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義驟見生人,心中本來提防。但見那人外表忠厚,態度坦誠,又兼腹中實在飢餓,索性橫了一條心,過去打橫坐下。坐下之後,才見到另一人長的是軒昂魁偉,一表非俗。那兩個見盧俊義目炯雙瞳,眉分八字,身軀九尺如銀。威風凜凜,儀表似天神,也都十分讚歎。
先前招盧俊義喝酒的漢子道:“俺叫卞祥,威勝軍人氏;這位哥哥叫孫安,涇原人氏。卻不知好漢尊姓大名?”盧俊義不敢透漏真實名姓,只道:“在下李進義,河北人。”卞祥和孫安倒不過多盤問。卞祥遞給盧俊義一條烤好了的獐子腿,孫安則問盧俊義道:“好漢有酒嗎?”盧俊義拿出自己的酒葫蘆,搖了搖,苦笑道:“這荒山野嶺的,上哪去打酒?”孫安拿過自己的酒葫蘆,把酒分給盧俊義一半,道:“既是有緣,大家有酒同喝。”卞祥也道:“有肉同吃。”盧俊義見二人如此豪爽,心裡喜歡,道:“如此在下也不客氣了,二位請。”三人同幹了一口酒,都在那裡開懷大嚼。
一共區區兩葫蘆酒,哪架得住這三條大漢?片刻便被喝乾。孫安道:“可惜這獐子肉了。有肉無酒,真個掃興。”卞祥帶了三分醉意,眯眼看了看那雪地上三人的兵器,道:“想盡興還不容易,好漢看樣子也會上兩手,咱們便趁着高興,來切磋一下武藝如何?”盧俊義道:“我這矛有些邪乎,可不敢在壯士身上招呼。”卞祥起身提了開山大斧,道:“什麼邪乎不邪乎的,俺可不怕。”孫安道:“好漢只管向他身上招呼,扎死了算我的。”盧俊義自習了周侗給他的那套心法,心中的鬱悶之氣被漸漸驅散,前些日又被樊瑞激起了鬥志,此時借了三分酒力,心中一股豪情涌起,道:“好!那就切磋武藝,儘儘興。”起身提了神矛,與卞祥鬥在了一處。
盧俊義自思神矛矛尖毒性難測,對方武藝深淺不明,怕傷了這位卞祥壯士,所以一出手便起了守勢,不敢貿然進攻。誰料這卞祥的斧法,猶勝當年梁山好漢急先鋒索超,盧俊義失了先手,竟被卞祥連連進逼十餘回合,局勢始終無法逆轉。盧俊義急中生智,且戰且退到了一棵松樹旁邊。這時雙方已戰了二十回合,卞祥又是一斧砍來時,力道十分威猛,本來縱不能砍到盧俊義,仍然能從容變招,不失主動。孰料盧俊義繞到了松樹之後,這一斧便結結實實劈在了樹幹之上,竟活生生將此樹劈斷,譁喇喇的倒了下去。盧俊義藉此一瞬,變招轉守爲攻,口中道:“得罪了!”。
那卞祥能攻得盧俊義一身臭汗,但若論起守禦之法,卻遜色了半籌。兩三招下來,便在盧俊義的槍法下漏出了破綻。再過兩三招,盧俊義賣一個破綻,使一個鳳凰三點頭,連刺卞祥咽喉、胸口和小腹。卞祥使盡渾身解數,也只能防得兩處,小腹上空門大開。盧俊義神矛直入,穩穩停在他小腹前三寸之處。卞祥拱手讚道:“不想好漢武藝如此之高,俺甘拜下風了。”盧俊義道:“壯士斧法犀利,在下不過是勝在‘僥倖’二字上了。”
