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跪算盤

彼時。

夏淵並沒有看到望江上宇文勢與荊鴻對峙的一幕,但他知道宇文勢把謝青折的屍體帶出去遛了一圈,回來後,由於調遣來的援軍抵達望江上城,宇文勢匆匆安排了桑沙運送謝青折,總算是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蕭廉掏出油紙包裡最後一塊醬牛肉,遞給夏淵道:“就這麼多,沒了。”

夏淵也不管手上髒不髒,抓過來就吃了個精光:“我家荊鴻果然料事如神,曉得我這就要凱旋而歸了,吃食帶的剛剛好,一點都不浪費。”

蕭廉暗想:是啊是啊,您家荊鴻做什麼都是對的。

兩人又摸了套蒙秦軍的衣服穿着,這次是將官的衣服,級別比較高,就算有人看他們臉生,也不敢貿然盤查他們。

夏淵吃完醬牛肉,遠遠看到桑沙推着個木輪椅走了,身邊守衛不多,但看得出來個個都是精銳。他朝蕭廉打了個手勢,兩人吊在後面跟了上去。

蕭廉問:“上次我們不是跟這傢伙照過面麼,把他劈暈了,卻沒要他的命,也沒拿那個佈防草圖,宇文勢那麼多疑的人,沒對他起疑心?”

夏淵勾脣一笑:“若是宇文勢知道這事,定是會防着他的,但如果他不知道呢?”

“你是說,這個桑沙隱瞞了遇上我們的事?”

“桑沙也不是傻子,他要是向宇文勢照實彙報了,第一個倒黴的不會是我們,而是他。我們什麼都沒做,他犯不着自己去招惹宇文勢的懷疑。人都是這樣的,在告發別人和保全自己之間,自然是選擇後者。”

“嗯……陛下英明。”

兩人在桑沙後面兜兜轉轉,到了望江下城一座廢棄的民居附近,夏淵心說難怪自己踏破鐵鞋都找不到屍體所在,原來是藏在了這種地方。

桑沙沒讓那八個手下繼續跟着,獨自推着木輪椅朝院落深處走去。

夏淵不想跟桑沙這塊硬骨頭死磕,便耐心等着。不久桑沙出來了,只帶了兩個手下離開,剩下的六個留下來看守。夏淵和蕭廉分配了下,各自解決了三個守衛。到底是吃了肉有了勁,饒是那幾個人身手還算不錯,也很快就被他們放倒了。

夏淵進入這處民居,一開始沒發現有什麼能藏人的特別之處,直到他們找到廚房下面的地窖。這地窖被建成了一座冰庫,裡面溫度極低,比外面的飄雪寒冬還要冷上幾分。

謝青折就躺在中間的冰牀上。

夏淵走到他的跟前。

這是他自四歲失憶以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這個人。

夏淵戳了戳他的臉:“你跟我夢裡見到的一個樣,都沒見你老。”

這人合着眼,面容安寧,臉頰上褐色的小痣像是瑕疵,卻無損於這張臉的溫潤美感。他周身縈繞着寒冰的霧氣,時隔多年,歷經世事,夏淵依然覺得這人恍若謫仙。

謝青折的枕邊放着一隻木匣,夏淵打開來,裡面是滿滿的泠山脂玉。

“呵,爲了一個死人,宇文勢可真是大手筆。”夏淵把木匣丟給蕭廉,“拿着,不用跟他客氣,這東西能賣不少錢呢。”

蕭廉收好匣子,將事先準備好的麻袋抖了開來。

“抱歉,木輪椅太過顯眼,我們還是覺得用麻袋運人比較方便。”

夏淵輕手輕腳地抱起他,然後塞進麻袋裡扛着:“謝青折,宇文勢困着你太久了,走吧,我帶你離開那個瘋子。”

黎明將至,他們扛着麻袋飛奔到下城江邊,這是與孟啓生約定好的接應地點。

孟啓生帶領的部隊還在搶攻,夏淵這邊裡應外合,把荊鴻給的蟲毒灑到了整裝待發的蒙秦船隻上,頃刻間便收拾了下城殘餘的戰力。

煙火彈啾的一聲飛上高空。

先鋒軍這邊原本受了大營動亂的影響,儘管孟啓生治軍甚嚴,下了不許非議的禁令,但還是有不少人心中浮躁,萌生退意,此時看到敵營中發出的信號,頓時軍心大定——

皇上真的沒死!

主帥身先士卒,孤身潛入敵營,還能全身而退,他們又怎麼能退縮!

殺!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把他們趕出望江!

一時間華晉先鋒勢如破竹,直取下城咽喉。

孟啓生先派出了接應船隻,於混戰中接出了夏淵和蕭廉,還有他們扛着的麻袋。

“恭迎陛下凱旋!”

