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筱圖爾打算最後推原昭一把的時候,飛霜殿外忽然傳來一聲喧鬧,小順子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顫聲道:“陛下!李誦傷了閔大人,抱着那面首的屍體沉湖了!”
原昭驟然站起來,幾步就衝到小順子面前,提着他的領子把人拉起來,驚怒交加一疊聲地問道:“李誦傷了閔敬!閔敬現在如何了?宣御醫了沒有!快宣御醫!”
小順子回想起李誦當時不要命的架勢,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勉強講一句話說清楚:“已經、已經宣了御醫,正在搶救,但能不能搶救回來……御醫不敢說。”
也就是說,有很大的可能,閔敬會在這一次的刺殺之中死去,還是死在王宮之中。閔家人剛剛去了一個閔曦蘭,若是閔敬也死在王宮中……
原昭忽然覺得全身發冷,腳上一軟就要跪下去,卻被身後的筱圖爾給拉了一把,往前踉蹌了幾步,勉強站住了。
筱圖爾小跑到原昭身邊,一巴掌就拍在原昭的肩膀上,焦急又憤怒地提醒:“你現在應該把閔家人全都召集進宮,將閔敬的情況和他們說清楚,並且加派人手……不,不對,應該調集王宮中所有可以用的守衛力量,將李誦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快去!”
原昭半晌纔看清對自己發號施令的人是誰,下意識地駁斥了一句:“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
筱圖爾一巴掌就甩到原昭臉上去了,冷聲道:“若是不按照我說的做,你就等着被閔家人趕下王位吧!”
原昭雖說自小就沒了孃親看護,但好在老原王懷着對於榮貴妃的歉意和深情,對原昭很好,他從未受過這種侮辱,一時間就這麼頂着臉上的巴掌印,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倒是小順子反應極快,將原昭往身後一拉,隨手也給了筱圖爾一巴掌,並且不給筱圖爾任何反駁的機會,尖聲道:“來人啊!把這個妖女給奴家關起來!”
原先原昭怎麼叫都不來的巡邏侍衛隊,這會兒倒是呼啦啦的全都趕了過來,在筱圖爾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一個閹人給打了臉的時候,就把人五花大綁地帶了下去。
小順子扶着原昭,支撐着不讓他倒下,一面還要小心地看着他的臉色,深怕驚着了原昭一般低聲道:“陛下……筱圖爾說的,有道理。”
原昭眼睛動了動,忽然緊緊抓住小順子的手,僵硬道:“按筱圖爾說的,我就能保住王位?”
小順子有些心酸地點了點頭。
小順子明白原昭對王位的執着,也明白原昭爲了這個王位付出了多少心血,若是在原昭還風華正茂的時候被奪去王位,原昭的性命定然也要隨之而去了。
原昭慌慌張張地點頭,踉蹌着跑出飛霜殿外,對侍衛隊長們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便帶着小順子,朝閔敬接受搶救的偏殿而去。
屈非沒有想到,自己在仵作驗屍結束,偷看到了閔曦蘭的手印,心中有了懷疑正想離開,會遇到之前被自己從麟趾宮中救出來的少年面首。
那少年似乎知道屈非並不喜別人知道他的存在,並不聲張,只是用小動物一般慕濡且崇拜的眼神看着屈非。
神使鬼差一般,屈非隨口將他懷疑閔敬要藉着閔曦蘭的死害瀾歌的事告訴了少年,之後就因爲有了別的事情,就暫時先離開了。
屈非從未想過,那個只是自己隨手救下來的少年,竟然會用他的生命爲代價,爲屈非排解難題。
屈非更沒有想到,自己只是稍微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那個此前從閔曦蘭的種種折磨下活了下來,並且笑容很美好的少年,就已經被活活打死了。
屈非到達飛霜殿外的時候,不知從何處聽見
風聲的李誦,也千方百計地從樂府偷跑出來,到了飛霜殿之外。
兩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都以爲事情還有挽救的機會時,看見的卻是少年在痛苦之中,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李誦當即就瘋了。
而屈非也難得有了衝動的情緒,雖說沒有直接出面,但在李誦抽刀的那一刻,屈非就將李誦納入了自己的保護之下,並用內力,重傷了好幾個侍衛,在離開的時候,還順便將閔敬的心脈給震斷了。
之後李誦抱着少年的屍體跳入湛湖,屈非則繞到湛湖之後的假山後面,避着所有人也跟着跳了進去,將李誦和少年一併帶了出來,並在侍衛隊察覺到之前,又繞了個方向,將兩人給放了下來。
此時在湛湖邊上的低矮喬木林中,屈非面無表情地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兩個人,語調淡然而認真:“我可以帶你們離開。”
李誦姣好的面容此時呈現出缺氧和寒冷導致的青紫,神情麻木,身上縱橫交錯各種砍傷或者棍棒和拳腳造成的瘀傷,整個人的狀態與死人無異。
但是他抱在懷裡的少年,有着和屈非相似的眉眼,卻是真正停止了呼吸,俊秀乖巧的面容因爲臨死前的痛苦而有些扭曲,讓人於心不忍。
李誦聽見屈非的話,呆滯的眼神有了微微的波動,緊緊抱着懷中少年冰冷僵硬的身體,滿臉迷茫地重複:“帶……我們,離開?”
