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寒、袁承志六人挑好隱蔽地勢,殺散了許多清兵,那些清兵見這幾人如此兇悍,遠遠圍着,一時都不敢冒然逼近。交戰當中,溫青青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袁承志道:“咱們幫着那些盜匪殺韃子!”
池寒本想阻攔,只是這會兒局勢大亂,若不把清兵殺散,自己幾人卻又莫大的危險。他看了看身旁奮力殺敵的史紅石、沐劍屏兩位少女,嘆一口氣,心道:沅芷姑娘,若真是你爹爹的部屬,那也只好對不起了!
這邊廂想通,池寒道:“我去看看形勢。”說着足下輕點,飛身躍起,像只猴兒般竄到一棵大樹之上。卻見那樹林廣袤,也不知綿延到何處去,西首方向有一處小小山崗,崗上天然形成一處平臺,比較陡峭,地勢甚好,離他們如今所處的位置也不遠。
只是他們恰好六個人六架馬車,若就這麼上馬去那山崗,犄角之勢一消,只怕要受到大量清兵圍攻,反而危險。
此刻樹林當中到處都是喊殺之聲,四周都是人影綽綽,混亂中當真難以分辨相互廝殺糾纏在一起的究竟是何方人馬。池寒掛在樹尖觀望良久,終於看到阿九與幾名青竹幫頭領模樣的人背倚着背作戰,將程青竹老爺子護在當中,正受着好幾十名官兵圍攻。
池寒再往下望,見袁承志五人進退有度,雖然少了自己一個,儘可守得住。相比之下,阿九那邊形勢十分險惡。他心中做了決定,當即朝着樹下朗聲叫道:“你們先守着,我去去就來!”
樹下袁承志答應一聲,池寒便即在樹上兩個跳躍,落到阿九幾人旁邊的一棵樹上,接着縱身撲擊,兩隻臂膀張開,如同一隻大鳥一樣。樹下官兵哪裡能料到空中竟然也會來敵人,頓時被池寒雙掌拍死兩個。剩下的官兵見他兇悍,發一聲喊,分出人把他圍住。池寒當然不懼,長劍展開,“越女劍法”一展,頓時寒光霍霍,瞬息間又刺傷一人。
“玉簫劍法”雖然精妙,畢竟是精擅於點人穴道的優雅之物,這等場合之下,反而用“越女劍法”更加適合。
阿九陡然看到一人從樹上跳下來,先也是一愣,待認出是池寒,心中不免高興,驚喜叫道:“池公子!”
池寒點了點頭,叫道:“西邊有一座山崗,讓弟兄們退到那裡去!”
阿九一怔,又有一名清兵揮刀向她砍來,被池寒一劍削去了腦袋。池寒叫道:“發什麼愣?”他轉過頭去,這才發現阿九全身上下都染上斑斑血跡,配上那張清純秀麗的臉蛋,卻別有一番妖冶的魅力。
池寒這廂發愣,阿九終於反應過來,口中竹哨連聲吹動,但哨聲短促尖利,又和之前聽到的十分不同。她周圍的幾個頭目早聽見了池寒的話,這時又聽哨聲響起,當先護着重傷的程青竹往西邊而去,倒很放心讓阿九被池寒保護着。
青竹幫的這哨聲只怕也如什麼摩爾密碼一般,內中含着信息,自有其特殊的規律。池寒這麼想着,一招“橫掃千軍”,劍尖顫動四散,威力絕大,又劈翻了幾個清兵。果然,樹林中響動紛紛,周圍許多青竹幫弟子聽見哨聲,都往着西邊去了。
池寒見狀,一把拉住阿九的小手道:“我們也走。”就這麼拉着阿九,運起輕功身法,兩人一起跳到樹上去。阿九本身輕功底子就很好,這上樹的本事可也難不倒她。樹下那些清兵大多隻是普通兵卒,綜合實力也不過在三流下階,可就沒有那麼好的輕功了,圍着那棵樹木一陣亂砍,不住叫罵,只是沒有辦法。
他們到了樹上,卻不往西邊走,池寒引着阿九準備往他們停放馬車的位置。這時候池寒才注意到無意之中又拉了小姑娘的手,連忙放開。之後才感覺到手中傳來膩膩的感覺,卻令他暗自後悔放手了,再偷眼看去,阿九低着頭臉頰緋紅,臉上表情卻裝作毫無所覺。
兩人在樹上縱躍間,池寒問道:“你這竹哨倒是神奇,有沒有辦法讓幾個幫衆到我們馬車這兒來?不需要多,要六個就行。”
阿九聽得他稱讚,心裡涌上高興,臉上也顯出些得意,輕聲道:“當然可以。”她此刻於樹上,已經看到了袁承志五人守衛馬車的地方,當下掏出竹哨吹了起來。
短促的哨聲響過,果然就有十數個青竹幫的漢子往這邊廝殺着靠攏過來。池寒攜着阿九跳下樹,高興道:“西邊有一座山崗足可以禦敵。趕馬車的人也找到了,我們這就西撤。”說着話,也同袁承志五人匯合,參與到保護馬車的戰鬥當中。
池寒這一來回不過用了一炷香時間,這短短的一炷香時間當中,圍攻馬車的人反倒驟然增多,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一名清廷軍官看見那馬車華貴,便指揮兵卒來搶奪。
阿九皺眉道:“這些清兵也太是可惡!不分青紅皁白就來搶掠。”
“這裡是‘三不管’地帶,燒殺搶掠這等事情本來就是家常便飯。”溫青青看了阿九一眼,又一劍殺退一名清兵,“你既然是青竹幫的頭目,這種事難道不知道麼?”