孫安早已按耐不住,拿了雌雄雙劍,對盧俊義道:“若好漢不棄,便與孫某也切磋切磋吧。”盧俊義點頭。於是卞祥退到一旁觀戰,盧俊義與孫安戰在了一起。
盧俊義此次不敢再大意,開手便佔了主動。誰知劍走輕靈,刀行厚重,卞祥單斧沉重,宜攻不宜守,孫安雙劍則輕盈靈動,防禦起盧俊義的神矛,竟毫不吃力。盧俊義二十回合吃不下孫安,反一個不留神,將招數使老,被孫安左劍逼開了盧俊義的神矛,揉身逼近,右劍向盧俊義砍去,轉守爲攻。俗話說,一寸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分險,孫安的雙劍,終是屬短兵器一類,越是近身,便越佔便宜。盧俊義被孫安近身纏住,神矛長大,只能守不能攻,頓時相形見絀,幾乎就要敗下陣來。
好個玉麒麟,臨危不亂,想起當日梁山雙槍將董平的槍法,趁孫安兩劍攻擊間隔的一轉瞬,左手向下一拉矛杆,右手便握住了矛的中段,隨即使出了雙槍的槍法,長兵器變作短兵器,登時扯平了局勢。又鬥了五七回合,盧俊義借勢倒地,右腳扒緊地面,使出一記掃堂腿,雪花如孔雀開屏般揚起,孫安措手不及,險些被雪花迷了眼,身體只得迅速後仰。盧俊義長喝一聲,雙槍法換回單槍法,神矛連點孫安上身要害,孫安一招失算,滿盤皆失,劍法已經錯亂,被盧俊義一矛將右劍挑飛。孫安敗下陣來,道:“好漢武藝精湛,孫某佩服。”盧俊義道:“在下還是勝在一個‘僥倖’上。”
孫安道:“李進義之名,孫某聞所未聞,好漢能勝我二人,便決非等閒之輩。孫某斗膽,請教好漢真名實姓。”盧俊義道:“在下確是叫李進義。”孫安道:“看來好漢還是信不過我等。實不相瞞,我便是這河北晉王麾下殿帥孫安。”卞祥道:“俺也是晉王麾下,右丞相卞祥。”孫安道:“好漢就算在宋朝吃了天大的官司,如今到了這裡,孫某也能保你平安無事。”盧俊義道:“難得兩位如此坦誠,在下不敢不以實言相告。我便是那梁山泊的漏網之魚,河北玉麒麟盧俊義。”孫安、卞祥大驚。卞祥道:“原來是槍棒天下無對的盧員外,怪不得。”孫安道:“員外如此大才,何不投入晉王麾下。以員外之才,必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總好過如今這般亡命天涯。”
盧俊義道:“不瞞兩位,在下心灰意冷,實不願再度興風作浪,擾動天下。所以別了宋公明哥哥,獨自前去塞外隱居。今日見了兩位英雄,便又重新激起了這份沖天的豪情。盧某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說與兩位一聽?”孫安、卞祥都道:“員外但說無妨。”盧俊義道:“盧俊義半世飄泊,今日有幸,遇到兩位英雄。如兩位不棄,我三人便結爲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何?”
