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和池寒,兩人各出拳掌,於漫天胡亂紛飛如雪的竹杆碎屑中對在了一起。兩人此刻身上暢快,皆出全力,兩掌接觸在一起,一個是柔勁,一個是剛力,卻無多大聲息,只是輕輕巧巧“波”的一聲。
接着,池寒倒退了五六步,嘴角泛出一絲血跡來。
池寒自穿越後,身上帶着特殊功能,那便是看書也能夠增長內力,於是他興奮不已,兩年時間,將桃花島上典籍盡數翻閱,足可抵上旁人許多年苦練。他身上內力已經超出許多一流高手,在同齡人當中更加是佼佼,也因此自得。
然而,今日在這袁承志的手上,他卻連內力也輸了。
池寒既退了這幾步,臉上涌起苦笑,坦然道:“我輸了。”
此言一出,周遭羣盜盡皆嘆了口氣,知道這便算是收場了。兩人打得實在精彩,他們都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阿九感激池寒幾次援手,焦急上前查探傷勢,溫青青的表情卻是複雜。她滿以爲池寒輸了,自己該當放聲大笑,一泄心頭怨氣,可是真個兒看到池寒受傷流血,她的心裡竟生出疼意,好不是滋味。
溫青青嘆一口氣,向袁承志道:“咱們駕了馬車,回去覆命吧。”
一聽袁承志便要取財寶,盜匪們都是神情一動。這時候他們見識了袁承志的神功,兩邊的頭領又都是傷勢極重,心中涌起懼意,對馬車上的珠寶,也不知是該堅持去搶掠,還是該就此作罷,一衆人面面相覷,找不到個做主的,最後反而全把目光放在了程青竹的身上。
程老頭子苦笑兩聲,正要說話,忽然大地震動,緊接着遙遙馬蹄聲響。
衆人皆是一愣,那褚紅柳身在馱寶的馬車頂上,視野甚好,大聲喊道:“不好,有官兵,大隊官兵到了!”
青竹幫衆和山東羣盜皆是一愣,他們本質上屬於盜匪,對於官兵有着天然的畏懼,那譚二寨主揚起聲音問道:“是哪一國的官兵?”
徐州自古便是四戰之地,到了這個亂世更加是四戰得可以,滿清、蒙古、大遼、宋朝,全都在這裡有一部分勢力領域,於是這徐州到了最亂的時候幾乎是一天一小戰,三天一大戰。
現今各國相對安穩,但這徐州大片的範圍仍是屬於“三不管”地帶。也因此,青竹幫才把埋伏的地點設置到了徐州。所以,前來的到底是哪一個國家的官兵,來了多少人,這可就大有講究了。
只聽褚紅柳的聲音帶出顫抖來,惶恐地道:“清……清國的!好……好長的隊伍!”
竟是清國的。若是遇上宋兵,宋兵軟弱,他們並不會畏懼。若是遇上蒙古兵,蒙古在山東和直隸以及這徐州相對活動得少,巴不得這些盜匪們回去鬧騰呢。
偏偏是清國的!山東和直隸,這兩個地方可大多都是滿清的地盤,他們平日可被那些什麼清廷侍衛、大內高手欺負得夠慘,如今清兵既來,他們當然就像老鼠遇到貓
山東羣盜們先自倒吸一口涼氣,也不用旁人組織吩咐,忽溜溜地四散而去,隱沒入層層密林當中,還好有幾個嘍囉算有良心,沒忘了把榮彩和沙天廣擡上,其他死傷的弟兄卻是已經顧不上了。青竹幫中也是一陣**,只是大夥兒都翹首等着程青竹下令。程青竹拿出竹哨在口中一吹,叫道:“撤。”於是又是百餘人搶起地下死傷人衆,仍是分成四隊,散入林子裡邊去。阿九臨走時不忘了朝着池寒大聲喊道:“池公子,官兵來了,你們也一併走吧!”