屈非抿了抿嘴角,蹲下來,和李誦平視,指了指少年,認真道:“我,帶你,還有他,離開這個地方。”
李誦的眼中緩緩有了神采,但明顯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只懂得用力點頭,喃喃道:“離開,離開。”
屈非眼中有些陰鬱的神情,聽着身後逐漸嘈雜起來的腳步聲,快速抱着李誦和少年離去,與此同時,內力驟然外泄,轟然將湛湖周圍的假山全部炸碎。
緊跟着來的侍衛隊們沒能及時停住腳步,不少人被這沖天而下、裹挾着內力的碎石塊衝擊得當場倒地不起,捂着傷口哀嚎滿地亂滾。
當原昭站在閔敬的牀前還不到兩刻鐘的時間,閔家之中能說得上話的人也全都到了偏殿。
閔敬身上只有兩處傷口,傷口很深,但因爲閔敬有過及時躲避的動作,因此傷口並不在致命部位上。
只是閔敬的傷口全都處理完畢,也經過了瘍醫們最精心的包紮,但閔敬的呼吸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虛弱下去。
甚至於,在閔家人到了的時候,閔敬已經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昭滿臉沉痛地站在一邊,沉聲命人將疾醫叫來——閔敬年紀也大了,說不定本身就有什麼問題呢?那就更怪不到原昭身上了。
閔家人也明白原昭的如意算盤,但在這個時候,誰都沒有心思去給原昭難堪,一個個全都跪在閔敬的牀頭,沉默着、祈禱着。
很快,御醫院中最是德高望重的兩個疾醫被叫來了,走過重重人羣,跪在快要陷入昏迷狀態的閔敬面前,認真地號了脈,兩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疾醫這種表情是什麼意思?閔敬本身就有問題?也就是說,閔家人不僅沒有怪罪他的理由,還必須爲閔敬驚駕付出一定的代價!
原昭用力握拳,才能抑制住心底呼嘯而起的狂喜,顫聲道:“閔大人……閔大人他如何了?”
兩個疾醫對視一眼,其中更爲年長的那個上前一步,對着原昭拜了拜,緩緩道:“閔大人的心脈被傷,老朽實是回天乏術。”
“心脈被傷?”閔敬的嫡子閔季嶼當即就站了起來,狐疑地看着疾醫,“也就是有人用內力傷了父親?有人想要父親的命!”
原昭沒料到閔季嶼竟然敢在自
己面前這麼大聲斥責他人,沒防備被嚇了一跳,想要發作又礙於自己實在不佔理,只能強自按耐下來。
兩個疾醫面面相覷,想要從原昭處得到確切的態度,但原昭只是低着頭,一臉沉痛的模樣,兩個疾醫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只能按照最真實的情況,點了點頭。
閔季嶼簡直驚怒交加:“也就是說,王宮之中出現了刺客……”閔季嶼轉向原昭,認真道:“陛下,那麼多的侍衛隊在巡邏,可查清了那刺客是從何處來,目標是誰?”
原昭雖說把侍衛隊派了出去,但人一直在偏殿之中陪着閔敬,期間根本沒有人和他彙報過事情的進展如何——這些情況,一直和原昭在一起的閔家人不可能不知道。
閔季嶼這麼問,顯然有故意找原昭的不痛快的嫌疑了。
原昭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奔涌的怒氣和殺意,繃着一張臉,動作僵硬地轉頭看向小順子,冷硬道:“去了解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
“奴婢這就去。”小順子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轉身匆匆離去了。
屈非狠狠地發泄了一番,小心地抱着李誦和那少年一起離開了王宮,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屈非在原國是有自己的產業的,除了管理整個原國的鳴霄閣分部以外,屈非還經營着兩家祖傳的古董鋪子,以及原國最大的米鋪。
同樣的,屈非現在的住處也是祖傳下來的,莊園很大,下人多是家生子,世代相處下來,到了屈非這一代,雖說主僕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變,但是平日裡的相處卻比尋常主僕要多了點溫馨和真情。
因此,長久不着家的屈非老爺驟然帶着兩個容貌出衆的少年回到了府中,莊園之中所有人都被驚動了。
管家特地帶着一羣本來是要近身服侍屈非、卻因爲屈非的個人原因被閒置下來的幾個僕從跑上前,神情很是關切:“老爺,可要老奴派人去延請疾醫?”
屈非將李誦放下來,轉向他問道:“可要請疾醫來爲你看診?”
李誦踉蹌了一下,好歹抱着那少年的屍體在屈非身側站穩了,聞言,神情有些迷茫地看着屈非:“疾醫?爲我……看診?”
屈非難得表現出耐心:“或者你想讓他安息之後,再處理你自己的事情?”
李誦的視線跟着屈非落在了自己懷中依然僵硬了的少年,神情終於有了明顯變化:“安息。”
屈非對站在一邊的管家道:“園子裡哪裡可以埋葬他的?”
管家以極其出衆的專業素質撐住了場子,即使內心對於屈非如此溫柔的轉變疑惑到抓耳撓腮,面上卻是一派平靜:“老爺久不回來,怕是早就忘了,北邊的園子就是用來埋葬家生子的。”
屈非的視線在那幾個近侍身上掃了一圈,淡淡道:“帶上工具,稍後過來北園找我。”
管家側身讓開,請屈非和李誦走在前面,自己在兩人身側帶路。
北園在整座莊園的最內側,位置比較偏僻,小小的墳包錯落地分散在北園之中,但因爲當初設計北園的時候,很注重採光和園藝,因此北園中沒有任何陰鬱的感覺。
李誦一腳踏進北園,看着眼前起伏的墳包,忽然眼淚就下來了,只盯着那些鬱鬱蔥蔥的、代表着生死界限的土堆,緩緩道:“讓我在這裡待一會兒,好嗎?”
屈非立即帶着管家退後兩步,認真道:“北園外面就有僕人守着,你要是有需要,可以隨時讓他們來通知我。”
李誦背對着屈非點了點頭,就這麼抱着少年站在陽光裡,脊背挺直。
明明是那麼悲涼的場景,屈非卻忽然覺得,現在的李誦,搞不好才真正能發揮出真正的本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