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9章

只需一碗符水,便可將皇上身上的妖氣散去。兩位民間神醫下去藥膳房熬藥。我爲免令人懷疑,只好也跟着去了,假惺惺地用砂鍋將符水煮沸,弄出一碗黑乎乎的東西。端到皇上面前時,他皺着眉瞧了許久,本就蒼白的臉因咳嗽添上幾分不自然的紅。

皇上瞧着我,滿是懷疑。王爺及時開口:“皇上大可放心,梓笙是臣的心腹,在臣的府上住了許久。”

皇上看着碗猶疑了片刻,才總算肯端起。假如是我,要是來個陌生人,端上一碗莫名其妙的東西,我一定覺得他想毒死我。

符水畢竟不是藥,祛除妖氣只是片刻的事。皇上喝下之後,薄櫻般的脣上描了粉色,氣色緩緩變好,原本有些白霧的眼睛也變得清澈起來,微微展顏:“朕覺得舒服多了。”說着瞧向我,“你的醫術的確不錯。”

果真是個眉目清秀、看着讓人舒心的美男子,難怪狼妖錦妃不願離去。旁邊兩個神醫看向我,眼神中含了幾分欽佩。

外頭一個太監突然高聲喊:“錦妃娘娘駕到--”

我連忙退下到一邊。只見一個身穿華服的女子慢慢走進,眉目間盡是冷漠,抿着薄薄的脣,一路到皇上的案桌前,語氣微冷:“參見皇上。”

皇上輕咳兩聲,擺擺手道:“免禮。錦妃身子好一些了麼?”

敢情這兩人是病到一塊兒去了。我偷偷瞄一眼她,她臉色紅潤,不像有病,語氣恭謹且疏離:“臣妾前段時間身子抱恙,現下已無大礙。聽說有神醫入宮,特來探望皇上。”

皇上微微笑開,如和煦日光:“無大礙就好。西域進貢了一些珍貴藥材,朕正想着差人給你送過去一些。”

錦妃的態度依舊不冷不淡:“謝皇上恩典。”說着又道,“王爺既然也在,臣妾就不多打擾了。先行告退。”

“等等。”皇上叫住她,拉開旁邊的小櫃,拿出一個精緻的瓶子,白底紫花紋路,遞到錦妃面前,“聽宮女說,你近來咳嗽得厲害。這個藥很有效,拿一些回去吧。”

錦妃卻不爲所動,面無表情道:“皇上的咳嗽還未好,這些藥,還是自己留着比較好。臣妾不需要。”然後輕輕作揖,沒有再理會他說什麼,輕輕轉身,眼神定格在我臉上許久,才邁出腳步,頭也不回地離去。

皇上坐在椅上,手中還捏着那紫花瓶子,笑容之間帶了兩分落寞。我以爲錦妃留在他身邊用的是妖術,從剛纔情形來看卻不是如此。皇上每進一步,錦妃就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一步。

她分明是知道我是陰陽師,此番過來是爲了探一探我。

皇上覺得自己的身子尚需要調理,於是留了我們幾個在宮中過夜。下午我在御書房憑一劑藥讓皇上面色好轉的事傳得異常迅速。他給我撥了四個丫鬟四個太監,將我當貴客一般對待,讓我十分惶恐。要知道我也是個草根階級人物,突然被這麼多人伺候,總覺得渾身不自在。蘇瑾嫣看着我屏退所有下人,淡定地變回人形,坐到一邊咬一口核桃酥:“多少人死都沒機會入一次宮,你卻不懂享受此等生活。看着一羣人被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你不覺得有成就感?”

我道:“這成就又不是我的,我只有自卑感。你忘了我在王府也只是個丫鬟?我看着他們,就彷彿看到了自己。”

她微微一勾脣角,笑容如清晨沾了露的花:“說你不懂你還真的不懂。皇帝生病是多大的事,你若是將他治好了,開口讓他收你爲義妹,他估計也不會拒絕。”

我笑她天真:“你以爲入宮就這麼好。勾心鬥角的事,我看戲看得太多,斷不會讓自己這麼傻,入這是非之地。”

“只是一個名分,又沒有人要你一定要住在宮中。”一個調侃的聲音傳來,我回頭望一眼,踏雪帶着寒梅緩緩而來,跳到椅子上吃桌上的點心,“有了這個名分,你不但不需要被人當丫鬟使,還可以與那位平日頤指氣使的趙雲湘郡主平起平坐。他日你和偌然相親相愛,她也說不了什麼。”

蘇瑾嫣立刻捕捉到它話中的重點,秋水分明的雙眼望過來:“哦,你與那神仙?”

“別聽它胡說。”我欲將踏雪丟到地上,它卻靈活地躲開,跳到另一張椅子上,姿態優雅:“誒,梓笙,你何時將寒梅身上的捆仙索給去了?”