阿九被她說得一滯,不再言語,雙手揮舞一雙翠玉竹杆,奮力殺敵。池寒奇怪道:“你不怕這竹杆被削斷麼?”
阿九臉上又有些驕傲,笑道:“這是師父平時用的竹杆,乃是極西苦寒之地的千年寒竹製成,比起沙寨主的‘陰陽寶扇’也不差,尋常兵刃是砍不爛的。啊……他們來啦!”她突然高興叫道。
池寒擡眼,果然青竹幫的粗壯漢子十數人組成一個小隊,已經殺到馬車這邊來。阿九對他們命令一番,於是自有六名漢子跳上馬車,池寒幾人和餘下的青竹幫衆散佈馬車四周護衛,一齊往西邊山崗上殺去。
那些清兵見寶物要走,心下大急,長槍直刺,大刀劈砍,甚至連弓箭都用上了,只是池寒、袁承志和陸高軒幾個武藝高強的殿後,這些招數可沒有效果,反倒又留下了幾條性命。漸漸地清兵們也就不敢追逐太近。
有了衆多高手拱衛,馬車這一路行來便十分順暢。半路上一行人遇到正陷入苦戰的譚二寨主等人,池寒躊躇一陣,還是同袁承志兩一起將他們救下,讓他們跟着上西邊山崗上去。譚二寨主幾個頭目也知道如今只有合羣盜之力,才能戰退官兵,便也放下舊怨,約束部屬,一齊西行。
這一路,池寒等但見有盜衆給官兵圍住無法脫身的,便衝上前去剿殺解救。於是一路上隊伍越聚越多,半路上那褚紅柳帶着淮陰雙傑也加入了隊伍,戰力又上一層樓。到最後,竟有將近上百人圍攏在馬車四周,聲勢頓壯,衆人圍着馬車且戰且退,殺散了不少清兵隊伍,漸漸地上了山崗。
山崗上,早有先到的青竹幫衆下來接應。他們見了山東羣盜的人馬,也不驚奇,只是一同籌備,嚴陣以待。
一衆清兵都是尾隨着馬車而來,但山崗不同於平地,盜匪有着居高臨下的優勢,他們又攻不上崗來,只得團團圍住山崗,吶喊叫嚷。
衆盜匪在山上向下望去,只見樹林中人影不斷,這也不知這是清兵的什麼部隊,竟然綿延來去,從官道鋪開,入這樹林子裡,只知道起碼上千,卻分不清實際有多少人馬。
如今山崗下這些人馬還只是小部分,更有大量人手正在朝着這個方向趕來。他們整個山崗上加起傷殘也才兩百多人,如何能敵?
溫青青憂慮道:“清兵人太多了,這可怎麼辦?”
袁承志黑着一張臉(他的臉本來就黑),沉吟不語。良久,他終究嘆一口氣,搖了搖頭。池寒把目光看向陸高軒,陸高軒也是苦着一張臉道:“我雖然讀的書多,卻沒真個兒經歷過戰陣啊!更別說如今敵衆我寡,人手懸殊……”
這時一隊約兩百來人清兵在長官的命令下向着山崗這邊衝殺過來,盜匪衆人不顧多想趕緊應戰,身上揣有暗器的,便把什麼“毒蒺藜”、“金錢鏢”、“透骨釘”之類的一股腦兒拋出,沒有暗器的,便從地上撿些石頭來,權且當作“飛蝗石”,也是用力撒下。
這時事關自己身家性命,卻沒有人敢有任何藏私。
這些暗器驟然蜂擁而至,清兵們哪裡抵擋得住,片刻間就被一陣暗器射回,死傷了數十人。那些清兵小卒得勝了功勞是長官的,錢財也不見得有自己的份,這時受到挫折,誰肯捨命攻山?一個個大聲吶喊,殺聲倒是震天,卻只是圍在崗下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池寒等人雖然暫時仍沒有退敵之計,但這樣一來總算有了喘息的時機,當下池寒便吩咐譚二寨主和洪勝海爲一隊,褚紅柳和淮陰雙傑領一隊,阿九帶着青竹幫幾個頭目領一隊,陸高軒和史紅石、沐劍屏兩位少女領一隊,都帶些身強體健的人馬分守山崗四方阻敵。其餘身上帶傷的,體力消耗過巨的,便就地歇息着。
池寒這個時候搶先接過指揮權,隱隱成了一衆盜匪的長官。羣盜正是羣龍無首,又多得池寒救助,對於他的話倒也是言聽計從,當下就依言四處守禦。
袁承志見沒有自己的事情,不由問道:“那我呢?那你呢?”
