。還沒到週歲嘉辰,他竟會說話了,偏偏不知是跟誰學的,他只會說一個字,‘福’、‘福’、‘福’,每天都在喊。他不覺得煩,我都要煩透了。

司馬道福,我少時曾相面,相師說我將有九十的高壽。我看他並沒算準,他沒算準我會娶到你爲妻。其實也不是這個,娶你倒也不算壞,他沒算準的是寤生這個小子總是在念着你,不然,我也不會出來找你,也不會被傷得這麼重。

又哭?怎麼又哭了?你別哭了,我這是在訓斥你,你需給我好好地聽着!還哭?別哭了。別哭了。”

我邊哭邊傻笑,點點頭,又搖頭,搖頭又點頭,自己也分不清是贊同他對我的責罵還是反對他。

說了這長長的一段話後,仲道不再言語,又閉上了眼。

我當下着急,喚道:“仲道,仲道,你醒醒。”

他依舊閉着眼,卻開口對我說話:“我和你生氣,實在是太累了。唉,我曾經雖喜以冷顏待人,卻也從不責罵人。認識你,尤其是娶了你以後,我一時笑一時怒,自己想想有時就會覺得害怕,桓濟還是桓濟嗎?嗯,你說呢?”

“是,你是。”我哽咽着說。

二人皆保持着緘默,他繼續閉目養神,我只是感激地望着他,感謝他終於是甦醒過來了。若他不醒,我該如何賠罪呢?

好久好久,他忽地又睜開了眼,臉上緋紅一片,幾乎是無聲地問:“誰把我的衣物褪下了?”

“是醫者,”我平靜地說,但看着他又回覆了常色,我又故意加了一句:“但,是我看着他們爲你褪下的,我還看着他們爲你身上的全部傷口都敷上了藥。哦,你身上纏繞地其實都是棉布,沒有任何的衣物。我一直都在這裡,爲你蓋上的棉被,我還檢查過你的傷口是否再有流血的跡象,還有。。。。”

“別說了。”他無力地說道,臉幾乎埋進了被子裡。

我知他是在介意什麼,拉開了被,大大方方地說道:“這沒有什麼啊,我將你看作一個受了傷需要醫治的軍士,心中無任何邪。。。。。。。。”

“什麼?你還看過其他的軍士治傷!”他高聲道,緊接着又咳嗽了兩句,表情也變得氣憤無比。

我頓覺窘迫,說:“沒有,沒有,我只有看過你的。。。。。。我看你好似因我看了你。。。。。。變得拘謹,所以就那樣說,想要你能寬心。。。。。怕什麼,我是你的妻,被我看了,又不是被其他女子。。。”

說到最後,我自己也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好像如今自己說什麼都不是那麼地太合時宜。

他卻不再臉紅,也不再氣憤,只是微蹙眉,對我說:“福兒,我的頸上有些癢,我這手動彈不得,你爲我抓抓可好?”

我道:“自然。”

我俯□去,看着他,二人的臉龐隔的很近,手伸到他頸上的某一處,問:“是何處?”

他淺笑,說:“唔,或許,再向上一點,可能左邊一些。”

他的脣溫柔地吻上了我的脣,那微苦的藥香鈍化了我的反應。我早已遺忘了,他的左臂分毫未損,極快地環住了我的肩。我腦中轟轟作響,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那裡面全是陰謀得逞後的邪笑。

就這樣被他吻着,二人的脣皆暖熱微溼。我忘了要掙扎,安靜地趴在他的胸前,與他同食藥香。那個溫柔的吻漸漸地變了,它變得顫抖,變得熱情,變得狂熱。

窗外落下一地丁香,房中暗香浮動。

放開我的脣,他吻上了我的眼,吻掉了我剛剛莫名掉落的淚滴。他伸指揩去我的連連淚水,微是擔心地向我道歉。

接着,他卻又問:“福兒,我們回去建康,你,真正地做我的妻子好嗎?”

他熱切地望着我,說出瞭如火的問題。左掌在我的臉側至頸間來回摩挲着,等着我的回答,脣又輕輕地吻上了被他自己撫摸過的地方,微癢、微熱。

就在剛剛,我分不清自己瞬間的一個感覺,我感覺,我自己好似也很想主動地歉意吻上他,想去感受他的存在、想去感覺他的溫度、想去觸摸他的肌膚,我想知道他如今就安全地在我的身旁。

這種感覺,算是什麼呢?只是因爲太擔心他會出事,見他醒來,所以我出現了紊亂的感覺?

不,我真的分不清!

