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歌從飛霜殿中出來,長嘆一聲,雖然已經儘量繃緊了臉了,但還是時不時露出傻笑。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瀾歌從未感受過北辰謹這般的溫情,倒是已經很習慣了北辰謹對她露出冷臉、發威壓的模樣。
驟然被北辰謹溫柔以待,瀾歌就像是一個素來貧窮慣了的人,驟然被人在懷中塞了一件絕世珍寶,受寵若驚不說,日常行事也變得戰戰兢兢起來。
左青丘做完交接班的記錄,正要出宮休息,迎面就看見瀾歌保持着一種非常詭異的表情,孤身一人彳亍獨行在寒風中,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行禮,道:“陛下。”
瀾歌立即板起臉:“什麼事?”
這麼近的距離,左青丘不敢直視瀾歌的臉,因此也沒有發現瀾歌這麼生硬的表情轉化,依舊恭敬道:“陛下可是遇到了什麼難題?”不然爲何表情會如此詭異?
瀾歌眨了眨眼睛,忽然問道:“你的房中總共有姬妾幾人?”
左青丘愣了愣,沉吟半晌,雖說心中忐忑,還是老實回答:“啓稟陛下,臣尚未娶妻,總共有妾室三人。”
陛下這不是要他做男寵吧?雖說之前海格里希的男寵身份完全是梵王殿下放出的煙霧彈,但空穴不來風,難保瀾歌就是有這種愛好呢?
在這一刻,左青丘簡直擔心極了。
而瀾歌想的卻是——完全沒有可比性,左青丘這種還未娶妻,身邊就已經有了好幾個妾室的男人,和北辰謹真是一點都沒有可比性啊!
瀾歌默默地收回了想要找他做爲自己的感情諮詢師的念頭,一擺手,道:“沒事了,你可以離開了。”
左青丘雖說是滿頭霧水,但好歹也知道自己的貞操保住了,便躬身退到一邊,道:“屬下護送陛下。”
瀾歌倒也沒有反對,直接回了流雲殿,就讓左青丘離開了。
流雲殿書房之中的長桌上,已經擺好了經過原傲批示的奏摺,只差瀾歌的一個蓋章,或者再增減一兩句話,就可以送下去執行的。
這些奏摺看上去並不多,但要全部都看完、並且分析完原傲的所有批示,確保不會出問題,瀾歌才蓋上國君印章。
做完這一切,已經過了用午膳的時候,瀾歌身邊的近侍走上前來,柔聲道:“陛下,御膳房準備了一些糕點和麪食,陛下先用一些吧。”
瀾歌揉了揉痠痛的肩膀,點點頭,道:“先上一些吧。”
在瀾歌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情、並且在那件事情沒有做完之前,近侍們是不被允許去打擾她的——這是瀾歌自己定下的規定,因此她不會再爲了這種事情去遷怒宮人們。
糕點和麪食很快就被呈送上來,近侍快速爲瀾歌佈置好桌面,將碗筷擺好,就悄無聲息地退到一邊。
瀾歌摸了摸有點餓過頭的肚子,隨手捻起一塊半月形的酥皮糕點,送進嘴裡,只稍微咬了一下,面上就帶出了意外的神情:“御膳房的廚子換人了?”
