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頓了頓，道：“只是不想，一顆夜明珠，把夕顏調去了姐姐那兒……姐姐表面上溫順，素來是最要強的，她一入皇子府，便一直在暗暗努力，習武，騎射，刺繡，琴棋書畫，姐姐把原本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時間內學會的事情都做到了。皇上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姐姐身上，就算她走了，他的心裡，還是留着地兒給她……我……一直都在她的光輝之下，在陰影裡，在皇上看不到的地方……”
夕顏對南宮羽的情，水清淺始終看在眼裡。
“姐姐一回來，奴婢就怕會被皇上調去琉璃煙樓伺候，只要奴婢與姐姐在一起，皇上就不會注意到奴婢……”她直起了身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奴婢在紅鸞殿中盡心盡力，但娘娘也有自己的主意，奴婢與姐姐的關係，是該讓娘娘忌憚的。”
水清淺心生愧疚，說：“夕顏……我對不住你……”夕顏是她入宮第一天南宮羽指派給她教習她宮中禮儀的，她沒有任何過錯差池，卻因着自己的猜疑，把她驅逐出去了。
“娘娘，如果你重回紅鸞殿，東山再起，你會把奴婢召回去嗎？”她站在一尺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只有她，還相信着她能回去，回到之前風光無限的日子。
水清淺道：“且不說我不可能死灰復燃，若真如夕顏所言，我一定請夕顏回紅鸞殿，重掌領事宮女一職。”
她能做的，就是許她一個輕飄飄的承諾。不會實現，不可能實現。向來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求，夕顏不棄不恨，實在是難得，雖然她也有私心，但也好過那些不來探望一眼的人。
可是，若是夕顏這番心思，不就是鐵了心要與夕瑤爲敵了嗎？
夕顏笑道：“那奴婢就靜候娘娘佳音了，眼下琉璃煙樓烏煙瘴氣，奴婢還有事兒，實難抽身，就不打擾娘娘用膳了。”她提起空空的籃子，告辭而去。水清淺送她到門口，便回到石桌前坐下，拿起銀筷，嚐了一口冬筍，笑道：“夕顏的廚藝是愈發精進了。”
一回到琉璃煙樓，夕顏就戴上面紗端起宮女們剛剛煎好的藥，一個小宮女對她說：“夕顏姐姐，夕瑤姑娘在發脾氣呢，她早上醒來沒有見到皇上，心情不好，你進去的時候，當心着些。”
夕顏點點頭走進了房中，夕瑤躺在牀上，睜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兒。“姐姐，吃藥了。”她走上前，爲她置好枕頭，扶着她坐起來，“姐姐，皇上剛剛回乾清宮了，說馬上就來照顧姐姐。”夕瑤問：“他有事兒？”
夕顏回答說：“前線戰事吃緊，京城又鬧瘟疫，皇上能不忙得焦頭爛額嗎？幸而姐姐病情不重，否則，皇上就是有心要衣不解帶地照顧姐姐，滿朝文武也是不讓的。姐姐，你肩上的傷口好點了嗎？”
她端着藥碗吹了吹，用瓷勺舀了一口，湊到了夕瑤的嘴邊，夕瑤冷冷地問：“夕顏，你剛剛去哪兒了？”
夕顏一愣。
“你去了凝夙軒，是嗎？”她眸子裡閃過一絲的憎惡，夕顏心裡一慌，道：“我只是……”
“別解釋！就算我起不了牀，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是我的妹妹啊，你居然想着要幫那個毒婦，想着要回到紅鸞殿……呵呵呵……”
夕瑤冷笑着，夕顏毛骨悚然。她的姐姐，早已不是兩年前那個溫柔識大體的女子了，她忍受不了深山的孤寂，一心只想奪取後位。
夕瑤原來想的是隻要在他身邊，就是幸福的，可是，如今，她若得不到完整的他，就要成爲他身邊最有地位的女人。
夕顏道：“姐姐，我留在她的紅鸞殿，才能更好地爲姐姐籌謀啊。”
“多荒謬的藉口，夕顏，她已經垮了，你若想幫我，會給我重新樹立起一個敵人？羽在照顧我的時候，我多次讓他殺了水清淺，他都含糊過去了，他不想殺她，你明白嗎？夕顏，如果你幫她捲土重來，最後，我們都會敗在她的手上。夕顏，難道你不愛羽嗎？你怎麼能忍受他對別的女子動心？”
藥碗“哐當”摔碎在地。
夕瑤暗暗一笑。
而這頭，水清淺迎來了進入冷宮後的第二位客人。
她看着眼前的華服麗人，繼續吃着菜，不動聲色道：“纖嬪娘娘怎麼這麼好的興致，閒逛着能逛到這裡來？”
纖嬪在她對面坐下道：“淺妃娘娘真是好胃口，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有心思吃東西。”
水清淺笑道：“我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吃了，多吃點，纔不算虧，進了宮中，什麼山珍海味都吃過了，來了一趟皇宮，也算值了。”
纖嬪不可思議地望着她，身子慢慢前傾，問：“淺妃娘娘，難道你就不想翻身嗎？”