池寒還沒做迴應,阿九被程青竹一拉,也晃入林子深處。那褚紅柳於混亂當中,也顧不得丟醜,讓淮陰雙傑在下邊接着,把心一橫從車廂頂部跳了下來。雖然姿勢是狼狽了一點,但如今也成功退進林子當中了。
霎時之間,一片空地上只剩池寒、陸高軒、袁承志、溫青青以及躲在馬車中的史紅石、沐劍屏兩人。另還有那五六輛拉着珠寶的馬車。
他們面面相覷,史紅石牽着沐劍屏的小手也來到空地上,看池寒和陸高軒是怎生打算。片刻間馬蹄急響,二三十騎馬當先從官道北方衝來,還隱隱能聽到後邊號角連連,人聲喧沸,果然是有大部隊來到這片樹林子中。
袁承志左右看看形勢,道:“清兵來了,此處不宜久留,如今我們剛好六人,一人駕一輛馬車走吧。”他見池寒躊躇,溫青青還瞪着眼,又解釋道:“這些財寶本是福威鏢局之物,袁某是受師侄女之託來追回,也並非據爲己有。”
池寒心中一動,問道:“師侄女?可是‘君子劍’嶽掌門的千金?”
袁承志沒想到他連這也知道,點頭道:“正是。我送青弟南下回家,半路正好碰見師侄女。她說起福威鏢局被滅門,只剩下一個少爺孤苦無依,十分可憐,想要我幫忙搶回這些財寶……”
溫青青在一旁聽得厭煩,看着池寒更是越看越氣,忍不住出言奚落他道:“怎地?一聽到漂亮少女,就感興趣啦?”
池寒卻想:青青姑娘性子高傲,她既然說“漂亮少女”,那麼這岳家小姐長得可真是不錯。只是她坦然說出,想必頂多是和溫青青在伯仲之間。又想:福威鏢局倖存的那個小少爺,多半就是林平之了,只是不知道他拜入華山派了沒有……不對,他也不一定非得要拜入華山派,如今這個世界混亂之極,金庸先生的這許多本書都交織在一起,變數可也無窮。
他在這邊想,史紅石這三人急了,陸高軒身份最高,當先請示道:“白龍使,我們應當如何做?”
溫青青陰陽怪氣地譏諷道:“喲嗬,白龍使,好威風呀。”接下來的話卻被袁承志伸手止住。
“幫他們。”池寒看了溫青青一眼,說道。既然袁承志是在幫助福威鏢局搶回財寶,池寒也沒什麼理由阻攔。當即按下心中思緒,也不理會溫青青,兀自翻身上馬,接着才解釋道:“我同林震南總鏢頭有些淵源,我也是爲了福威鏢局,才起意奪取這些馬車。”
陸高軒幾人點了點頭,衆人各自挑了一輛馬車騎上去,客串一下過過馬伕的癮。
幾個人剛剛翻上馬去,那二三十騎已經衝到,馬上的漢子個個都外穿着泡釘綿甲,果然便是清國士兵。後邊還有無數煙塵,怕是有上百人的大部隊趕來。
池寒說道:“走吧。”袁承志點點頭,衆人正要啓行,那二三十匹馬兒攔在路前,一個手舞長刀,頭領模樣的人大聲喝道:“站住!你們幹什麼的?”
衆人一愣,陸高軒低眉順眼,做出一副猥瑣諂媚的樣子道:“老總,咱們可都是趕路的普通老百姓。”
頭領道:“這裡怎麼會有血跡,還有屍體和兵器?你們馬車上裝的是什麼?”
陸高軒就答道:“此處混亂的很,剛纔正有強人攔路打劫,幸得各位老總駕到,才把他們嚇走。馬車裡都是些尋常行李。”這時候又有三四十人的小分隊騎馬趕到,衆人暗暗心急,如今亂世,哪一個國家的官兵不是橫徵暴斂慣了?他們十分貪財,要是等到他們人聚得多了,再要走可就難啦。
只是如今要擺脫官兵們走掉,也不能夠。他們的馬車都馱着沉重的珠寶,哪裡快得過清兵們的駿馬?
躊躇間,那清兵頭領忽地厲聲喝道:“圍住他們,搜!”周圍清兵領命應是,五六十人馬將他們這六匹馬車圍住。其實他見到那些馬車裝潢奢麗,刻圖精美,早就想到裡面裝着值錢事物,心裡已經起了貪念。
溫青青叫罵道:“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強行搶掠良民!你們是官兵還是土匪!”
