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信含笑着未再出口解釋,顧青竹則對他的秘辛事兒完全不想探聽,配合着與董媛簡單聊些花草之類的話頭,鳳九很快將斗篷取回,石榴紅的緞子面,走工精細,裡頭還添了層薄棉,董媛身量高,而她個子剛剛開始抽長,披在身上將腳面捂的嚴嚴實實。
“瞧瞧,正合適。”董媛滿意的上下打量着,還幫她把褶皺順平了,然後對趙懷信說:“我自來覺得這件自己穿不出來,就是顏色太過搶眼,與我不搭,這顏色配姑娘纔是相得益彰,說不出的好看。”
怕是再遲鈍的人,也品出其中的不對味來,兩人非親非故,又非長輩,董媛句句體貼溫婉讓人聽着都懵頭,換做對趙懷信心存愛慕的姑娘,氣性不大的也要被激出脾氣,看不慣那種正宮夫人架勢。好在顧青竹和他只有恩情,感情上頭毫無瓜葛,再是個溫吞不過的人,笑着慢慢的回說:“夫人過謙了,我的披風就在鋪子裡,等回去換過差人將您的清洗好送過來,就是勞煩您說個地方。”
她端起貴女架勢不輸別人,特別對於董媛說,出身所限,沒有自小養出的那種骨子裡頭的名門書香氣,現學也東施效顰,所以董媛滯了下,對於顧青竹突然而來的客氣轉變感到意外,但也僅僅意外而已,接着說了個巷子名:“我家院子不大,門前有棵老槐樹,很好認。”
張姨娘拎着幾盒酪酥進了鋪子,東西已經擺在桌上,細長條裝的黑色木頭匣子,金色搭扣,匣子上頭刻着幾株青竹。掌櫃的拿棉布仔仔細細又擦了遍,點頭道:“您看是否這會覈對下東西?”
既然是顧同山給女兒定的,張姨娘想着讓顧青竹親自打開比較好,就託掌櫃的吩咐人將她叫回來。
顧青竹披着火紅的斗篷現身,映的臉頰平添抹嬌色,張姨娘呆滯的看着她,半晌才焦急的說:“姑娘可是遇着什麼事兒了?”七小姐喜歡清淡顏色,顧家上下都知道的,除了節慶裡必須的禮服,顧青竹櫃子裡頭幾乎瞧不見紅色,最多也是天熱時做兩件桃粉之類的穿穿。
路上她還吩咐頌平不要聲張,也不會和張姨娘提起,只掐頭去尾的說道:“在後巷走着和搬花的小工撞上,盆子砸了,碰是沒碰着,只灑了身泥土,恰巧遇見個認識的夫人在附近住,好意借我件斗篷擋。”說完略露出鞋面,溼土已然幹在上頭,留下斑駁的髒痕。
“幸虧遇見這位夫人,法子倒很是周全。”張姨娘鬆口氣,嘴中唸了句佛,最近惡事太多她都被嚇怕了。
“回頭我會好好謝的。”顧青竹岔開話,讓頌平伺候着將斗篷換下,穿上自己那條雪青色的披風,對着盒子咦了聲:“姨娘看這裡面是什麼了嗎?”
“這不就等你回來瞧麼。”張姨娘伸手把盒子往她那頭推去,思索道:“我原本以爲會是簪子首飾,可盒子又不像。”
顧青竹也好奇,摩挲兩下盒邊兒笑道:“猜什麼,咱們打開看。”說着食指輕輕一搭,扣隨即啪嗒下子開了,掀開蓋兒,裡面赫然躺着一支碧翠玉簫,毫無雜色,身下墊了塊紅色絨布。
顧青竹半張着嘴嘟囔道:“居然是蕭。”
“啊...”張姨娘恍然想到,顧同山是有說過:“我倒想起來,老爺前段說二爺請了餘玹夫人指導你作畫,音律先生前後腳也會到,姑娘小時候不樂意學琴,但笛子卻勉強會吹上幾段。”
最
初習琴不過跟着長姐顧青瀾湊個數,七八歲的時候她饒是再乖巧,對於不喜歡的東西也很坦率,挑着空子偷懶,少練一會兒都賺到,後來大姐索性給她個小短笛,顧青竹感覺拿着不沉,手指頭也不用綁奇怪的東西,才樂意學學,說白了就是瘸子裡頭挑將軍。
顧青竹哭笑不得,看來音律這門課,不好好學都辜負父親這片苦心。
太陽漸漸升高,花市做買賣的人羣散了幾波,董媛看了三家店,最終買了兩盆做好造型的三角梅,花枝不高,置在屋裡最好不過。
既然東西買到手,趙懷信便陪着她往府上回,顧青竹的出現難得讓董媛有點兒心浮氣躁,連花都沒耐上性子挑,方纔買的三角梅不如頭一家的花苞好,換做往常,她寧可多拐幾遭也要買到最好的,眼下卻沒那心思,試探的話好幾次到嘴邊均沒說出口,一方面不願意在趙懷信面前輸掉主動,另一方面,也不想探究那位七姑娘在他心裡是否真有所不同。
到了門前,趙懷信沒像往常一般進去叨擾杯茶,而驟的停了步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董媛:“阿媛今日總是閃神,看來心情不佳,我還是改日再來吧。”
董媛抿了抿脣,眼尾掃向他,語氣也夾着分冷淡:“三郎亦是,怎麼眼下不叫我嫂嫂了?”要知道,除了長輩那邊問起來過不去,趙懷信鮮少如此跟人介紹她,特別對方還是個姑娘。