將士們心情激動,他們見到的是狼狽不堪的主帥,但這破破爛爛的形象絲毫不影響他們的崇敬之情,仗還沒打贏,已經迫不及待地歡呼了起來。

夏淵放下麻袋,告訴他們這就是那個神秘兮兮的蒙秦上卿,讓他給綁架來了。他往身上罩了件繡金龍的披風,擡手示意大家安靜。

面前是即將攻陷的望江下城,夏淵立於主將船頭,高聲喊道:“蒙秦的殘兵敗將們!吾乃華晉皇帝夏淵,有句話要帶給你們的王!你們可都聽好了!”

“聽好了!”華晉軍齊聲和道。

“你本有心爭天下!賠了上卿折了家!待吾贈汝三個字:哈!哈!哈!”

夏淵囂張至極,引得軍中一片鬨笑,紛紛跟着嘲諷:

“你本有心爭天下!賠了上卿折了家!”

“你本有心爭天下!賠了上卿折了家!”

“你本有心爭天下!賠了上卿折了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

蒙秦守將一個個面如菜色,恨不得投江自刎。

孟啓生拿下下城之後,派了駐軍鎮守,隨即帶着夏淵匆忙往大營趕。夏淵見他面色凝重,有些不明所以:“剛打了勝仗,怎麼這副臉色?”

孟啓生:“……”

夏淵:“我知道你不愛說話,能稍微給個提示麼?”

“荊大人。”

“荊鴻?荊鴻怎麼了?”

“……”

“你倒是說話啊!”

夏淵急了,剛想抓個能說話的來問,就見孟啓生指向前方高處。

透過清晨迷霧,夏淵看到對岸上有個高聳的立柱,上面似乎綁了個人。

夏淵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那是誰?”

孟啓生:“荊大人。”

夏淵頓時瘋了:“怎麼回事?他怎麼會被綁在那兒?誰幹的!”

孟啓生:“……”

夏淵:“反了天了!快回營!他要是出了事,這仗也不要打了!都給他陪葬去!”

被綁上立柱的時候,荊鴻沒做什麼反抗,也沒讓顧天正出手阻攔。那些羣龍無首的將領討論了一夜,沒討論出怎麼對付宇文勢,倒是達成了怎麼燒死他的共識。

去抓他的人很是忌諱他,好像碰到他就會沾染上瘟疫一般,將他抓住後,用一根長長的繩子牽着,最終綁到了火刑柱上,柱子離地三丈高,就爲了防着他放蟲子耍花樣。

他們把他吊上去,在立柱上淋了火油,只要在下面點燃,就能一路燒上去。

軍營中人心惶惶,衆人在茫然無措中被流言所誤導,迷了心智,他們不顧荊鴻曾經放血救助他們,一心只認爲這人居心叵測,謀害了皇帝還要假裝聖人,不燒死他就怕他會再放出什麼蟲子來控制他們。

隨着天光漸亮,唯一能發話的孟大將軍還未歸營,那些人便按捺不住,要施以火刑。

此時江上濃霧略微散去了一些,有人看到影影綽綽的船隊,顧天正急忙攔下要點火的士卒:“住手!他們回來了!皇上回來了!”

喊出這句話,他心裡其實很沒有底,興許那只是孟大將軍歸來的船隊而已,興許皇上和蕭廉並不在上面……

荊鴻身在高處,看得卻是最清楚的。

他知道,他們回來了。

他從未懷疑過夏淵的能力,也相信,縱然所有人都將他視作異類,這世上終會有一個人待他一如既往,那個人就是夏淵。

就在衆人愣神的時候,遠遠傳來一聲暴喝:“誰準你們動他的!”

那點火的士卒嚇得一抖,火把竟失手掉在了立柱下,火苗登時騰起,沿着立柱向上燒去,轉眼間就升到了一半。

江上忽然躍來一道人影,長劍劈開晨霧,帶着萬鈞之勢砍向立柱。

劍氣橫掃,粗壯的立柱被生生砍斷,火焰截停在斷口處,而上面的人已被穩穩抱住,安然落於地上。

夏淵一身冷汗,扶好荊鴻便歇斯底里地發起了火:“誰準你們動他的!你們是被豬油蒙了心嗎!朕出去一趟,你們就是這麼守城的?把代行主帥之令的人綁在立柱上燒死?好,很好,朕今天真是見識到了。我華晉的守將,都是隻會窩裡反的飯桶!”

鎮守大營的將領們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個個抖如篩糠。

有人還沒反應過來:“陛、陛下?您、您不是……不是死了嗎?”

“朕死了?”夏淵怒極,“朕死沒死不重要,你肯定是要死了!”

“陛下,這個荊鴻是臨祁人,他、他會邪術啊!他用蠱蟲控制了您,還想趁您不在,謀權篡位!您有所不知,他已找藉口殺了忠將塗力,這人是個細作、逆賊,留不得啊!爲了我華晉社稷,臣只有拼死力諫!”

“好一個拼死力諫!”夏淵深吸一口氣,“他殺了一個將軍?別說殺一個將軍,就是他把你們全殺了朕也不會怪罪他!朕給他玉璽帥印,他就有權處置任何人!誰敢不服?誰不服他就是不服朕!