一般,御膳房中的廚子都有固定的“主顧”,給君王制備膳食是御廚的最高榮耀,年齡、資歷、技巧缺一不可,除非君王親自欽點了別的人,否則斷然沒有輕易換人的道理。
爲瀾歌奉上糕點的近侍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啓稟陛下,御膳房新來了一個楚齊的廚子,奴婢聽說他做的糕點很是一絕,就擅自將那一份糕點呈送上來,讓陛下圖個新鮮。”
楚齊的廚子……
瀾歌看着那近侍,眼神晦暗不明,直到那近侍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全身瑟瑟發抖得說不出話來,才微微一擡手,淡淡道:“下次莫要犯了。”
那近侍這才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退到一邊去。
瀾歌看着那月牙形的糕點,雖然說味道確實很棒,但到底是不熟悉的人做的,她並不敢再吃……算了,將糕點收起來,到時候喚個瘍醫過來看看吧。
一頓遲來的午膳就這麼略
顯沉悶地過去了,午膳過後,瀾歌並未讓近侍將東西撤下去,只是道:“讓宰學過來。”
跪在瀾歌面前聽令的近侍微微一愣,正要問什麼,就被身邊的另一個人拉了拉,趕緊應了一聲,快速退下了。
瀾歌的視線隱晦地掃過那個離開的近侍,收回視線的時候,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敢在她面前提醒別人的近侍,眉頭微挑,並未說什麼。
經過昨晚的搶救,宰學收到女王宣召的時候,正窩在御醫院中休息,但即使他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拎起藥箱,隨同近侍一起,去了流雲殿。
那近侍引着宰學進入流雲殿的小書房,通報了一聲之後,就聽瀾歌的聲音傳來,道:“宰學進來,所有人都退下。”
宰學因爲疲憊而有些混沌的腦子,立即就清明瞭起來。
近侍魚貫而出,宰學緩緩步入小書房,就看見瀾歌負手站在小書房的中央,擡眼看着他,神情意味不明。
宰學雖說脾氣倔強,但到底是在王宮中求生存的,王宮中的那些齷齪事、主子的擔心,多少也瞭解一些,頓了頓,主動對着瀾歌跪下去,恭敬道:“下官宰學,參見陛下。”
瀾歌擡起下巴,指了指長桌上擺着的各色點心,道:“你看看,這裡面是否有什麼問題。”
“陛下可有中毒?”宰學一驚,倒不去管那些點心,頗有些緊張地問道。
瀾歌沉默片刻,走到邊上的椅子上坐下,捋起袖子,示意宰學過來給自己診脈。
事關重大,宰學不敢耽擱,強打精神上前,伸出三根指頭搭在瀾歌的脈上,又讓瀾歌換了一隻手,診脈之後,倒是放心不少:“陛下暫時沒有中毒的跡象。”
瀾歌自己也算是醫者,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多少也明白一些,並未說什麼,只是道:“那點心是楚齊的一個廚子做的,有個近侍擅自加進了孤素日裡的膳食中,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宰學上前,快速做完毒物檢測,道:“啓稟陛下,膳食之中都沒有問題。”
頓了頓,宰學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了,言語間頗有些不贊同:“但陛下如何能就這麼把那近侍放出去?若是沒有私心,哪個近侍敢這麼大膽,擅自動陛下的膳食……”
“有暗衛跟着她。”瀾歌淺笑着打斷宰學的說教,神情頗爲欣慰,“宰院判不愧是梵王竭力推薦給孤的御醫,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吶!”
想到那總是用自家妻子威脅自己的梵王,宰學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要不是場合不對,他早就開罵了,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一句生硬的:“多謝梵王提拔。”
瀾歌點了點頭,道:“孤命你,先將御醫院中的事情放一放,專心診治朝塵。”
宰學知道朝塵這個人,只是沒有當面見過,正有些興趣結交一二,瀾歌這麼一說,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
送走宰學之後,瀾歌回到小書房,將之前累積的一些奏摺取出來看,正看得認真,就聽見房樑上傳來幾聲輕微的敲啄聲。
這是暗衛得到情報,前來彙報她了。
瀾歌放下手中的奏摺,淡淡道:“下來。”
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房樑上一躍而下,落地的時候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真正如同鬼魅一般。
那人黑衣蒙面,僅能從身材上看出那是個女子,開口的聲音沒有任何特色,道:“啓稟陛下,屬下已經將那近侍和那新來的楚齊廚子控制起來了,發現兩人有私情,但並未發現兩人背後牽涉到其他勢力。”
瀾歌點了點頭,道:“繼續查。”
瀾歌知道原國的地理位置有多好,原國世代積累的財富有多麼引人垂涎,瀾歌也知道,楚齊這個國家,比之北辰國,是多麼狂熱好戰。
在瀾歌還沒有到原國之前,北辰謹就曾經爲瀾歌簡略地做了一次中原大陸局勢科普,當紅四瀾歌就覺得,若非忌憚着原國邊上的北辰國,以楚齊的外交政策,該會長驅
直入直接將原國打下來。
而現在,北辰謹大張旗鼓地來到了黎仲,提親的目的如同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坐得住的,就不是楚齊王族了。
那暗衛應了一聲,就縱身,躍上房樑,只留下瀾歌一人的小書房,再次變得死寂起來。
半晌,瀾歌將長桌上的奏摺全都放在一邊,整個人趴在桌子上,一聲接一聲地嘆息——怎麼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呢?