我側頭看一眼寒梅,它脖子上的捆仙索金光閃閃,印着白毛十分顯眼。說實話此刻我還不敢完全相信它,畢竟這關乎昀騫的安全,貿貿然放了它,對我也不太好。於是我對踏雪撒了個謊:“這東西我不懂,得讓偌然解。”

踏雪聳一聳肩:“好吧。”就這麼輕易地相信了我。

門外的太監高聲喊了一句:“靖南王世子駕到--”踏雪立刻揪着寒梅往別的地方竄走。蘇瑾嫣也立刻變回真身,臥在椅子上。

昀騫穿的是水藍色長衫,風姿灼灼,儼然一個溫柔美男子。一路進來,腳步沉穩,停在廳堂中卻微微皺了眉:“此處的妖氣怎地如此重。”

這時候否認也沒用。我乾咳一聲,低聲道:“踏雪和寒梅方纔在這裡混吃的。”他了然地點點頭,我又問,“怎麼,找我有事?”

他道:“怕你無聊,帶你去花園走一走。”

出了門,一路大紅燈籠橘光融融,比起民間的花燈節,少了幾分熱鬧,卻多了幾分獨特的靜謐寧和。入眼處盡是朦朧如霧的粼粼碎光,總讓人覺得自己身處虛幻的夢境。走廊兩邊栽着桂花樹,風過,冷香入鼻。

昀騫在我身邊緩緩地走,也不說話。他一直都是個安靜的人,此刻眉目舒展,更給人一種平和的感覺。我平日一向大大咧咧,此時也不由得閉上了嘴,免得煞風景。

遊廊九曲十八彎,每條路的景緻都差不多,等察覺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已然迷了路。昀騫說自己很少入宮,也不認得路。我提議用輕功躥上屋頂瞧一瞧,他卻淡淡制止。皇宮之內用輕功飄來飄去,只會讓別人以爲是刺客,到時候侍衛一聲令下,我們會立刻被箭射成篩子,於是繼續只得往前走。

走着走着來到一處別院。圓門鑲嵌在白牆上,旁側鏤空雕出兩個窗,木格蜿蜒,入眼的卻盡是紫色的丁香,與奢華的皇宮格格不入。

一個女子身穿紫衣站在花叢之中,眉目寂然,如紛飛的紫蝶,融入這漫天花海之中。

原來是錦妃。

此時旁邊走來一人,明黃色衣袍上繡着五爪金龍,竟是皇上。他屏退兩旁的下人,一個人踩着飄落的丁香向前,眼眸溫潤如水:“阿錦。”

錦妃聽了這聲音,也沒有驚訝,似乎早就知道他在身後,只淡淡回頭,輕輕作揖:“皇上吉祥。”

皇上道:“免禮。”說着就要去扶她。她不着痕跡地微微退後一步,擡頭平靜地問:“皇上,有阿語的下落麼?”

皇上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慢慢收回來,微微苦笑,又即刻斂住神色:“你總是如此相信他。”

“不相信他,難道相信你?”錦妃的話語清清冷冷,“皇上答應過臣妾,沒有阿語的下落,絕不來打擾臣妾。今日竟食了言。”

“朕找到了。”月色下皇上的眼睛有絲絲漾漾的霧氣,“不過他已娶了妻,用的,還是朕的銀兩。”

錦妃的頭猛然一擡,目光如寒冰:“皇上爲何處處爲難阿語。臣妾已然身在宮中,這還不夠嗎?”

皇上還欲說些什麼,錦妃淡然道:“夜深了,臣妾要休息了。皇上也請回吧。”說着不再理會他,靜靜轉身,背影清淺,留下皇上一個人呆呆地站着,片刻後自嘲般地一笑。

當中必有故事。皇上身爲凡間權力最大的人,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對着錦妃卻卑微且小心翼翼。

衣袖被人輕輕一扯,昀騫白皙的臉就在眼前:“錦妃是妖?”

所以我這一生最討厭天才。我學了二十年,連妖氣和仙氣都不太能分得清,昀騫不過一個月,這些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我悶悶道:“唔,你不要告訴王爺,我怕他會衝動行事。”

當中的利害關係昀騫也懂,他微微頷首算是應了。我輕輕嘆口氣,難怪皇上的病遲遲不好,他每日都來這院子,即便不碰到錦妃,也會染到妖氣。

我忍不住道:“你覺得他們這是在鬧哪出。”

昀騫瞟他們一眼,嗓音清冽:“皇上愛錦妃,錦妃不愛他。”

我皺眉道:“不對。若真的是這樣,錦妃是狼妖,大可一走了之,何必委屈自己待在這裡。而且你看皇上的態度,卑微得全然不像一個國君。我認爲他們之間肯定還有別的淵源,那個阿語一定是關鍵。”

昀騫慢悠悠地用眼角瞧我一眼,表情明明白白寫着“廢話”兩個字。忽而他的目光悠遠了一些:“正是因爲愛上了,纔會卑微。”

我道:“這種文縐縐的詞句都是騙人的。愛上了就要卑微?我纔不信。你看我和莊元,他負我的時候,我半個字都沒多說,走也走得乾脆利落。”想了想揭自己的瘡疤去論證這樣一個問題似乎不太妥,於是改口道,“你看,皇上既然手握大權,要得到區區一個女人何其容易。如果是我,錦妃不從,要麼乾脆點放她走,要麼霸氣一些將生米煮成熟飯,讓她慢慢發現我的好處。卑微有什麼用啊,又不能吃。”