孫安自思,我本欲勸他歸晉,不料竟被他反客爲主,一旦拜他爲兄,豈不是反供他驅策了麼。他見卞祥正欲出口應允,忙搶先對盧俊義說道:“且慢。員外名震天下,我等能與員外義結金蘭,本是天大的幸事。無奈爲兄長者,必須以才服人。我三人中,如有一人能勝得其他二人聯手,我等即尊他爲兄,如何?”卞祥心思畢竟單純,一時未能解孫安之意,也隨聲附和。
不料盧俊義提起瀝泉神矛,道:“兩位請進招吧!”孫安見盧俊義不知難而退,反而敢勇挑二人,只得對卞祥道:“卞將軍,如此我們只好以多欺少了”。卞祥道:“員外果然好膽色,俺便不客氣了。”於是孫安持了雙劍,卞祥舉起大斧,雙戰盧俊義。
前已說過,那卞祥武藝猶在急先鋒索超之上;而孫安的雙劍,則毫不輸於官軍中使雙劍的鄧宗弼。盧俊義時才分別勝得兩人,雖是實力使然,卻還免不了‘僥倖’二字。爲何此時他竟敢力戰兩人聯手?這緣由之一,便是盧俊義一心要收復二人,縱然再難再險,也只得奮力一試;這緣由之二,便落在周侗留給他的那本圖譜之上了。
盧俊義這一個月以來,穿山越嶺,除趕路外別無它事,便不斷的揣摩、練習起那圖譜上的精妙槍法來。這槍法是周侗晚年武藝大成之後所悟,的確是非比尋常,其要訣之一,便是一個‘柔’字,講究借力打力,騰挪牽引。其要訣之二,便是一個‘剛’字,講究大開大闔,一擊必殺。如此剛柔並濟,一可遇強則強,足以面對武藝高強的敵人;二可一騎無雙,足以面對衆多敵人的圍攻。盧俊義雖然一個月以來日夜勤習此槍法,但敵手難尋,只能借穿刺獐兔聊以**了。今日得遇強手,兩番大戰,已對新槍法的招式又嫺熟了一層。如今孫安、卞祥聯手來戰,盧俊義勉力支撐下,便對這槍法的訣竅又多領悟了一層。這二人聯手圍攻,雖然威力增加,但終不比三頭六臂之人,攻守配合上,除非有多年默契,便不能隨心所欲。若這二人離得近了,總要顧忌相互誤傷,進攻上便打了折扣。若這二人離得遠了,對方便可各個擊破,防守上便又打了折扣。
盧俊義未習此槍法之前,便能和張伯奮、張仲熊二人打成平手。如今武藝更上層樓,激戰之下,神矛愈發得心應手。孫安、卞祥二人本來並在一處大戰盧俊義,防禦上雖然滴水不漏,卻吃盧俊義不斷騰挪牽引自己兵器。二人爲避免互相傷害,進攻招數上便始終不能盡情施展。三十回合後,竟只與盧俊義戰成了平手。
二人只好改並戰爲夾攻。如若三人三點一線般站定,一旦再被孫安、卞祥搶到主動,盧俊義便再無翻盤的機會了。孫安、卞祥算定此法,便左右分開,東西夾攻盧俊義。誰知盧俊義早料對方有此一招,三人三點一線剛剛站定,便撇了攻弱守強的孫安,晴天霹靂般的大喝一聲,使出那新槍法中的必殺招數,勢如瘋虎般的向攻強守弱的卞祥撲來。卞祥見盧俊義槍法突然變柔爲剛,加之剛剛變換了站位,立足未穩,倉促間重蹈覆轍,破綻百出,被盧俊義矛尖從咽喉附近帶過。若此時非比試武藝,而是戰場上廝殺,卞祥便早喪了性命。他只好收招認輸,雙手橫握大斧,站在了那裡。
盧俊義猛攻卞祥之時,孫安雙劍便一直在盧俊義後心晃動。盧俊義勝了卞祥,繼續前衝,左腳踏上卞祥斧柄,矛交右手,借勢全力反刺回來。孫安前衝之勢不衰,右劍早已刺向盧俊義,怎能料他突然借卞祥之力,反身回刺自己。矛劍交錯,同時向對方身上刺去。矛長劍短,如此一來孫安勢必率先中矛,無奈之下,只得用左劍擋矛。但盧俊義此矛已經卯足了力氣,孫安左劍本就力弱,情急之下又使力不純,被盧俊義一槍將左劍磕飛。盧俊義卻借這一磕之力,側身飛起,躲開了孫安刺來的右劍。孫安右劍其勢不衰,直奔卞祥小腹刺去,盧俊義身軀落下,順勢用神矛猛挑孫安的右劍,孫安右劍脫手,盧俊義遂救了卞祥一命。
盧俊義雙足剛剛落地,孫安、卞祥早已雙雙拜倒,道:“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