“我不過照實說而已,以前也沒見着你介意。”趙懷信看了鳳九,鳳九當即會意,拉着另外兩個隨從退開些距離:“你可夠大方,把我送你的斗篷借了出去,上面的七色繡球我費不少功夫找宮裡人趕出一件,七姑娘若沒堅持,你還會送了給她。”
心思被他點出,董媛卻是無所畏懼的樣子:“名門貴女怎會貪上我件斗篷?你朋友我表現的熱心點也算錯處?再說,誰清楚當初你是真心爲我討的,還是別人沒收,借佛獻花想起我這來。”
“阿媛當真要跟我說誅心的話麼?”趙懷信盯住她片刻,嘆了口氣道:“你身子不好,別在外頭吹風,過幾日我陪你出城玩上一天可好?”
“她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董媛與他呆的這幾年,最擅察言觀色,她做出吃醋的樣子,趙懷信明顯左顧而言他,等於是間接默認對那姑娘有所圖,不是露水姻緣,是真正在謀劃了。
趙懷信想了想,如實回答:“翰林院顧大學士的孫女兒。”
顧英在朝中屬中立一派,德高望重,頗得聖人愛戴,世族願意同他交好,寒門出身的中流砥柱不少又師從於他,想與顧家攀親的人實在太多,當年顧家長孫女顧青瀾到說親年紀時,府上門檻都快被踏破了,之後幾位姑娘也不相上下,到顧青竹這裡,由於早早定親,平時又幾乎不雖長輩出門交際的緣故,纔會冷清許多。
董媛瞬間懂了,趙家是有權有勢不錯,但氏族優勢已見頹勢,如今幾年是寒門如日中天的時候,若想家族長遠,藉助旁的有效方法無可厚非,而娶上位如此出身的妻子,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況且那顧家七姑娘還是個貌美剔透的人兒,
董媛微微澀道:“般配,我記得以前顧姑娘同那傅家公子還有婚約時,我還和你說過玩笑話,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了。”
趙懷信深知那副欲泣的表情有引自己憐惜的意思,未太過在意,而是笑了笑:“家中長輩約莫有點意願,我早晚是要議親的,你又不肯嫁我。”
她同亡夫感情並不深厚,媒妁之言,亡夫又常赴邊關,勉強算作相敬如賓,趙懷信少年珠玉,正是熱情的時候,董媛雖有所心儀,也只當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亡夫去世前不曾動過半分念想。去世後,趙懷信對她照拂有加,曾斥重金買下城外一座莊子,請來工匠日夜趕工修了近兩月,門廊雕花盡是按照董媛家鄉的樣子做的,她雖歡喜,但依舊沒有接受,在城中尋得一處院落,擅自從老宅搬來想要安身立命,這就觸到趙懷信逆鱗了,找到她兩人大吵一架將話徹底挑明,纔有後來的糾纏。
“這倒在怨我?”董媛橫眉冷對,做了個請的手勢:“明明無心卻又招惹,三郎還是請吧。”
趙懷信目送她離去的身影,站定良久,轉身踏上馬車,鳳九把車簾子蓋下,輕聲問道:“主子,咱們眼下先回府麼?”
“不用,直接進宮。”趙懷信闔眼冥神,略有疲憊的捏了捏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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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父親費心定製的玉簫,顧青竹再不喜歡也要用心去學,不貪多,會吹七八支曲子就成,趕明兒別人問起來,回答能吹上兩首,約莫着也說得過去。教她音律的乃是名老先生,怕都年入古稀了,灰白的頭髮由一根打磨過的枯枝整齊的固定在腦後,瞧的副風仙道骨的模樣,假如不知其身份,顧青竹都以爲是哪座道觀裡清修的大師。
老者在城中一家學堂教課,正正經經的先生,琴、箏、笛、蕭俱奏的不錯,爲人和藹,顧青竹錯處再多也是笑眯眯的臉兒,耐心的一遍遍糾正她。如此幾次課下來,總算記熟每個音的指法,吹出小段沒甚節奏的調子,可喜的是音都對上了,喜樂站旁邊滿臉的興奮。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斷章節都糾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