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冊封之時，是我擾亂了你的大典，淺妃娘娘必定是恨我入骨的吧，你一定會覺得我給你風光的一生造成了遺憾，或者差點就搶走了你的妃位，但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在我還沒有離開皇宮的時候，他身邊還只有皇后、戚妃還有玫嬪，他心裡只有我，他說只愛我夕瑤。後來，我不告而別，躲在深山不肯出來，他才自暴自棄，才什麼女人都敢往枕邊收。水清淺，你以爲你得寵了？只是他一時寂寞罷了，他一代帝王，君臨天下，他只是需要女人的體溫來溫暖自己而已，你以爲你是誰！”
夕瑤情緒激動，胸口起伏。
水清淺望了一眼錦帳，輕聲道：“夕瑤姑娘，請你輕點，皇上正睡着，他白天處理國事累了，倘若你有什麼事，我們……”
“住口！”夕瑤從背後晃出了一把長劍，劍刃一翻，採擷了皎潔的月色，水清淺往後退了兩步。她笑道：“水清淺，蘇繡名錦之事是我做的，但是你能撼動我分毫嗎？你想陷害龍皇后，她現在還不是照樣屹立不倒母儀天下！前朝，後宮，我不知道有誰在幫你，幫你靠近羽，幫你奪得妃位，但我很快就會查出來的，我爲羽做了這麼多年的貼身暗影，以我的能耐，我不但要揭露你的來歷底細，還要把你九族都送上斷頭臺！”
原來，夕瑤是暗影出身……難怪南宮琉不願意說出來她的另一重身份。
她既是南宮羽的貼心婢女，又是她最得力的暗影，助他打下了萬里江山。但是，她的心願，是他只屬於她一個人。她這些年的努力，讓自己成爲了他最離不開的人，卻也把自己的夢想推到了懸崖絕壁之處。
這麼多年，得不到，已讓她如癡如狂。
她吸了口氣，說：“夕瑤姑娘，死了一個淺妃，還會有千千萬萬的淺妃，你別忘了，他是皇上，他若是願意，全天下的女子都會成爲你的敵人，你殺得完嗎？你問本宮是誰幫本宮成爲淺妃，本宮告訴你，不是別人，是你的羽，是他。若不是他的意願，誰能勸他一躍數級破例封本宮爲妃，他有他的理由，但絕對不會是因爲愛本宮，本宮不是你的敵人，你若不甘，自可私下問他，何必夜半來紅鸞殿鬧事。”
再好的性子，也會忍不住慍怒。
她轉過了身。
夕瑤的劍，猛地刺了過來，水清淺聽得劍風，一側身，跌撞到了梳妝檯上，手肘吃痛，她道：“你要做什麼！”
沒有想到她真的會動手。
“我要殺了你！”
“爲什麼？”
“你要害我，你根本不放過我，是你先下手的，是你派人把時疫傳到了我的屋子裡，你這個毒婦！別跟我玩陰的，我們明刀明槍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劍光一閃。水清淺的左手摸到了銅鏡前的一把剪子。“清淺……”南宮羽在喚她，她下意識地望了過去。夕瑤立即扔下了劍，直直地往前一衝，水清淺手中的剪子沒入了她的肩膀。
水清淺瞳孔一張。
南宮羽掀開了牀簾。
血，汩汩涌出。
夕瑤轉頭對南宮羽道：“皇上……她……她要殺夕瑤……她要……殺……”
水清淺連忙放手，驚恐道：“皇上，臣妾沒有，是她，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南宮羽大驚失色，他的心“咯噔”了一下，立即下牀扶住了夕瑤，喊道：“瑤瑤！瑤瑤你怎麼了，怎麼回事……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渾身顫抖着，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抱着夕瑤，對夕瑤的感情在一瞬間復甦。
他惡狠狠地盯着水清淺，吼道：“快去叫太醫！快去叫太醫啊！”
浣粼和銀兒聽到聲音破門而入，緊張道：“怎麼了？娘娘……”還想說什麼，看到眼前的景象，儘管不明所以，銀兒不說什麼便跑出去找太醫了。
浣粼小步地挪了進來，扶住了水清淺。
南宮羽溫柔地注視着夕瑤，語氣卻是出奇的冰冷。他說：“水清淺，如果夕瑤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別想多活一刻！”
淚水盤踞在了眼眶中，水清淺淡淡道：“皇上，若是不信臣妾，臣妾也無話可說，但若皇上相信臣妾會在皇上眼皮底下行兇，若皇上相信夕瑤姑娘夜半而來也是臣妾所爲，那臣妾……死而無怨……”
她跪下了。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問清始末，而是要殺了她。
真相，還有什麼意義？蘇繡之事，在他查到夕瑤時，斷然罷手，她就早已清楚了他對夕瑤不死不滅的心。今夜之事，只是再一次證明了而已……而已……
她想到——在獵場樹林之中，萬木深處，她身着紅衣，嫋娜娉婷，瞬間倒在了血泊裡，無辜地望着他。目光清澈，楚楚婉約。他坐在高頭大馬上，眼裡，是沉寂的深潭。
她記得他那一刻的微微訝異。
她想到——她站在北辰殿外，一陣木屑飛了出來，她揮了揮空氣中的木屑殘渣，跨過高高的門檻，推開半闔的殿門，水清淺只看到皇上和四五個木匠坐在矮凳上，南宮羽手中，是一些刻刀之類的，其他人手中俱是大鐮刀。南宮羽很是狼狽，滿身都是木屑。