那頭領臉上閃過怒氣:“瞎嚷嚷什麼呢?弟兄們,這些都是土匪流寇,竟敢辱罵官兵,一概格殺勿論!”說着話,已經當先提刀砍來。
若池寒這六人只是一般的老百姓,那多半早就被殺人滅口,性命不保。
可惜他們並不是。
溫青青閃過那頭領一刀,從腰間嗆啷抽出劍刃來,反手一劍,那頭領已經被刺了個透心涼。他大概從未想過這些平民老百姓也有如此兇悍的時候,瞪大了雙眼,口中嗬嗬有聲,片刻間已經倒在地上,鮮血流滿一地。
周圍的清兵都呆愣半晌,忽地發出喊來:“造反殺官啦!天地會的賊人造反啦!”說着話,各自持槍舞刀,向着衆人砍殺來。池寒等人都免不了心頭苦笑,就這麼一來,自己等人竟然成了天地會的好漢。
天地會同紅花會齊名,都是反清復明的江湖豪傑們,在江湖上地位也是崇高。最近紅花會於萬亭於總舵主抱恙西去,天地會就成了江湖之中抗擊清朝的支柱勢力,做下了不少案子。天地會的陳總舵主更是被手下人刻意宣傳,名聲大震,有“平生不見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的語句流傳。
那些清兵這時候雖有五六十人,但個個都只是三流中下階,哪裡經得住池寒這些高手打殺?
不過片刻,清兵們丟下二三十具屍體,餘下衆人發一聲喊,全都往後逃竄,但緊跟着,後邊塵煙更起,又有大隊清兵殺到了,不下百人,全是騎兵。
“騎兵衝力大,先把馬車趕入樹林中!”池寒高聲喊道。在這平坦之地,滿清騎兵儘可馳騁,但入了樹林,不便奔馬,只得步戰,那卻是他們這些竄高縱低的武夫們的天下。
陸高軒應了一聲,同史紅石、沐劍屏兩人當先趕着馬車竄入樹林間。袁承志示意溫青青先趕着馬車進去,他和池寒兩人各自搶了清兵的一匹馬,與清兵衆人打起來。
過不多時,陸高軒挑了林中的隱蔽處放置好馬車,又帶着史紅石將剩下的兩輛馬車趕進林中,周圍清兵雖多,卻阻止他們不得。清兵們有意想放箭,可是如今這場面混亂無比,自己的人反而多,放箭的話恐怕只會造成更多清兵無辜慘死。
這時蹄聲轟隆,原來這清兵也不知道總共有多少人,這一隊,卻又是三四百人的清兵殺了過來。清兵中有個帶紅纓碗帽的武官,像是有些功夫底子,晃一眼場中形勢,大呼一聲:“浙江提督府曾圖南在此,何人敢放肆!”說着身下一縱,如一隻大鵬鳥高高躍起,向着池寒和袁承志兩人撲擊而來。
他話音剛落,於空中撲擊下來,袁承志運起十足功力,自下而上一招“破玉拳”擊出。池寒大喊一聲:“不要!”
晚了,那曾圖南與袁承志對了一掌,哪裡是對手,被打得又就此倒飛回去。倒在地上抽搐兩下,估計是不活了。
袁承志這才滿臉憨傻疑惑道:“怎麼啦?”
池寒嘆一口氣,搖了搖頭。他剛纔聽到“浙江提督府”五個字,心念電轉,那浙江提督李可秀,不正是李沅芷的親生父親麼?……不知不覺間,那一個白衣飄然,巧笑嫣嫣的女子又浮現腦海中。
他竟有些恨那個藏在頭腦深處的“李雪韻”了。只是他連“李雪韻”究竟是何人也想不起來,要說恨意,也無從恨起。
此刻馬車全都隱蔽好了,陸高軒殺到官道上喊一聲,池寒同袁承志縱起輕功,幾個跳躍就隱入樹林中間。
只聽得樹林當中也是金鐵交鳴,原來那些清兵遠比肉眼見到的人數要多,已經有不少殺入樹林中來。但見一片影影綽綽林間,清兵們與山東羣盜還有那青竹幫衆都打得火熱。一衆盜匪們雖然都是身懷武功,可清兵們人多勢衆,鋪天蓋地涌來,那些盜匪不多時就已經紛紛敗退下來,慘呼聲此起彼伏。
也有清兵向着池寒幾人衝殺過來,但陸高軒選了個好地勢,幾輛馬車一圍,成了個堡壘犄角,史紅石、沐劍屏、溫青青在內發射暗器,又或偶爾刺出幾劍,池寒、陸高軒、袁承志三個男人在外或用拳腳,或用利劍(地上撿的),守望相助,不一會兒殺散了許多清兵,那些清兵見這幾人如此兇悍,遠遠圍着,一時都不敢冒然逼近。
“怎麼辦?”交戰當中,溫青青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