“他用蠱蟲控制朕?簡直笑話!這話是聽蒙秦王說的吧,敵人的話你們都信,你們腦子裡都是大糞嗎!如果不是他,朕現在還渾渾噩噩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癡!朕在宮中舉步維艱的時候,是他涉險進宮,耐心輔佐,他爲朕除內奸挨板子,爲朕忍受牢獄之災,爲協助朕扳倒聶老賊,處處隱忍,步步謀劃,朕能坐上這個皇位,華晉能有如今的安穩,他是最大的功臣!你們說他是細作,是逆賊?!

“既然你們今天做出這等忘恩負義之事,朕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了,荊鴻若是開口要皇位,朕二話不說就給他!你們還有什麼屁要放!”

這一通狂罵下來,所有人跪了一地,霎時萬籟俱寂,落針可聞。

良久,夏淵一腳登上那個“拼死力諫”的將軍:“都他媽給朕下去領罰!滾!”

夏淵大發雷霆之後,找顧天正問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頓時心疼得不行。而處在風暴中心的荊鴻卻早早回了主帳,整理堆積的文書賬目,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夏淵親自端來了滋補湯藥,進了主帳,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荊鴻胳膊上的傷,豈料驚鴻冷冷瞥他一眼,就讓他怔在當場,不由得有些心虛。

荊鴻放下賬本,把玉璽置於案几正中,自己立於一旁,對夏淵道:“陛下此去,丟下帥印,置萬軍於不顧,置戰場於不顧,置天下於不顧,難道沒什麼話要對列祖列宗說嗎?”

夏淵剛剛在外面威風八面,這會兒立即就蔫了。

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想了想,又把荊鴻的算盤墊在自己膝蓋下,以此來加重懲罰。不過,他跪的朝向不是玉璽,而是荊鴻。

他懺悔道:“我無愧於萬軍,無愧於戰場,無愧於天下,我唯一愧對的,就是你。”

荊鴻連忙偏過身去:“陛下跪錯了,莫要折了臣的壽。”

夏淵在算盤上動了動膝蓋:“沒跪錯,我跪的不是列祖列宗,我跪的是媳婦兒。”

荊鴻給氣得臉紅:“陛下!”

“荊鴻,你就讓我這麼跪着罷。”夏淵道,“我問你一件事,你要細細說與我聽,你不說,我便不起來。”

“陛下快起來吧,你想問什麼,臣知無不言。”

“我不起來,我要問的,你一定不願說,但我一定要知道。”

“……”荊鴻無奈,“好吧,陛下請問。”

“你給我說說,你與宇文勢的糾葛究竟是怎麼回事,作爲謝青折的你,是怎麼死的?”

“……陛下,都是過去的事了。”

夏淵拉過他的手,神情堅定:“我要知道。”

荊鴻心知拗不過他,長嘆一聲,只得緩緩道來:“當年我爲了解開宇文勢的命劫,離開蒙秦,去華晉尋你……”

第60章 箭無回(上)第44章 靈鴉兒第31章 喜當爹(上)第38章 冷清秋第62章 箭無回(下)第19章 貴妃變第8章 小將軍第14章 碧心亭(下)第12章 噬心計(下)第49章 天雨粟第63章 少年遊第59章 武鬥會第72章 買命錢第69章 破陣子第83章 跪算盤第48章 遮望眼第75章 無悔義第5章 朽木雕第9章 學秘籍第67章 封楚王第54章 雙王亂(下)第52章 枕頭風第67章 封楚王第8章 小將軍第60章 箭無回(上)第67章 封楚王第7章 代受罰第8章 小將軍第40章 賢內助第55章 忘川人第3章 殿前試第49章 天雨粟第79章 戰望(上)第44章 靈鴉兒第42章 千華寺(下)第14章 碧心亭(下)第71章 大祭禮第59章 武鬥會第47章 收賄賂第65章 三人繭第71章 大祭禮第73章 過城論第2章 望宮檐第4章 聖三問第58章 醋罈子第17章 亂世局第63章 少年遊第9章 學秘籍第54章 雙王亂(下)第70章 練練手第32章 喜當爹(下)第55章 忘川人第39章 坦誠對第49章 天雨粟第34章 滿月宴(下)第43章 結案了第45章 渡陳倉第78章 燈下情第58章 醋罈子第45章 渡陳倉第70章 練練手第76章 踹兒子第70章 練練手第71章 大祭禮第16章 癡與傻第66章 斷罪監第73章 過城論第44章 靈鴉兒第50章 定心丸第33章 滿月宴(上)第2章 望宮檐第5章 朽木雕第12章 噬心計(下)第83章 跪算盤第33章 滿月宴(上)第63章 少年遊第58章 醋罈子第8章 小將軍第50章 定心丸第26章 習難改第66章 斷罪監第22章 杏花折第32章 喜當爹(下)第56章 長針眼第32章 喜當爹(下)第79章 戰望(上)第26章 習難改第27章 許一諾第57章 他來了第52章 枕頭風第42章 千華寺(下)第48章 遮望眼第27章 許一諾第32章 喜當爹(下)第78章 燈下情第65章 三人繭第11章 噬心計(上)第13章 碧心亭(上)第31章 喜當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