“翻身？”
“淺妃娘娘別告訴我，你在這裡太舒服了，不想出去。冷宮的日子，雖然平靜，但也實在太平靜了，平靜得像一灘死水，吃吃不好，穿穿不暖，還得忍受宮女太監的欺凌，這後宮的人啊，沒有權勢，就會被踩在腳底下，你悲慘的生活纔剛剛開始，你現在當然體會不到。你終日沒有人說話，你最後會發瘋，會自殺……”纖嬪的語氣故意低沉，像裹進了冬日裡的寒風，令人戰慄。
水清淺“撲哧”笑道：“纖嬪，你今日來就是專門來嚇唬我的嗎？你應該也知道，我被皇上無端端地冊封，戚妃都是有了個小公主才晉升妃位的，我爲妃，實在蹊蹺，現在又因爲一樁不明不白的事情被打入冷宮，也算是因果循環，始終報應了，我心裡可沒有什麼不平，心如止水，心如死灰，什麼結局都是好的。”
纖嬪掩脣笑道：“淺妃娘娘，若換做是我，要是知道了是戚妃陷害我，我可不會這麼大度放過，還這麼悠閒地在這兒吃飯。”
“你說什麼——戚妃陷害了我？”
當下，纖嬪就將事情真相一五一十道了來。
水清淺聽了後並沒有纖姘預想的激動，相反，她只是沉默了許久。
站在古木下，仰望着那稀疏的枝梢，玉指輕輕地撫摸過它蒼老的哀傷，年輪在她的手中緩緩盪漾。水清淺喃喃自語：“我該出去嗎，回到深宮，繼續那勾心鬥角的日子……”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進宮是有預謀的，皇帝的寵愛也是有目的的，唯有從雲端跌入谷底是沒有人能及時預料到的。
不，她不能敗下來，江可循說過，她能當上皇后的……她還要幫單放呢……她怎麼能就此長倚冰冷冷的凝夙軒……長伴這冰冷冷的日子……
她轉過身，道：“南宮羽沒有下旨廢妃，那本宮就還是紅鸞殿主位，本宮就還是淺妃娘娘，本宮要想辦法出去，要想辦法快些出去……”
“淺妃娘娘說的極是，若是拖延一天，就都會有危險，您想想，皇上守在夕瑤身邊，只要夕瑤說幾句娘娘的不是，廢妃的旨意一下來，那娘娘就真的再無出頭之日了。”
纖嬪出主意道，“娘娘，我們應該殺回去，戚妃陷害娘娘，娘娘就應該回敬她，還有夕瑤，雖然此事她沒有份，但這件事卻恰好證明了她在皇上心目中還殘存着的地位，此人不除，娘娘，我們日後就有的受的了。”
水清淺點了點頭，隨即走上前兩步，疑惑地問道：“纖嬪，你我素來沒有交集，你且是戚妃宮裡的人，怎麼會來與本宮示好？”
纖嬪笑道：“淺妃娘娘位在我之上，那我就斗膽喚娘娘一聲姐姐。姐姐，妹妹是實在看不過去戚妃的所作所爲。她生性要強，一心一意地想往上爬，但自從她產下小公主後不久，越發驕橫，皇上就不愛到她宮裡去了，她無法，只能使陰招，但她又怕惹禍上身，膽子不大，只能藉由着一些小事發揮，尚宮局宮女晴妍的時疫，是她碰巧撞上的，她想除掉姐姐或夕瑤心切，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但戚妃亦求自保，做這事兒的宮女定然不是她宮中的，找起來不易，姐姐，我們得趕緊想辦法啊。”
一心一意想往上爬——宮中的女子哪個不是如此，即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身處高位，還不是殫精竭慮地掃除異己，以保她日後天子之母的地位。
這個纖嬪，也不會例外。
水清淺苦笑道：“當初本宮進宮，無人不來奉承交好，唯獨戚妃用一杯碧露茶與本宮撕破了臉，她想在本宮受封前就把本宮投下地獄，但她哪裡知道，既然本宮是皇上新寵，在皇上的新鮮勁兒消失之前，皇上是不會把本宮如何的。她倒是不怕當初的那杯碧露茶的事查下去，也是個魯鈍之人，如今想要揭穿她，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姐姐有辦法了？”
“纖嬪，本宮人在冷宮，多有不便，這件事，本宮就拜託你了，除去了戚妃，你就是黎月宮的一宮之主了。”
纖嬪笑道：“但憑娘娘吩咐。”
琉璃煙樓之外，夕顏正在侍湯弄藥，宮女紫越走過來輕輕道：“夕顏姐姐，夕瑤姑娘身子好些了嗎？”
夕顏頭也不擡：“時疫未清，傷口未愈。”
紫越神秘兮兮地望了望周圍，道：“夕顏姐姐，我是凝夙軒的人，娘娘要我轉告夕顏姐姐，要夕顏姐姐相救。”
凝夙軒？相救？是……淺妃娘娘。
紫越悄悄地塞給了夕顏一張紙條，便匆匆離開了，夕顏打開一看，喃喃道：“淺妃娘娘怎麼會交代我做這樣的事？”她隨即把紙條放進了藥罐下的火焰之中。
戚妃正在黎月宮梳妝，紫越走進房來，拿起了木梳，走到戚妃身後撩起了她的長髮。戚妃道：“紫越，你去哪兒了？怎麼現在纔來爲本宮梳頭。”
紫越抿了抿脣，道：“娘娘，奴婢方纔在咱們宮外面看到幾個太監捧着齊悅香粉往琉璃煙樓去了，往年這些齊悅香可是娘娘您和皇后娘娘才能用的，現在皇后失勢，淺妃失寵，娘娘您纔是後宮之主啊，那珍貴的齊悅香怎麼能讓夕瑤這個無名無分的丫頭用，奴婢爲您不平，就攔下他們數落了幾句，這些個狗奴才，真真的牆邊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