“池某不才,願居中觀察指揮,並作爲機動,填補漏處。”池寒笑道,“袁兄功力高深,煩請你爲青竹幫和山東盜匪的幾位頭領治療一下。”袁承志“哦”了一聲,領命而去,此刻崗上崗下都是叫罵一片,形勢混亂,他去得焦急,卻沒有功夫管身邊溫青青。自然,在他的潛意識裡,溫青青留在池寒身邊,羣盜拱衛之下,也是極安全的。
溫青青見袁承志如此聽池寒的吩咐,心底好生不是滋味。但盜匪的幾個頭領若是康復,己方又可多增加幾個強大戰力,那些盜匪們自然士氣更盛。池寒的安排又合情合理,令人挑不出刺來。
溫青青只好壓下心中莫名怒火,冷冷地問池寒道:“那我呢?”
池寒裝出大驚失色的表情:“咦,青青姑娘,你還要做事麼?”
溫青青被他一言激得滿臉通紅,柳眉倒豎,又瞪了他一眼道:“我不可以有事情做麼?”說着鏘鏘一聲把腰中短劍亮出來,抖動一陣,劍身觸動空氣,發出電閃雷鳴一般的轟隆聲響。溫青青臉上滿是傲然之色,道:“我溫家的雷震劍法,可也不是吃素的!”
池寒又道:“你那天搶了飛馬鏢局的黃金,去哪裡了?”溫青青不料他竟然在這個時候提到這個問題,聞言一滯,池寒又道:“你一個人搶那些金銀珠寶也花不完,只怕是石樑派溫家指使你這麼幹的吧?看來你們溫家也是匪幫。”
溫青青怒氣勃發,喝道:“是又怎麼樣?你現在想追回這批銀兩不成?”
池寒見她發怒,搖了搖頭,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說那些話來,好像就是專門爲了氣一氣溫青青般。這時他便嘆一口氣:“要追回,我早便追回了。如今這世上也不再有飛馬鏢局了,便是追回來,我又還給誰去?”
他驀地想到下落不明的馬春花,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溫青青怔怔地看着他,池寒便又道:“如今清兵勢大,我們這麼被困在山崗上也不是辦法……我想找你借一件物什。”
“什麼?”溫青青一愣。
池寒向他攤出手掌來,臉上又恢復出陽光開朗的笑容:“黑血神針。”
溫青青倒是爽直,從懷中直接掏摸出一把布條包裹的鋼針,又掏出一個小瓷瓶,說道:“這些針可是我花重金從別人那裡買來的……使用之前,先要在手上塗抹解藥,以防自己中毒。”她把鋼針和瓷瓶一股腦兒交到池寒手裡,這才終於忍不住,問一句:“你要拿這些針來做什麼?”
池寒鋼針在手,先說聲謝謝,再看山崗下形勢,大批清兵又已經集結,在長官的喝令下躍躍欲試了。
他這纔回答溫青青的問題:“擒賊先擒王,我闖下山崗去,伺機射殺領頭的清兵。下邊的士卒沒了約束,自然潰散。”
溫青青嗔道:“殺這些個清兵頭子,還用得着什麼黑血神針麼?”其實她心中也清楚,統領這麼一大隊清兵,當官的武藝定然不弱,而且清兵之中也說不定便有厲害的武林高手,有了黑血神針,總算是小命多一層保障。
她這麼說,不過是習慣之下要和池寒頂上兩句。
池寒卻不理會她,神針在手,長劍一擺,雙臂伸展,腳下使力,像一隻蒼鷹一樣從山崗撲擊而下。溫青青大驚,叫了一聲“喂”,後邊的話卻說不出來,說出來估計池寒也聽不到了。
只見池寒從空中撲下,身姿瀟灑輕盈,宛如神仙一般。溫青青看着他的背影,不覺又是怔怔出神,接着她回頭看了看袁承志。袁承志正在爲程青竹運氣推宮活血,全神貫注,滿頭大汗,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溫青青上齶咬着下嘴脣,櫻紅朱脣血色盡散,躊躇不已。
她是跟着池寒衝殺下去,還是留在山崗,陪着袁承志?
池寒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此轟轟烈烈死去……大家會去訂閱看望他呢,還是義無反顧,去往另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