但很快,瀾歌的眼神又變得堅定起來:誰敢破壞她期待已久的婚禮,她就宰了誰!
女人在遇到自己的終身大事的時候,所爆發出來的能量,大概是所有男人都不能理解、也不能阻擋的。
就在瀾歌握拳下決心的時候,有個近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道:“陛下,朝塵大人請您過去。”
這話說完,在等待瀾歌迴應的期間,那近侍忐忑非常——從來都只有陛下召見別人,哪裡有別人對陛下呼來喝去的?被迫傳令的自己,這下不會死定了吧……
只是出乎那近侍的預料,瀾歌很快就開了門,掃了眼傳話的近侍,面上甚至帶着微笑:“帶路吧。”
那近侍顧不得其他人驚詫的目光,趕緊轉身,埋頭帶路。
即使兩人的步伐都很快了,瀾歌和那近侍也是走了足足有一刻鐘纔到了朝塵所在宮殿的門前。
已經知道朝塵的規矩,瀾歌事先屏退了近侍,親自通知了朝塵一聲,等到得到他的回答之後,才推門進去。
朝塵的寢殿之中還是早上瀾歌離開時的黑暗模樣,但這一次,朝塵說話的聲音就顯得有力了許多:“北辰謹怎麼說?”
就知道是因爲這件事。
難得猜對朝塵的心思,再加上“逼婚”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說起這件事,瀾歌不免有些得意:“北辰謹說,五天之後向我提親。”
朝塵的反應卻很平淡,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道:“很好。”
瀾歌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更多的話了,不由摸索着朝他走近了兩步:“就這樣?難道你不應該佩服我勇氣可嘉?”
“知道嘴裡的食物可能有問題,你還敢往肚裡咽,單就這個方面而言,你確實可以說是勇氣可嘉。”朝塵淡淡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瀾歌驟然停住了腳步,有些尷尬——她能說,在想起來這種點心的味道很陌生很驚喜的同時,她的喉嚨自覺自動地就做了吞嚥的動作了,和她的理智或者勇氣什麼的,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無言以對,瀾歌打着哈哈,試圖將這個問題混過去,道:“我讓宰學來爲你調理身子,你看怎麼樣?”
朝塵沉默片刻,道:“可以。讓宰學準備一些能讓人快速長胖的方子,我不能讓師父看見我這個樣子。”
瀾歌稍微猶豫了一下,腦海中立即出現朝塵憔悴萬分的模樣,心中那點猶豫立即就被瀾歌自己拍死了。
瀾歌上前一步,認真道:“如果你想在短時間內長胖,還不如讓食醫來爲你調理——比如說我。”
朝塵再一次沉默下來,而且沉默的時間要比上一次更加的久,就在瀾歌沮喪地以爲,朝塵寧願吃藥也不願意吃自己特製的藥膳時,朝塵終於開口了:“那你要稍微努力一點——我真的不能讓師父看見我現在這個模樣。”
“好!包在我身上!”瀾歌只當是朝塵不想讓師父擔心他,感動得一拍胸脯,當即做了保證,“你師父什麼時候來?在他來之前,我定然能讓你恢復之前的模樣!”
朝塵幽幽道:“按照那傳言流傳的速度,大概五天之後……”
也就是說,要想達到瀾歌誇下海口承諾的效果,這五天之內,瀾歌就沒有了和北辰謹交流感情的機會,全副身心地撲在朝塵身上纔可以。
這真是……極不好的!
瀾歌內心默默淚流,面上卻要做出滿不在乎的表情,咬牙道:“好!就五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