他爲她做了一套木質的首飾，一代天子，竟親手爲她打造首飾。
她想到——皇后的鞭子狠狠地劈打下來，通紅的鐵柄火辣辣的，是他衝進來，橫抱起了她。
她想到——乾清宮中，萬般恩愛，龍寵正濃。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們一起演的一場戲。他懷疑她，才帶她進宮，他想利用她，才封她爲妃子。她只是他一手操作的木偶，木偶咬了一口他心愛的人，他就撕破了臉，怒不可遏。
她問道：“皇上，你不是說過……要寵臣妾一生一世的嗎……”
他一愣。
她的額頭，叩到了地上。
她的心，卑微到了塵土。
連磕了三個頭，她淺笑道：“皇上，水清淺——聽憑發落。”
笑靨如花。
銀兒在外面慌忙喊道：“皇上，皇上，太醫來了，全部太醫都被皇上派去民間了，正好還有個給太后娘娘治病的岑太醫。”南宮羽抱起了夕瑤，看着水清淺，冷哼了一聲，大步走了出去。
浣粼輕輕道：“娘娘……”室內一片死寂。她在無聲地細數着自己的悲傷。
銀兒跑了進來，問道：“娘娘，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您好歹也是個妃子啊，皇上怎麼能這麼對您……”
水清淺坐倒在了地上，自嘲地笑道：“妃？算什麼？還不如皇上對夕瑤的情呢……本宮輸了，本宮什麼都沒有了……什麼話，都沒有用了……”南宮羽若是要殺，水清淺的人頭就在這裡。
放……
你爲什麼要把我推到這種絕境裡來。
爲什麼你這麼狠心……
淚流滿面。
她撫了撫雙肩，喃喃道：“本宮覺得好冷……好冷……怎麼會這麼冷……”方纔的牀第恩愛，此刻顯得多麼的諷刺可笑。她自一開始的狂妄，慢慢地演變成了馴服，後來，不知不覺地爲他着想，溫柔得如大家閨秀，到頭來，還不是死路一條。
“浣粼……你說皇上爲什麼回回都不幫我……”
“娘娘……”
“爲什麼……我爲什麼會這麼心痛……爲什麼……”她哭得很無助，像一個孩子一般。
一個男子破窗而入。
“南宮契？”浣粼喚道，見他徑直走來，便讓開了。冰涼的月光投射下了他高大的身影，他彎下身，一把將水清淺擁入了懷中，輕輕地拍着她的背，雙眼望着窗外的夜色，噙着不易察覺的心疼。他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素色衣衫，長髮垂落在肩，不妝不綴，水清淺帶着浣粼在琉璃煙樓外靜靜地跪着，民間的太醫被連夜召回了一半，琉璃煙樓中人影爍爍，宮女端着血水忙進忙出。
水清淺笑道：“浣粼，你看，前兩日是皇后受訓，今日是本宮伏誅，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至少也要十年，在宮裡，卻只是兩日。”
“娘娘，您別太消沉了，皇上只是在氣頭上，只要夕瑤姑娘平安了，您也就沒事了，皇上會原諒您的。”
“如果夕瑤有事呢？”她苦苦一笑，“夕瑤有事，他就殺本宮，夕瑤沒事，他就不殺，那本宮算是什麼……算是什麼……”
不經意間淚水盈盈，映照着琉璃煙樓的燈火。他守着的那個女子，陪他走過風風雨雨，即使愛不在，他也是尊重她的，而水清淺，只是一個在他登基爲帝后處心積慮獲得他寵愛的民女。這就是男人心裡衡量的尺度，所以，她終究比不上夕瑤。比不上。
玫嬪和戚妃過來了，玫嬪在水清淺身邊蹲下身，焦急道：“妹妹，姐姐聽到消息就趕來了，姐姐不相信妹妹會動手傷了夕瑤，妹妹是失手的是嗎？”
戚妃一把拉起玫嬪，笑道：“玫嬪，你就不要再和這個罪妃假意親近了，她啊，現在是戴罪之身，你再和她交好，也從她身上撈不到半點好處了，本宮也不想說你，玫嬪，你什麼時候能改改老是往寵妃身上貼的毛病，本宮入皇子府時是這樣，纖嬪入宮時也是這樣。”
玫嬪反駁道：“淺妃和其他人不一樣，她心底純良，她沒有像你們一樣認命會孤寂深宮，我看得出，她隨時準備抽身而出，她自己覺得她不屬於這裡，而你們，不擇手段都想得到皇上的恩寵，你們的伎倆雖然不怎樣，但城府可比她深多了。”
“抽身而出？玫嬪，你詆譭本宮不要緊，但你說這話，可就冒犯皇上了，難道皇上還吸引不了一個女人一生追逐嗎？進了宮，就永遠都是皇上的女人，還想出去？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是啊，進了宮，怎能抽身而出……
單放……原來你把我的一生都押進去了，我不鬥，會死，我鬥，也許就能活……所以，你是放心我不會背離你的……因爲我只有自救，只有在這個漩渦中苦苦掙扎……
你也救不了我。
誰都救不了我……
爭論間，琉璃煙樓的大門大開，許多宮女太監都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一片混亂。裡面傳出了南宮羽的怒吼——“你說什麼？時疫？你說夕瑤得了時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