好像也並不是一個紊亂的感覺,但又怎麼會是真的呢?我喜歡的人,可是獻之啊。從很久之前起,我想的人都只是他,想嫁的人都只是他,想見到的人也都只是他。

眼前神祗般英俊的男人是我的丈夫,我們,或許可以歡愉,但,如果再與他有了感情的糾結。那,這算什麼呢?我對他的感情,算是什麼?

“福兒,你還沒想好?”他柔聲問。

我的心碰碰直跳,它從我的胸腔中跳入我的咽喉中,即將破口而出。我想開口說些什麼,可我的心堵在我的咽喉中,我怎麼能說出!

“不若,就今夜,福兒,你不要怕。”

他的聲音很小,手伸到我的身上費力地解着繫帶,微翹起的小指無意地一下下輕輕地划着我脖上的肌膚。

我收回了即將遊離出自己身體的魂魄,趕緊按住了他的手,微喘着氣說:“別,仲道,我還未想好,你讓我好好想想。三,三日後,我給你回答。好嗎?”

他收回了手,壓制住自己的渴望,問我:“爲何要是三日後?”

我道:“我,三日纔夠我想仔細啊,我。。。。”

敲門的‘篤篤’聲打斷了我的謊話,我如獲大赦,趕緊起身去開門,仲道則抱怨道‘哪有人深夜來攪擾別家夫婦的!’。

敲門的人是沈勁,在仲道敷藥後不久他曾過來探望,並說自己會在天亮時再來。此刻他再至,我也注意到天際已然有了寶藍色的光亮了。

“少將軍可有醒來?”他將聲音壓地很低,唯恐會打擾了仲道。

我笑道:“他已然醒來了,且如醫者所說一般,已經‘大好’了。只需小心服侍,勿要讓傷口再迸裂了流血。”

我欲請沈勁進房,他道不必,我再三相請,他方纔進屋內坐下。

又看了一眼仲道,他正在閉目,想來或許因疲累便又睡着了。

沈勁憂慮地說:“三日後,慕容恪將至,唉,少將軍在這裡,可是很危險啊。郡主可曾問過他被何人所傷?”

“還沒有。但是我準備要他藏身於可靠的百姓家中,燕人從不殺百姓,他必可活命的。待洛陽歸屬已定,事態平和了,他就可平安回到建康了。”我道。

沈勁問:“郡主很關心郎君啊,不似一般的夫妻。緣何在郡主所有的憾事裡,卻沒有與郎君無法白頭一事?”

“在我的心裡,他是我的好友,然後他纔是我的丈夫。他對我很好,可我對他,卻一點都不好。若是這次我去了,對他倒也是好事一件。他可再娶妻,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總比我這刀光劍影、生離死別的好吧?您說呢,沈長史?”我笑着笑着,便突然無聲地哭了起來。

沈勁嘆氣,道:“郡主,你帶着郎君走吧。這裡的將士們皆是忠臣,他們絕不會怨恨朝廷不調援軍前來的。或是,你與郎君皆藏身在百姓家中,戰鬥過後你們一起回去建康吧。”

我道:“沈長史勿請要再言此語。司馬家今日如此對不起各位,道福雖死,卻不足以謝這卑劣的背棄之罪。緣起緣滅,終是有時。與仲道的夫妻情分終止於此,是佛祖的揭示。

即便是仲道如今也到了這裡,我也不會選擇同他一起離開洛陽的。不過,要他藏於百姓家裡躲過劫難,他定然是不會願意的,還望,沈長史您能夠想一個法子,免得他到時會吵鬧不依。”

沈勁略一思索,說:“這倒也容易。醫者那裡爲軍士們縫合傷口時,有一種吃了可以鎮痛卻也會使人昏睡過去的草藥,他可以一連睡上十個時辰。可要百姓連着給他服用,直到戰事平息後再止用。郡主請放心,這藥物不會傷及他的。”

我道:“好,就煩勞沈長史把握時機了,就在今日吧,待天大亮後,放入仲道的吃食或者藥中。還有,您先前與我商議過,欲遣走身爲家中獨子的軍士。道福以爲,確是可行的。不若,今日就也定下吧。我們的時間,真的是不多了。呵呵,慕容恪與慕容霸都要來啊。”

沈勁不語,隨即告辭。

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休息,以迎接燕國兩員猛將的到來,於是便解開了鬆散的發,合衣輕躺在仲道的身邊。雖是覺得微寒,但想到這房內只有一條被子給仲道蓋着,便也只得忍住。

“司馬道福,你這次籌謀的不辭而別,真的是最決絕的一次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桓濟這個人,還真是嘴硬啊,他把自己對福兒的想念都推到寤生的頭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